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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84 字 5個月前

將他擢為小領隊。

禸體的疼痛,仿佛終於分擔去了些他此刻內心的感覺。

他下馬,快步朝大門走去,卻看見門口石階之下,坐了一個七八歲大的瘦弱女童。

看見他,眼睛一亮,急忙站了起來。

李穆認得她,女童便是那日獨自走到了城門之外的的阿魚。

他停下。

阿魚仰頭看著他,臉上露出帶了幾分怯怯的笑容。

“李刺史,昨日夫人來瞧我了,還給我做了一件衣裳。她衣裳上總有花香,有一天我還看見她在路邊摘花。她一定喜歡花。我就去給她采了一把,很香,我想送給她。”

“但是他們不讓我進去……”

阿魚回頭,看了眼門口的兩個士兵。

“你能不能幫我把花送給她?她要是喜歡,和我說一聲,我天天給她采去。”

阿魚伸出一隻原本背在身後的手,將手中的那把花兒遞了過來。

花是野花,城外野地,到處可見。

每一朵卻都乾乾淨淨,沒有沾上半點泥巴,紅的,黃的,用一根蘆葦葉子捆起,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花朵上還灑了些水,新鮮而美麗。

她揚著頭,拘謹地看著他。

李穆定了片刻,終於慢慢地伸手,將那束野花接了過來。

“我……會交給她的……”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阿魚鬆了口氣,眼睛裡露出歡喜的神色,學大人的樣子,向他恭恭敬敬地彎了下腰,飛快地跑了。

李穆轉頭,目送女童背影離去,一隻大手,握著那束野花,在士兵的注目之下,默默地跨進了門。

他回了到後院,步伐卻放得越來越慢。最後停在那扇垂花門前,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花,怔忪了片刻,忽然想起她昨天說的那口井,下意識地尋了過去。

他站在井口,望著平靜如鏡的水麵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滿身泥塵,粗鄙不堪。

也不知如此一個自己,憑何能得今日她如此垂青。

更不知這垂青,能維持到幾時。

他提起一隻木桶,重重地砸了進去。

“嘩——”

鏡麵被打碎,水花四濺,裡麵那個令自己也見之厭惡的人,終於消失不見。

他拎出滿滿一桶水,舉起,當頭,“嘩啦”一聲,澆灌而下。

清涼的井水,帶去了他摔打一天後的滿身泥塵和汗漬,卻帶不走他心底的那一縷抑鬱和躁亂。

他赤腳回了院子。

院中無人,甬道上,落下幾片被風從竹枝上吹落的黃葉,接連地翻著滾,飛了過去。

他推開門,屋子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空蕩蕩的,除了那副床上的鋪蓋,她的東西,什麼也沒留下。

吝嗇得連一縷帶著她氣息的空氣也不肯留下。

李穆在門口立了片刻,忽然感到自己腿軟了下去,渾身無力,站都站不住似的。

仔細想想,他在校場摔打了一天,中午隻和士兵一起胡亂吃了隻胡餅裹腹。

此刻,應該是饑腸轆轆所致。

但他卻沒覺得餓,什麼也不想吃。

他放下女童摘來的那束野花,幾乎是扶著牆,走到床邊,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他仰在床上,片刻後,睜開眼睛,轉過臉,看向昨夜她剛剛睡過的那位置。

她真的什麼也沒留下給他,走得乾乾淨淨。

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留。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眼前卻仿佛不斷浮現出和她有關的一幕一幕。

那夜仇池驛館,一向驕傲如她,竟在自己身下哀告懇求。

又掠過了昨日,她最後交代自己那一件一件事情時,平靜無波的麵容。

他的心口,忽然一陣翻絞。

仿佛被什麼緊緊捏住,突然有些透不過氣。

這一次,他有一種感覺。或許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徹底。

上一回,她走了,阿菊突然回來。一場唾罵,他去追上了她。

這一回,她又走了。他的心底裡,是否也曾暗暗地希望,阿菊能再回來,唾他一臉?

連他自己亦覺荒唐。

他似是死了過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之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

有人來了,正朝這裡走來。

他的心跳驀然加速。

渾身血液,瞬間湧入心臟。

他瞬間活了過來,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下,疾步奔向門口,一把打開了門。

卻僵住了。

來的是蔣弢。

蔣弢帶著軍醫,正匆匆行來,突然見門被打開,他出現在門內,也是嚇了一跳,隨即呼出一口氣,道:“我聽說今日你在校場吃了一棍,棍子都斷飛了出去。我怕你傷到,帶人來瞧瞧。”

李穆道了句無事,又說乏了,想歇息,叫他勿再相擾,關了門。

蔣弢費解於他明顯很不耐煩的的態度,和軍醫麵麵相覷,在門外又立了片刻,隻好去了。

李穆回來,盤膝坐在那張條幾之後,一動不動,視線盯著麵前的那束野花。

忽然,他仿佛徹底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猛地直立起身,迅速穿好衣裳,打開門,走了出去。

……

出發第一天,高胤疼愛妹妹嬌弱,加上考慮到高桓%e8%87%80傷可能也未痊愈,走得很慢,至傍晚,才出去了幾十裡地,見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刮起了風,頭頂又飄來幾片霾雲,知夏夜有陣雨,怕再行路,便要淋雨,便命就地停下,正在尋找適合的避風地高之處預備紮營過夜,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之聲。

他轉頭凝神而望,很快便認了出來。

那追上的人,竟是李穆。不禁一怔,急忙催馬迎了回去,停在路的中間,等他靠近些,提氣高聲道:“李刺史可還有事?”

李穆驅著身下烏騅,如閃電般迅馳而至,挽韁,烏騅便停了下來,他翻身下馬,朝高胤見了個禮,道:“高大兄,我改了主意。阿彌還是留下隨我吧!勞煩大兄回去,代我向嶽父嶽母轉呈問候,日後若有機會,我必去見二位大人,到時再負荊請罪。”

他說完,便向著洛神所乘的那架馬車,大步而去。

高胤吃了一驚,迅速翻下馬背,一步追上,攔在了他身前,擋住去路。

“李穆!你莫胡攪蠻纏!叫我阿妹回建康,乃是伯父的意思。你竟敢強留?”

他的臉色,很是難看。

李穆並未回應,避過,轉眼便走到車前,打開車門,凝視著車中睜大眼睛望著自己的洛神,朝她露出微笑:“阿彌,我想清楚了。我不想你走。我要你留下。”

“你隨我回,可好?”

他說完,朝她緩緩地伸去一隻手。

洛神完全沒想到,他竟又追了上來,吃驚地盯著他。

兩人四目對望了片刻,她慢慢搖頭,輕聲道:“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吧。”

她話音落下,李穆卻恍若未聞,竟探身而入,眾目睽睽之下,伸手便將她從車廂裡抱了出去,對車中呆住了的阿菊說道:“嬤嬤,我先帶阿彌回城。她的東西,你何時方便,遲些送回來便是。”

實在是事發突然,眾人都驚住了,看著他抱著洛神,轉身朝著烏騅而去。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洛神錯愕至極,終於反應了過來,不住地掙紮,低聲命他放下自己。

李穆卻充耳未聞,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她如何掙脫得開?就要被他送到烏騅馬背之上,高胤已經走來,再次擋住去路。

“李穆!你太無禮了!阿妹雖說已嫁你,但義成如此荒涼,又隨時會有兵凶,你要她如何隨你在此吃苦,擔驚受怕?何況她方才自己也說了,不肯隨你回,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再不走,休怪我不認人了!”

李穆神色,漸漸也是轉為冷然。

“大兄,阿彌嫁了我,便是我李家婦。非我有意要為難於你,但此刻,便是嶽父在前,我若不讓她走,嶽父也是帶不走的。”

高胤神色一滯,隨即大怒,拔劍:“你快放下我阿妹!再胡攪蠻纏,我手中之劍,便不認人!”

李穆卻置若罔聞,轉身舉臂,輕輕巧巧,便將洛神放坐上了馬背,這才道:“大兄,我既追上了,阿彌是定要帶回去的。勞煩大兄,代我向嶽父嶽母告一聲罪。”

他雙眸注視著臉色鐵青的高胤,伸指,慢慢地推開了他指在自己咽喉前的那柄長劍,隨即翻身上馬,一臂摟住試圖爬下馬背的洛神,另手一提馬韁。

烏騅嘶鳴了一聲,撒開蹄子就跑,轉眼便將那些人都丟在了腦後。

高桓趴在另一輛馬車的車窗裡,頭拚命往外伸,看得目瞪口呆。

高胤怎肯就此罷休?命人就地休整,自己立刻上了馬背,打馬便追了上去。

高胤坐騎,是匹千金不換的西域寶馬,奈何李穆胯.下烏騅亦非駑騎。兩騎腳力旗鼓相當。縱然他策馬狂追,也隻能堪堪保持住距離,想追上再次攔截,希望已經渺茫。

高胤咬緊牙關,繼續追趕。

幾十裡路,走了一個白天,但如此策馬,才不過三兩刻鐘,天徹底黑下來時,前方那座城垣的影子,便已赫然在前。

高胤看到前方李穆已是奔馳入城,奮力又抽了一鞭。

寶馬嘶鳴,狂奔向前。

眼見城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誰知,就在他快跑到,正要衝入之時,那兩扇城門,竟在他的麵前,緩緩關攏。

就在他剛剛跑到城下之時,“咣”的一聲,雙門完全閉合,將他擋在了外頭。

高胤氣得七竅生煙,縱馬退了幾步,仰頭衝著城頭厲聲大喝:“李穆!沒想到你出爾反爾!竟是如此奸詐之徒!你給我出來!”

他罵了片刻,見城頭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心知他若是不理自己,自己便是在這裡罵到天明,也是無濟於事。

隻能勉強壓下怒火,正想著下一步該如何,忽然,城頭探身出來一人,正是李穆。

他搭起一弓,一箭便從城頭飛射而下。

咻的一聲,箭頭斜斜插在了高胤身畔的地上。

高胤低頭,見箭頭之側,似是插了一信。忍住怒氣,下馬拔箭,取下那物。

果然是封信。封上的字,龍飛鳳舞,墨跡未乾。似是方才匆忙之間書寫而就。

“高大兄,多有得罪,望你海涵。阿彌我是留下了!此信,為我對嶽父之交待,勞你回去轉達。李穆先謝過了!”

李穆向他作了一揖,隨即掉頭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城頭上的夜色裡。

第76章

洛神萬萬沒有想到, 大兄也在, 更不用說,眾目睽睽, 自己竟會被李穆如此強行挾著給帶走了。

起先還能掙紮幾下,但以身後那男子摟住自己的臂力, 他若不放,憑她那點力氣,不啻是螞蟻撼樹,又如何能掙脫得出?

身下的那匹烏騅,似與它的主人心意相通, 放蹄狂奔,高坐在它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