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了過來,大喝一聲,呼人在前頭設卡攔車。
車夫是慕容家的死士,揮鞭,狠狠地抽了一記馬背。
馬匹吃痛,拖著車廂,強行破卡,衝了出去,沿馳道狂奔而去。
慕容喆不住回頭,見身後大隊追兵越來越近,已能隱隱看見點點的黑色影子,不禁臉色煞白。
慕容替忽道:“放我下來,你們繼續向前。”
慕容喆一愣,隨即明白了。
馬車的速度,無論如何也是賽不過單馬的。再這樣下去,隻能一起束手就擒。
“阿兄!你受傷了,我隨你同行!讓馬車引開他們!”
“不必!兩個人目標反而明顯,不容易逃脫。你在前頭再自己下去!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阿兄——”
“快些!隻要引開追兵,我便能自己脫身去往龍城。你也想辦法,到龍城碰頭!難道你想今日一起死在南朝人的手裡不成?”
慕容替厲聲喝道。
慕容喆一凜。
她知在兄長眼中,複國、稱帝,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其餘,哪怕是自己和他的命,必要之時,也是完全可以不計。
點了點頭,立刻命車夫暫緩車速,將馬車裡備好的一個包袱匆匆遞給了慕容替,照他所言,放他下去。
慕容替無聲無息地匿在道旁一處野草密集的溝渠裡,看著那大隊人馬從麵前呼嘯而過,半晌,等四周徹底安靜了下來,從地上爬了起來,轉身,認準了西北方向,朝著江邊,蹣跚而去。
……
天黑時,高嶠得到了最新回報。
說在渡口附近,搜到了十幾個藏匿著的鮮卑人,應是慕容替此前的隨性,全部被抓,無一漏網。
那輛馬車也追到了。但裡頭早不見慕容替。那假扮許泌的,也提早逃走,隻剩車夫一人。
慕容替應計劃渡江北逃。陳團已派人連夜在江邊搜索,若有消息,再來回報。
高嶠心事重重,從台城回到府邸,去尋蕭永嘉,說慕容替逃脫的消息。
歎道:“當時叫他走脫,我便知不可能再抓到了。此人工於心計,又善隱忍,如同放虎歸山。隻怪我當初沒有堅持,放過了他。倘若那時一刀殺了,也就沒有後來這諸多事情了……”
他後悔不已,嘴裡念念叨叨個不停。見蕭永嘉卻剛剛卸妝沐浴出來的樣子,身上隨意裹了件衣裳,自顧坐在鏡前,長發未梳,以手撐額,似出神地想著什麼,完全未聽自己說話的樣子。
便想到這些時日,先是國喪,再東陽王登基,侄女高雍容為後,六宮亦少不了諸多的繁縟禮儀,她頻頻邀蕭永嘉入宮主持。蕭永嘉卻興致缺缺,似勉強為之。
於是改口:“阿令,侄女之事,如今也差不多了。我瞧你也乏了,你休息吧。”
蕭永嘉依舊沒有搭腔,隻淡淡瞥了他一眼。
高嶠忽然感到有點緊張。
最近蕭永嘉雖然一直住家中,但兩人還是各睡各的。
這是她的屋。
先前,實在是朝廷的事情太亂了,他根本就沒心思想這些。
最近新帝登基完畢,朝廷慢慢有些穩了。他便想起先前,自己還曾情不自禁地親了她一下。當時她好似很是柔順。於是最近幾個晚上,就有點想問,自己能不能也留下,和她睡一個屋。
隻是這一句話,幾次想開口,卻都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高嶠疑心她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他的心思,卻沒那個意思,所以也不見主動。
不禁有點訕訕。
見她拿起梳子,開始梳頭,遲疑著,自己到底是尋個借口再留一會兒,還是出去算了,外頭來了人,道皇後來了。
白天,高雍容在宮中宴建康一眾命婦貴女,蕭永嘉在上位。從宮中回來還沒幾個時辰,侄女又來了。
她和丈夫迅速對望了一眼,便喚來侍女給自己梳頭穿衣,略收拾了下,兩人來到前堂。
卻見高雍容並未穿戴皇後禮服,而是尋常一身家常的打扮,站在堂中,正微微仰麵,環顧四周,麵有感慨之色,聽到他夫婦的腳步聲,轉過頭,見兩人來了,笑著喚“伯父,伯母”。
高嶠和蕭永嘉要對她行叩拜之禮,高雍容急忙走來阻攔:“伯父伯母快勿折煞我了。先前外人跟前,我無奈隻能受二位大人之禮,這裡是自己家中,二位大人怎也如此見外?我隨陛下回來後,便一直想以高氏女兒的身份再回一趟家裡,今夜總算得以成行,大人如此客氣,莫非是不歡迎侄女?”
高嶠看了眼蕭永嘉,見她沒開口,自己忙露出笑容,道:“怎會?難得你如此有心,我和你伯母,高興都來不及。”
高雍容含笑,又看了眼四周,道:“方才侄女一路進來,處處所見,皆為舊時景物。出嫁這麼些年,雖一直懷念,卻不得歸家,便是回來,也匆匆如同過客。想到從今往後,便和伯父伯母比鄰而居,若想家了,隨時可回,心中不禁諸多感慨。”
“侄女對兩位大人,始終敬若父母,從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隻是不知兩位大人,還是否如從前那般,將侄女亦依舊視若親女?”
她笑著道。
高嶠一愣,隨即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說起來,你和阿彌姐妹情深。你出嫁後的這些年裡,她時常在我和你伯母跟前提及你呢。”
他說完,又看了眼妻子。見她還是無話,隻似笑非笑地看著侄女,心裡不禁疑惑。
提及洛神,高雍容眼神也亮了,笑著歎氣:“這次回來,我才知道阿妹竟去了義成。我還想著往後能時常和她見麵走動呢。原本很是惋惜的,但再一想,妹夫乃人中俊傑,阿妹追隨夫君,二人夫唱婦隨,為我大虞開疆拓土,此為何等英雄豪邁之事,我又何需惋惜。故前些時日,給阿妹去了封敘舊信,又想義成乃荒涼苦地,難為阿妹,隨信也隻能送些吃穿之物,聊表心意。”
蕭永嘉終於開口了,說:“難為你了,每日事都忙不過來,還記得阿彌。我代阿彌向你道謝了。”
高雍容笑道:“伯母怎如此客氣?我從小便視阿彌為親妹。隻盼妹夫早日為我大虞建功立業,陛下必不吝厚封。到時,他夫婦載譽歸朝,我再和阿妹敘姐妹之情。想著那一日,我便極是歡喜。”
“是,是……”高嶠附和。
“隻是如今,東陽王是稀裡糊塗做了皇帝,我也稀裡糊塗,跟著成了皇後。在外人跟前,我是不敢說的。但對著伯父伯母,卻不怕你們笑話,我便直說了。陛下和我,如今兩人都還懸著心……”
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陛下原本隻想好好做他的東陽王,我做我的王妃。一輩子順順當當過去,便是最大的福分。沒想到被接到建康,成這般的局麵。”
“陛下年輕,如何知道處置國事?我更是什麼都不懂,從今往後,也就隻能厚著臉皮,處處要靠似伯父伯母和妹夫這般的家人的扶持了……”
高嶠麵色也顯凝重了,歎了口氣:“我等朝廷之臣,分君之憂,本就是份內之事。你放心吧。伯父若還有幾分餘力,能用的上,必會儘心。”
高雍容再次麵露喜色,向高嶠下拜。被高嶠扶了。
高雍容直起身,看了眼始終不怎麼開口的蕭永嘉,道:“伯父,伯母,我另有一事,想求兩位大人的諒解。能否容我入內室細說?”
蕭永嘉盯著她,目光微微一動。
高嶠卻麵露惑色,隨即點頭:“到我書房吧。”
……
三人入了書房,閉門。高嶠居上座,蕭永嘉陪坐在他身側。高雍容來到兩人麵前,竟鄭重下拜。
高嶠一愣,忙道:“你為何行如此大禮?不可!快快起來!”
高雍容卻不起身,說道:“伯父,你可還記得當初妹夫求娶阿妹之時,曾遭人暗算,險些不好之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高嶠迅速看了眼身邊的蕭永嘉,目露不解之色。
“侄女再不敢隱瞞了。此事,從前乃是侄女所為!”
高嶠吃驚。
“侄女從前一直不敢在伯父麵前提及,便是怕惹來伯父雷霆之怒。如今之所以尋伯父坦誠,乃是心中愧疚,以至於夜寐不寧,再不敢隱瞞。”
高雍容的眼角,微微泛出淚光。
“先前侄女之所以一時糊塗,做出那樣的事,乃當時突然知悉妹夫竟強娶阿妹,不但伯父伯母,全家皆為此事痛苦不堪,更因乾係阿妹終身,侄女激憤難當,更是出於維護高家和阿妹的赤誠之心,一時糊塗,自作主張,竟做下了那樣的錯事。”
“激憤過後,我便後悔了,有心收回安排,隻是人都出去了,一時也無法阻攔。幸好上天有眼,事情未成,妹夫安然無恙。當時我又悔又怕,去尋伯母。伯母事先分毫不知,問我之時,恰好伯父也尋了過來,我怕伯父知道實情,會加怒與我,對我失望,竟求伯母替我隱瞞……”
“錯本就在我。事發之後,我非但不去悔悟,反而錯上加錯,令伯母替我蒙冤。這件事情,我至今想起,時常難安。今日終於拚著要被兩位大人怪罪,也要來此,親口向大人認錯。”
“求大人,看在侄女當時亦是出於維護高家和阿妹的心情,一時糊塗,不要和我計較……”
她的兩道眼淚流了下來,哽咽著,向高嶠和蕭永嘉磕頭,跪地不起。
書房裡安靜極了。隻有高雍容發出的輕輕抽泣之聲。
高嶠慢慢地看向蕭永嘉,盯著她,神色古怪。
蕭永嘉垂眸,一語不發。
高嶠終於轉過臉,看向高雍容。
“你……”
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停住。
高雍容說道:“那時全家都怪妹夫,我更是如此。如今我才知道,妹夫乃國之大器,和阿妹更是前世姻緣,天造地設。我極其後悔。今日坦承此事,盼伯父勿怪,更盼伯母諒解。往後陛下治國,我雖平庸無能,但也會儘我所能治理六宮,親躬蠶桑,為陛下分憂,為天下子民祈求福祉。”
“懇求伯父儘心輔佐陛下,亦求伯母,往後多多教導於我,陛下與我,不勝感激。”
高嶠麵容凝重,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罷了,當初也不是你一人反對的。隻是你的手段,實是過激,大錯特錯。好在你妹夫吉人天相,你也幡然悔悟,勇於認錯。此事就這樣吧。往後,我自會儘我所能,儘心輔佐陛下。”
高雍容再次落淚,又磕頭謝罪。
蕭永嘉一直注視著侄女,目光有些複雜。終於,也出聲安慰了幾句。
高雍容含淚而笑。陪著她,再說了一會兒的話,因不早了,重新勻了麵,告辭回宮。
夫婦送她至堂外,高雍容再三請他們留步,二人停步。
等侄女一走,高嶠立刻對妻子道:“你隨我回屋!”語氣竟有些重,說完,抬腳便走。
蕭永嘉盯了眼他背影,不緊不慢地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