有。
她原本再熟悉不過的背影輪廓,此刻看起來卻也變得如此陌生。沉默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甚至叫她感到有些惶恐。
她猜想,難道因為那幾份琴譜手稿引出了陸柬之,而這幾天,因為陸煥之的緣故,她又數次提及陸柬之,他真的為此在生氣?
她遲疑了下,繼續朝他走了過去,來到他身後,用聽起來儘量如常的語調,開口,柔聲道:“郎君,晚上你去了哪裡?外頭雨下得這麼大,我很是擔心,一直睡不著,方才原本正想去叫阿耶和阿娘……”
她說著,伸手想去接他剛解下的腰帶。卻沒接到,他自己放了下去。
洛神的那隻手便停在了半空,一呆,慢慢地縮了回來,勉強道:“那你先去沐浴吧。水先前替你備好了……”
李穆依舊一語不發,自己拿了套乾淨的衣裳,丟下她,朝浴房去了。
洛神定住,發呆了片刻,壓下心底湧出的那種猶如被拋棄了似的難過之情,抬手擦了擦已經泛紅的眼角,跟著他,來到了浴房之外。
今夜那個一直困擾著她的隱憂,再一次地冒了出來。
原本她隻是猜測,那幾份記載著從前她和陸柬之往來的琴譜手稿惹出了事。
這一刻,她是確定無疑了。
因為手稿,也因為回來後,因陸煥之那日當街挑釁惹出的事,加上自己的粗心和疏忽,叫李穆誤會了。
他真的惱她了。
但叫她意外的是,他的反應竟會如此之大。
這一點,她真的始料未及。
她在外頭等了片刻,沒聽到他發出任何的響動,便進去,見他靠坐在浴桶裡,麵帶倦容,雙目閉著,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了過去。
她知道他沒有睡著。鼓足勇氣來到他身後,挽起衣袖,撈出那條漂在水裡的巾子,替他慢慢地擦著後背,低聲問:“郎君,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他沒有應聲,也沒有動。
洛神繼續替他擦著身體。
“那幾份琴譜,都是很早以前的,你自己也瞧的見,紙都發黃了。”
“郎君你也知道的,我和陸大兄從小相識,他也通琴,我作了曲,有時便會寄他,請他評點一番。那時我還不認識郎君。”
“至於手稿如今都還在我屋裡存著,並非是我對過往念念不忘,隻是我向來有收藏的習慣,手稿存在那裡,時日一久,我自己也忘了,便一直沒有收起……”
“晚上我全都收了,乾乾淨淨!不信的話,你自己再去看……”
他依舊沒有反應。
心底再次湧出一絲惶惑。
她霎了霎發酸的眼眶,繼續說:“郎君,有時我在你麵前說陸大兄好,並不是嫌你不好的意思。怪我太粗心了。郎君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對阿彌又這麼好,阿彌心裡,隻有郎君你一人……”
她丟開了巾子,也不管他身上的水會弄濕自己,一雙玉臂從後探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他的肩膀和脖頸,手心貼於他的%e8%83%b8膛之上,麵龐也壓了過來,唇輕輕地%e5%90%bb他耳垂,和他耳鬢廝磨著,柔聲地祈求著:“郎君,阿彌隻愛你一人。倘若阿彌哪裡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你告訴我就是了。我會改。你不要誤會阿彌,更不要生阿彌的氣,好不好?”
他何嘗聽不出來,身後,她那聲聲軟語裡,分明已經帶著強忍著的隱隱哭腔。
他感到那柔軟溫暖的身子,貼壓在了自己被大雨澆得連骨都冰冷的肩頸皮膚之上,耳被她的唇瓣輕輕刷過。
一陣戰栗的雞皮疙瘩,從和她相貼的頸肩皮膚上冒了出來。
他感到寒毛豎立,往下迅速蔓延,遍布到了他被浸在水下的四肢百骸。
那隻小手又撫慰般,輕輕地撫過他的%e8%83%b8膛。
他覆著的眼睫顫唞了一下,抬起手,按住了在自己%e8%83%b8`前遊走的手。
“郎君,求你了……”
她一頓。
耳畔再次傳來她的軟語之聲。
李穆睜開眼睛,“嘩啦”一聲,從水裡站起身,一步跨出浴桶,橫抱起她,出了浴房,將她壓在了床上。
他終於原諒了她的無心之失!
他剛壓上來的那一刻,洛神懷著滿心的釋然和歡喜,柔順地迎接著來來自於他的索要。
但很快,她就感到不對勁了。
他又弄痛她不說,待她還極是粗魯。紅著眼睛,麵容猙獰,猶如一頭猛獸,一語不發,將她禁在身下,用儘手段,折磨似地蹂躪著她。
洛神開始感到害怕,更是不解和委屈。
她真的不明白。
他又不是不知道高陸兩家從前的往來。她和陸柬之,也是從前的關係
他為什麼如此耿耿於懷,
今晚從得知他不告而去後,便一直縈繞著她的那種惶恐和無助,漸漸地將她淹沒。
她開始掙紮,拒絕,奮力反抗,但那點氣力,在他麵前,非但微小得猶如螻蟻,無法撼動他這巨樹半分,反而惹來他越發狂野的對待。
她放棄了反抗,任他擺弄,為所欲為。被強行反壓在床沿,被迫拱起身子迎他之時,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從早已憋得紅通通的眼眸裡滾落,布滿紅潮的一張小臉,緊緊地埋在褥裡,無聲地哭了起來。
她死死地咬著唇,想忍住,眼淚卻越來越多,憋得兩隻肩膀一抽一抽。倘若不是他的一隻手還在身後箍著她腰,人被強架住了,早已是癱了下去。
眼淚很快便濡濕了臉龐下的那片褥子。
夜雨依舊疾驟,嘩嘩地澆在窗外院中的芭蕉葉上。
忽然,他緩了下來,直到停住,慢慢地,五指鬆開了那遍布著冷汗的濕滑腰肢,離開了她,翻身,仰麵躺在了她的身側,大口大口地喘熄著。
失去了來自他的承托,她的身子立刻軟了下去,無力地趴在床上,隻那兩隻落滿了淩亂烏發的雪白肩膀瑟瑟抖動,仿佛折斷了翅的一隻玉蝶。
李穆抬臂,緊緊地壓著自己的臉,片刻後,喘熄漸平,說:“我這兩日就回義成。你準備下,隨我走。”說完,從床上翻身而起,套回衣裳,走出了內室。
高家的仆婦和侍女們,都早已各自散去睡了。外屋裡沒有燈,黑魆魆的。李穆坐在門檻上,對著漆黑庭院裡的雨幕,望著簷廊前那一排瀑布般嘩嘩落下的水柱,身影一動不動。
雨絲被風夾著,不斷地從簷廊外飄入,牛毛般飄到他的臉上。
帶著冰涼潮氣的下半夜的風,終於令他那隻滾燙得如同火燒的額,慢慢地降下了溫度。
眼前浮現出片刻之前,她在他毫無憐惜的對待下,那忍著泣的無助恐懼模樣,這一夜所積攢下的所有惡劣心情,突然之間,變成了一種深深的自厭。
他後悔,為何自己會如此愚蠢,非要尋人替他解出琴譜。
倘若沒有聽過那樂師的解,原本他完全可以告訴自己,一切都不過是陸煥之的惡意中傷。
即便她和當時遠在交州的陸柬之再有鴻雁往來,也不過是舊日知音相互往來,譬如伯牙鐘期,無關風月。
那麼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
他卻做不到如此大度。有一根刺紮在心裡,無法拔除。
他記得清清楚楚,就在她給陸柬之送這琴譜之前,兩人剛剛圓房沒有多久,正柔情蜜意,如膠似漆。
她在他的身後,和他共同經曆過了一場生死,甚至為他動手殺了個人。
她亦陪他,共登江山,夜觀春潮。
那個春江之夜,花月朦朧,浪濤東去。腳下江渚,湧過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為壯觀的潮水,頭頂之上,亦有著最為動人的朦朧月色,而她依在他的身畔,麵眺江北,和他聽取漁歌,共臨江風。
那一刻,沒有誓約,勝過誓約。他想到他老死那日,他應也不會忘記和她共同度過的那個春江月夜。
然而,就是在那夜過去才沒多久,她被她的父親強行從他身邊帶走,隨後,便有了她送給遠在交州的陸柬之的這份琴譜。▲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或許正是如此,才叫他如鯁在喉,無法釋懷。
今夜剛回之時,他本可以親口問她,向她求證。
但他竟沒有勇氣直麵於她。改而尋人替他解譜。
他盼著有人能為他證明,她和陸柬之的過去,真的已是徹底斷了,再也無關風月。
然而希望,果然還是被無情地打破了。
“嘩啦啦”一聲,院中那片芭蕉,突然被一陣吹來的大風給折斷了,無力地匍匐在了地上。
一道細細的,壓抑的嗚咽之聲,在雨打蕉葉發出的急促簌簌聲中,隱隱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伴著那道斷斷續續的嗚咽之聲,他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現出片刻前,她停止了掙紮,惶恐無助,默默掉淚的模樣,
李穆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這無邊的瀟瀟夜雨給淋得濕透了,從裡到外,無論用什麼法子,也是再也擰不乾了。
他閉了閉目,抬手,抹去麵上沾來的一層溼潤水霧,從門檻上起身,循著那道傷心欲絕的嗚咽之聲,慢慢地回到了她的身畔。
他立在床前,借著床頭夜燈那僅剩的幾寸微弱昏火,默默地凝視著她。
床上一片淩亂。她依然還是他離開前的模樣,趴在那裡,身子蜷縮成一團,露出細弱的微微顫唞著的一片雪白後背。麵龐壓著的褥上,淚痕斑斑。
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她立刻停下了抽泣。
李穆靠了過去,試著向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
“阿彌……方才是我不好……我混帳……”
他的嗓音嘶啞。
她將身子蜷得更緊了。
指尖碰觸,感到她的身子,又濕又冷。
李穆立刻爬上床,將她那張淚痕斑斑的臉從褥裡捧了出來,替她擦去眼淚,試著將她抱入懷裡。
她閉著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眸,不斷地往裡縮,一直躲著他的手,不叫他碰,直到縮到了床的最裡側,再沒有可去的地方,終於被他抱回在了懷裡。
李穆拿被子將她身子裹住,像抱著受了驚嚇的孩子那般,不停地親%e5%90%bb她,在她耳畔低聲安慰。
“我真是個混帳。你原諒我可好……”
他不斷地求她原諒自己方才的混帳。
洛神起先一直掙紮,漸漸地,仿佛沒了力氣,縮在他的懷裡閉目默默流淚,忽然伸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裡,哽咽道:“郎君今夜是為陸大兄而氣我嗎?我心裡真的隻愛郎君一人。郎君如此狠心對我?”
就在被她伸手再次抱住的這一刻,曾折磨了李穆幾乎整整一夜的惡劣心情,忽然慢慢退去了。
他覺得自己亦忽地釋然了。
就這樣過去吧,不必再糾結於這冊她寫在一年多前的琴譜了。
倘若事情早已時過境遷。即便當時她念著陸柬之,而現在,早不是當初譜曲時的心境了。她真的如她所言,隻愛他一人,他又何必作繭自縛,不放過她,也不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