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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84 字 5個月前

順理成章地定了下來。

就在明日。

……

傍晚,夕陽再一次地籠罩住荒野,將大地染成了金黃的顏色。

天氣好的時候,遠在十來裡外,也能看到義成那座高聳城牆的輪廓影子。

或許便是這片堅固城垣給人帶來的安全之感,最近每天都有人扶老攜幼,陸續從四麵八方抵達這裡,請求收留入城。

人數少則幾十,多則數百。

蔣弢在城門口設了個棚子,專門負責人口登造。

流民入城後,很自然地,聚居在了刺史府的周圍。鏟除荒草、修理房屋。落腳之後,便忙著開荒種地。

雖然已經入夏,但隻要儘快開墾出田地,播下種子,倘若老天爺肯賞口飯,到秋末,還是能有一茬收成的。

李穆從城外校場歸來,入了城門。

天氣越來越熱了。

乾燥的泥塵,隨了汗流浹背的赤膊士兵的奮勇操練和聲聲呐喊,揚滿空氣。

他經過城門口,那裡正有一群剛剛結隊趕到,列隊接受盤問,焦急等待著入城的流民。

他們衣衫襤褸,滿麵風塵,臉上刻滿了艱難求生所留下的困苦痕跡。

一副挑子,就是全部的家當。

但此刻,排隊等待入城的間隙,翹首眺望城內之時,一雙雙原本已經麻木無神的眼睛裡,流露出的,卻是久違了的對於安定新生活的期盼神采。

看見城門口的士兵向一個騎馬而來的軍官模樣的人行禮,喚他“刺史”,便知這人乃是城主李穆,紛紛向他下跪,請求收容。

李穆叫人起來,命士兵儘快登造完畢,天黑前放人進城。

吩咐完畢,穿過城門,正要繼續往刺史府去,忽聽一聲呼喚:“姐夫!”

他轉頭,見高桓從城門旁的一塊墩石後冒了出來,便停了腳步。

高桓前些天,剛能下地走路,就捂著屁股偷偷跑去校場看操練。李穆早就留意到他了,也未趕他走。

“姐夫,我雖然武功比旁人可能差了那麼一點點,但隻要給我機會,我能吃苦呀!我還會說鮮卑語!你看我能加入厲武戰隊嗎?”

他討好地問。

李穆的麾下,除了必備的輜重兵、斥候、□□手和步兵外,最近正在組建一支兵中之兵的精銳戰隊。

這將是支百裡挑一、最為鋒利的戰隊,號為厲武。

這些天,校場裡正在比武,人人都以能夠加入其中為榮。

高桓更是做夢都想成為其中一員。

見李穆看向自己,他頓時又泄氣了。

“算了算了……”他改口。

“姐夫!明日阿姊就要走了。你真同意了?”

李穆不言。

“阿姊這回回去,往後說不定,再也不會回來了!姐夫你也知道的,我伯父對你,可是極為不滿。這次若不是我阿姊據理力爭,伯父也不可能會放她來的……”

高桓覷著李穆。見他視線越過自己頭頂,落在自己身後城門的方向,似乎在看著什麼,並未如何在聽自己說話。

心裡一急,湊過去些。

“……姐夫,仰慕我阿姊的建康世家子弟,簡直數不勝數!彆人我就不提了。聽聞陸大兄,至今還是對我阿姊念念不忘,不肯另娶……”

他歎了一口氣。

“姐夫,我是真的為你擔心。其實我大兄雖來了,但你大可不必怕他。大兄這個人,雖然伯父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從沒自己的想頭,但麵冷心熱……”

“六郎!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厲喝。

高桓扭頭,這才看見高胤從城門口大步走來,目光盯著自己,甚是嚴厲。

顯然,應已聽到了自己方才的一些話。

高桓嚇了一跳,閉上了嘴。

高胤走了過來,命高桓回去。

高桓訕訕地低頭,扶著屁股,怏怏不樂地去了。

高胤目送弟弟身影漸漸離去,環顧了一圈城門,視線從近旁那些扶攜著正朝城裡行去的流民身上收回。

“李穆,實話說,來此幾日,義成所見,令我頗有感觸。你確實是個能人。不但戰場所向披靡,於治軍治民,亦很有手腕。更聽聞你已聯盟仇池,安定後方。我雖年紀比你虛長了幾歲,但自問,若換成是我來此,短期之間,怕也做不到如此成效……”

他遲疑了下。

“正是因此,我才希望你不要誤入歧途。話,我伯父想必都和你說過,我便不贅敘了。我亦恨朝廷之無力,然,若人人都似你這般,天下豈非亂上加亂?”

“明日我雖帶阿妹回去了,但伯父對你依舊還是寄予厚望。望你三思,勿令他失望。”

他說完,邁步而去。

……

李穆入了刺史府。

和外頭的雜蕪燥熱相比,刺史府的後院幽靜而清涼,宛若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甬道上剛灑過水,乾淨的鵝卵石路麵濕漉漉的。

淋漓的水光,叫這初夏傍晚的庭院,憑添了幾分清涼水氣。

她已經收拾好東西了,門口地上,整齊地擺了幾口箱子。

她赤足,坐在窗邊一張新搬來還沒幾天的竹榻上,倚著身後的一隻隱囊,就著窗外夕陽最後一點餘暉,讀著手裡的書卷。

晚風穿竹入窗,輕輕掠著她洗了還沒乾透的披在肩後的長發。看見他進來了,她轉頭,說道:“去洗洗,吃飯吧。”

案幾上擺著晚飯。隻有一副碗筷。

見他遲疑了下,她又說:“我已經吃了。”

李穆用一旁準備好的一盆清水,洗了把自己沾滿塵汗的臉和手,沉默地坐到了案後。

很快吃完飯,放下了碗筷。

她亦放下書卷,從竹榻上爬了下來,趿了雙高齒木屐,走到床邊,抱起一疊折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放在屋角他的那口衣箱上,說:“天氣熱了。這是這幾日,阿菊她們給你趕做出來的幾件夏衫。”

“這件青布的,”她指了指最上頭的一件,“是做給蔣二兄的。他身量沒你高,你莫弄錯了。”

李穆的視線,從那疊衣衫上,慢慢地落到她的麵上。

洛神和他對望了一眼,神色平靜。

“屋子西北角的漏雨處,前日大雨,沒再見漏,已是修好。”

“但那邊,”她指著對麵屋角,“那日白天大雨,風也大,你不在,我在屋裡,聽到有枯枝被風刮斷砸上去的聲音,咣當一聲,瓦片想必砸壞了一片,當時便漏了,好在雨很快就停了。畢竟你是要長住的,有空還是叫人再來修修為好。”

李穆依舊沉默著。

“前些日整理後院時,發現有一口井。”

洛神繼續說,“上頭埋滿了野草,起先才沒發現。我叫人清了井底,井眼也重開了。今日水已漲滿,很是清冽,原是一口好井。往後取水不必再去外頭。你有空叫人砌個井台,往後衝涼洗澡,也是方便。”

“自己要記得吃飯。大業固然重要,但身體才是第一。人若垮了,什麼也沒了。還有阿魚,沒了阿母,她阿耶和阿兄都做你的兵。今日我剛去看她回來。以後你打仗時,希望記得,不要讓他父子同時上陣。”

“我回去後,往後未必再會去京口看你阿母和阿停了。但無論如何,她們從前對我的好,我是不會忘的。我會叫人照顧她們的。你安心在此,不必牽掛。”

她頓了一下。

“日後你要做大事了,想必不用我提醒,你自己也是清楚的。提前將她們接走為好。”

她說完,也沉默了。

屋裡安靜極了。

耳畔隻有晚風入窗,輕輕翻動竹榻上她讀了一半的的書頁時發出的輕微的沙沙之聲。

這是這些天,她對他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了。

“阿彌——”

李穆眸底,暗波翻湧。他低低地喚了聲她的名,聲音艱澀,又朝前邁了一步,似要向她走去。

洛神卻轉身,爬回到了那張竹榻上,又靠坐回去,拿起了書。

李穆望著她的側影,腳步定住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

洛神睡到下半夜醒來,床上隻剩她一人了。

門半開著。

隔帳看了一會兒,她翻了個身,又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清早,稀薄的淡淡晨霧縈繞在城外的荒野地裡。路邊野草的葉尖之上,凝著一顆顆的露珠。

太陽還沒升起,一行人便動身要離開了。

刺史府門前不遠的那片空場上,隨著流民的不斷回遷,刺史府周圍的人煙漸漸旺盛起來。最近,孩童也越來越多。

有時白天午後,人在後院,都能聽到前頭孩童奔跑追趕之時發出的嬉笑之聲。

但此刻,因太早了,空場上還空無一人。

洛神坐在馬車裡,隨了前頭領隊的高胤和樊成,在幾百武士的護衛之下,穿過空場,來到了城門之前。

兩扇沉重的城門,被士兵推著,一左一右,慢慢地開啟。

一行人馬,穿過城洞,再次踏上了南歸之路。

這一回,是下定決心,真正要走了。

洛神最後看向車窗外,那片瘋狂蔓延著野草的無邊無際的荒野,抑下想要再回望一眼的衝動,閉了望窗。

李穆送她。

高胤極是客氣。

才出城門,就親自下馬,站在道旁,三揖拜謝,請他留步——這是最隆重的客人辭謝主人的禮節了。

李穆上了城頭最高的墩台,站在垛口後,望著前方一行迤邐人馬,護擁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最後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他在墩台上站了許久。

太陽慢慢地從地平線上升起,城門再次開啟了。

城牆下,漸漸地熱鬨了起來。

士兵在口令聲中,列隊出城,去往校場,開始了新一天的訓練。城民戴著破鬥笠,背著犁、鍬、甚至是木棍,提了家中婦人一早準備好的水罐和口糧,急匆匆地朝著城外剛墾出的田地走去。

李穆終於下了墩台。

他徑直去了校場,來到每一個躍躍欲試想要加入厲武,做他虎爪狼牙的的戰士的中間。

他脫去了上衣,下場親自試煉。

隻有那些能在他的手下挺過去的戰士,才有資格加入。

誰能將他擊倒,就將成為厲武戰隊的領隊。

烈日當頭,黃塵滾滾,他被十幾個肌肉壘塊的壯漢圍在中間,赤著上身,揮汗如雨,一個一個地摔打著從各個角度攻擊自己的士兵,發出的吼聲,和著飛揚的塵土,衝上了校場的上空。

李穆傍晚才從校場回到刺史府,滿身的泥塵和汗漬。

還有傷痕。

他被一個被自己摔得紅了眼睛、血性大發的士兵,用木棍擊中了後背。

他被擊得一陣氣血翻湧。

那木棍更是當場斷裂,半截飛上半空,在他後背,綻開了一道血紅的印痕。

那士兵出棍後,才驚覺過來,當場嚇住,定在原地,不敢再動。

李穆不但沒有責怪,反而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