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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19 字 5個月前

他已經回了,也進了屋,片刻後又出來了,也沒說什麼,人便走了。我們還以為他和夫人說過的。”

洛神有點驚訝。實在不知道方才自己泡澡之時,他竟進過屋了。

遲疑間,忽然想了起來,方才隱約似乎聽到外間傳來過依稀的腳步之聲。

當時她還問了一聲,沒聽到應答,還暗笑是自己聽錯了,也就沒有在意。

但侍女卻說他進來過。

那麼顯然,當時自己沒有聽錯,那陣腳步聲,確實就是他所發的。

但為何,他人明明都回來,進了屋了,突然又一聲不吭,甚至都不和自己打聲招呼,就又走了?

即便有什麼急事,也不至於急到連和自己打個招呼的空都沒有吧?

洛神迷惑不解,忙打發人去前頭,看下他到底去了哪裡。

片刻後,那仆婦回來了,說相公和長公主屋裡已經歇了,前頭也不見李郎君。門房說,李郎君騎馬,又出了門,也沒說去哪裡,何時回。

洛神徹底地迷惑了,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茫然地在門外簷階前,立了片刻,忽然卷過一陣過牆狂風,吹得院中芭蕉大葉相互拍擊,嘩嘩作響。

月隱入霾雲,遠處的天邊,隱隱有道閃電的光掠過,仿佛快要下雨了。

洛神又等了一會兒,終於轉身,回了屋裡。

她立在外間,環顧著四周,心想他說不定給自己留了什麼字,便在案幾上尋找,忽然,視線落到琴案旁的那個擱架,定住了。

擱架上頭,存的都是琴譜。除了她從各處搜集而來的佚散古曲,還有這些年,她自己陸續所作的一些琴譜。

她是個戀舊的人,所有的琴譜,包括譜曲的初稿,也都沒有丟掉,而是按照日期,依次留存,整齊堆放。

但此刻,那擱架裡的琴譜,卻明顯有被人翻過的痕跡。有幾份,還淩亂地放在上頭,並沒有收回去。

洛神急忙走了過去,拿起那幾份琴譜,翻開,發現其中有早幾年,自己譜曲之後,和陸柬之相互有過交流的譜稿。上頭除了有自己當時的作曲所感,還有他回她的一些評注。後來整理,便按照日期,一直收放在下頭,自己也就沒再動過了。

如今翻出,因年深日久,紙張已有些泛黃。但上頭的墨跡,卻還是清晰依舊。

洛神呆住了。

很顯然,應該就是李穆翻出了她的這些琴譜。

她定定地望著這幾份舊日譜稿,忽然,心裡湧出一陣不安的感覺。

方才他不和自己說一聲就走了,莫非是因為無意間發現了這幾份她和陸柬之之間的舊日往來琴譜?他不高興了?

她又想起回建康的這幾日,他給她的感覺,也似和先前不大一樣了。

她不禁心慌意亂了起來。望著窗外那片黑漆漆的行將落雨的濃重的夜色,心裡暗暗焦急,盼他能早些回來,她好向他解釋。

……

徐嬴曾是宮中最為著名的樂師,因年老體弱,早幾年起,便隻能出宮,住在城南同夏裡的一間局促院落裡。好在還有些名氣,平日能靠著教弟子和女伎為生。今夜無事,本早就入睡了,忽被老仆喚醒,說有訪客來尋,出手闊綽。

老樂師急忙起身,匆匆迎了出去。

外頭起了夜風,卷得院中一株老樹枝冠搖曳,沙沙作響,天邊不停閃電,就要下雨了。

他看到院中站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袍當風,麵容隱在夜色之中,知他就是那位豪客,急忙上去,躬身請入敘話。

那男子不動,隻問他:“我聽聞曲可傳情。你可否解讀其中之意?”

徐贏一怔,鬆了口氣,忙道:“自然。我浸%e6%b7%ab半生,但凡有曲,便可聞弦知意。”

“極好。我有一曲,勞你解讀。”

男子慢慢地道,從懷中取出一譜,遞了過來。

第102章

徐贏將客請入琴室, 二人對著琴案而坐。

院中昏黑,方才亦看不清對方麵目。此刻借了燈火打量, 見對麵男子甚是年輕,衣冠尋常,看似不顯,人卻是英武卓偉, 氣宇不凡,知他絕非庸碌之輩,必有來頭。

隻是不知為何, 觀他入座之後,雖軒昂自若,但眉宇之間卻隱有鬱結之色, 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

出宮後的這幾年,他這裡來過各色的訪客。學藝的,求譜的,慕名聽琴的, 或是請他去宴席撫琴助興的, 人各有態,喜怒哀樂, 便是荒誕怪異者, 也是見過的。也不敢多看,望了幾眼, 便收回目光, 小心地翻開這男子方才遞來的那冊琴譜。

還沒看譜, 他先一眼便認了出來。這琴譜所用的紙張,乃是禦貢的瓷青粉箋,光致平滑,紙中極品。除了皇宮,也就隻有在達官貴人的書房之中,才有可能見到這種珍貴的紙張。

徐贏又瞥了眼對麵男子,見他入座之後,一語不發,此刻雙目亦盯著自己麵前的這份琴譜,忙再看。字體秀%e5%aa%9a,靈動流逸,有仙露明珠之氣,一看,便是出自女子手筆。

徐贏再瞧一眼對麵男子,心中立刻便有了自己的判斷。

深更半夜,尋來一個不顯身份,又懷心事的年輕男子,叫自己替他解譜。那作譜的,顯然又是個出身不低的閨中女子。

這其中有何不可言的隱秘,無需多問,一目了然。

他在宮中多年,早學會了察言觀色。出宮後,為謀生計,更是善於應對訪者,揣摩人心,一言一辭,皆以悅人為目的。

他既斷定這年輕男子和那贈譜女子皆身份非凡,這男子又似鬱結心中,便先入為主,認定是為情所困,有著一段不可說的男女私情。女子贈譜,自然也和閨中相思脫不了乾係——況且,從前在宮中時,他也屢聞建康高門大戶裡的男女陰私豔情,於此,早見慣不怪。

今夜突然來了這麼一個訪客,出手又如此闊綽,言其所想,投其所好,他自然心知肚明。於是凝神斂氣,就著琴譜,先試奏前引。一段下來,覺曲調空靈輕清,律如清韻佩聲,便停下,看向對麵男子,讚道:“譜曲如同作詩,或詠物言誌,或借曲訴懷。此譜顯然是為傾訴心懷而作。隻聽前引,我便可斷定,譜曲者深諳音律。如此妙音,不得多得。”

他說完,見那男子展眉一笑,神色間,似流露出對自己這話的讚許之意,愈發認定了方才所想。

這男子,必定對這譜曲女子心懷戀慕。

老樂師便笑道:“此為引章,且聽我再奏下去。”

他對著琴譜又奏了一節,聞音律舒和,便信口道:“此節如春光明麗,流鶯花底,叮嚀昵昵,當為小兒女之無邪私語。”

窗外驟然傳來一陣雨敲屋簷的落雨之聲。下起了夜雨。

他自己漸漸浸在曲調之中,也未多留意那男子悄然起身,立於窗畔,背向自己望著夜雨。漸覺曲調轉為凝重,似有憂意,遂觸景生情,歎息:“孤鴻雲外鳴,夜雨階前滴。此相思而起之憂念,聞之,猶如斷腸。”

孤燈夜雨,那男子麵向窗外,背影寂然。

老樂師再奏,曲調劃然變為軒昂激揚,宛若勇士奔赴敵場。琴弦錚錚,不禁沉醉其中,閉目感歎:“商聲寥亮,羽聲苦。女媧煉石,破天驚。此段,乃寓意情比金堅,搏浪而上。有情之人,豈不為之心魂激蕩,熱血沸騰?”

琴聲漸漸又轉為初始那般清輕,但和引子相比,音律曠遠,聞之,天闊地遠,萬壑鬆風,心洗流水。

老樂師徹底地沉醉在了曲境之中,指劃出最後一道長長尾音,在繞梁不絕的弦鳴聲中,久久閉目。

終於,長長歎了一聲:“這位郎君,曲終餘情,來日方長。你且如這琴語所言,解脫憂思,放寬心懷,上天垂憐,終有一日,必是能得償所願……”

半晌,未聽到任何響動,睜開眼睛。

一陣夾著雨氣的夜風,猛地撲入了半開的門戶,屋門拍打牆麵,燭火明滅不定。

房中已是空空蕩蕩。

案角留有金餅,而方才那個男子,連同琴案前的琴譜,不知何時,皆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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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滂沱,已是三更,李穆竟然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有叫人傳一聲他去處的消息。

洛神披衣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漆黑如墨,大雨瓢潑的一番景象,整個人的情緒,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變成了萬分的焦慮。

這實在太反常了。

建康城中魚龍混雜,他如今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許家陸家對他也必定懷著恨意。想起那天陸煥之當街挑釁的一幕,洛神的心,突然跳得飛快。

陸煥之她從小便認識的。如果光是他,她並不覺得他會給李穆帶來什麼大的麻煩。

但陸煥之並不隻是一個人。

他背後還有陸家,或是彆的什麼和他一樣,對李穆懷著惡意的人。

難道,真的是他出了什麼意外?

洛神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給嚇了一跳,心急如焚,再也等不住了,立刻叫人去拿雨具。

她等不到天明了。想立刻過去叫醒父母,叫他們派人到各處去尋人。

仆婦忙去取來雨具,洛神也已穿好衣裳,瓊樹在前,提了一隻防風燈籠。她跨出門檻,正要去往父母那裡,忽然聽到前頭一個仆婦驚喜地道:“李郎君回了!”

洛神也已聽到步聲。迅速抬頭。果然,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院子口,穿過漆黑雨幕,踏著地上飛濺的積水,朝著這裡走來。

不消看臉,洛神立刻認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穆。頓時,長長地懈了口氣。見他已步上簷階上來了,既未打傘,也無蓑衣,頭上連頂雨笠都沒戴,整個人從頭到腳,被雨淋得濕透,又是驚訝,又是心疼,急忙過來,正要喚他,卻見廊前燈籠映出一張反著**的光的僵硬臉龐。

他麵無表情,仿佛沒看到她似的,竟從她麵前走過,徑直推門而入。

洛神知道,他分明是看到了自己的。

嫁他這麼久了,還是頭回,被他如此忽視。

洛神視線隨了他的背影,望著他消失在門後,腳步定住了。

方才因他回來而起的驚喜消失了。

因母親有孕,洛神叫阿菊回去照顧她了。但身邊的這個仆婦和瓊樹,也都是從前一直跟著她從建康到義成,再回來這裡的。

顯然,她們亦是困惑於李穆的反常,疑慮地相互對望著,又看向洛神。

洛神回過了神,低低地囑了聲,叫人都散去,不必再跟入伺候,隨即也跟著入了屋。

她輕輕地關了門,轉過身。

地上一道濕漉漉的水漬,從門口一直延伸到了內室。

洛神進去,見他背對著自己,正默默地脫著衣裳,整個人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連頭發根裡,都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他背影凝重,重得仿佛壓住了身畔一切,叫她的呼吸甚至都變得艱難。

洛神從沒見過他如此模樣。

從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