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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69 字 5個月前

不料他卻道:“不必了,此為節外之枝。不過是侯離過慮,病急亂投醫罷了。此行我去便可,你安心留下。”

蔣弢一怔,瞥了眼李穆。

洛神不禁大失所望。

她方才口中隻說自己“略知一二”,“試去調音”,實則對自己的技藝,信心十足。

被他如此拒絕,便如同當頭澆下一盆冷水。心下卻還是不甘,遲疑了下,又道:“方才我話未說全。我熟知胡琵琶音律,叫我上手,必能修複。你放心便是,我絕不會壞了你的事!”

她極力地強調。

李穆不語,隻從座上起身,來到她身畔,接過她手中那隻食盒,打開,看了一眼,笑道:“回來還沒吃飯,正有些餓了。還是你想的周到。”

“我……”

“前頭也沒燈火,萬一看不見路摔了。下回不必自己親自送了,叫個人拿來便是。”

李穆望著她。

“你先回去可好?我這裡還有點事。”

他語氣極是溫柔。

卻分明是在下逐客令了。

洛神心中失望無比。

看蔣弢的反應,分明是相信自己,並且也很是讚同。

他竟一口拒絕。

她看向蔣弢。見他亦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無可奈何,隻得轉身,悶悶地去了。

……

李穆亥時歸房。

洛神早上床了,卻沒睡,勾著兩邊帳子,腰後疊著數枕,靠坐在床頭,就著燭火,手中握了一卷。

見他回,也沒迎,也沒開口,隻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翻著手中書卷。

李穆默默自去沐浴,換衣畢,出來站在那裡,朝洛神的方向看了過來,似乎猶豫了一下,走來,輕聲道:“阿彌,你若覺不便,我去睡彆的屋。”

那夜他道,她可憑心意取舍。當時洛神尚未來得及答他,便遇到侯離獸兵襲擊,這些日又事情不斷,他頻頻奔波,他再沒逼問於她,她更不會主動去提。

李穆說完,等了片刻,見她恍若未聞,微微咳了聲,道:“燈暗,你早些睡吧,莫看壞了眼睛。”

說罷,轉身朝門而去。

“我何時說不讓你睡這屋了?”

洛神忽開口。

“本就是你的地方。倒似我趕你走。”

她抱怨了一聲,抽出腰後一隻枕,丟回在床頭,放下書,自己便躺了下去,翻身朝裡。

片刻後,他放下帳,上了床,躺在外頭。

洛神閉目,一動不動。

起先他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聽他道:“晚飯很是好吃。我吃了三碗。多謝你了。”

“不是我做的。你去謝廚娘吧。”洛神淡淡地道。

他一頓。

“阿彌,回來我便想先來看你的。隻是事情一件接一件……”

“我非三歲孩童,要你看什麼。”

又被她搶白了一句。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說道:“阿彌,非我不信你的話。此行我雖不懼,但侯定態度模棱,搖擺不定。我不欲你隨我以身犯險。”

今晚從前堂回來之後,洛神心情便很是差勁。回想他當時的語氣和態度,越想,越是氣悶。

終於聽到他如此向自己解釋,悶氣才稍稍散去了些。

不語,繼續閉目。

忽卻憶及從前有一回,自己向阿菊打聽父母不和的緣故,她雖不講,卻歎息了一聲,道天下男子,哪個不喜女子對自己伏低做小。長公主在相公麵前,若肯稍稍放下些身段,相公又何事不會應允,不禁心中一動。

猶豫了片刻,實是壓不住心底那種渴望能加入到他的事裡,而不是總被排除在外的蠢蠢欲動之感,暗暗地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轉回身子,麵向著他,輕聲地道:“我不怕。你和蔣二兄的話,我在外頭都聽到了。倘你此行篤定事成,我不過雕蟲小技罷了,怎敢獻醜?正是因你此行風險,我才想隨你去。侯離既如此說了,倘若咱們能幫侯定了卻心願,他也算是欠下一個人情。”

“我知你不懼。但,哪怕我能幫上微不足道的一點小忙,我也想儘力。”

“郎君,我真的想幫你。你就答應了,好不好?”

她朝他靠了些過去,慢慢地伸出手,指尖輕輕扯住了他的一片衣袖,拉了拉。

兩人額對著額,中間不過半肘之距,呼吸熱氣,彼此可聞。

洛神一雙美眸凝視著他,眸光之中,滿含了懇求期盼之意。

兩人對望了片刻。

他雙眸一眨不眨,眉宇目間,漸漸滿出了柔色。

落入洛神眼中,心裡不禁開始雀躍。

就在以為他要答應了的時候,不料他卻說:“阿彌,你不可隨我去。此為男人事,我不想讓你卷涉其中。”

語氣十分堅決。

洛神竟聽不出半點可以商榷的餘地。

“聽話……”

仿佛捕捉到了她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兒,他又低低地哄了一句。臉再湊過來了些。

似是想親她了。

洛神瞬間翻臉,將手從他掌心裡抽出,足尖踢開了他方才不小心碰到自己的那條腿。

“罷了!你下回便是求我,我也不去了。”

她翻了個身,再次背向著他。

聽到身後,他仿佛苦笑了下。

洛神又等了良久。

燈肚裡的油漸漸耗儘。燈火越來越暗,越來越暗,忽然熄滅了。

屋裡陷入了一片昏暗,再沒聽到他開口說話了。

她悄悄地轉回臉。

身畔那個男子側影,朦朦朧朧,一動不動。

他應已睡了過去。

……

第二天,又是照舊的一天。

李穆一大早就走了。

他是個大忙人。

畢竟,剛來這裡,名為刺史,實和開荒沒什麼區彆。說百廢待興,等著他要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也是絲毫沒有誇張。

洛神也沒想過要他陪自己。

反正白天,她也不是真的沒事情做。

不管她最後決定跟他,還是拋棄他,等高桓傷一好,他應該就會送她走了。

雖然洛神心知肚明,這裡不過隻是自己暫時的落腳之地。但還是想把地方收拾得好一些。

她把沒事乾的仆婦侍女都叫來,發動了,一起收拾起這個當初剛到時,曾被入目的荒敗景象給暗暗嚇了一大跳的院落。

荒草全部鏟除乾淨,用卵石鋪平甬道,又從外頭尋來形狀適合的石頭,填好了涼亭斷裂的台,剩下多餘的平整石頭,則擺在清除雜草後的空地上,正好用作石桌石凳。仆婦侍女無事坐那裡,可以一邊納涼,一邊做針線。

至於那一叢枯竹,洛神叫人留下了,不要砍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院落收拾整齊後,牆角綴了如此一叢半黃半綠的枯竹,略加修剪,非但不顯荒涼,反而彆有一番野趣。

其實京口的家裡,阿家曾提及的屋子窗外那叢被他鏟掉了的老芭蕉,洛神想起,就覺可惜。

落雨天,少了雨打芭蕉之聲,不知失了多少意趣。

想他也是不懂。

不止他住的這院,收拾好後,洛神又開始著手整理起刺史府的整個後院。

如此,她終於也忙碌了起來,加上每日伴著高桓。一轉眼,又過去了幾日,侯定的壽日,便臨近了。

從義成出發,到侯定所在的仇池方城,若不急趕,需一兩天的路程。

李穆備好壽禮,帶了一隊不過數十的人馬,還有蔣弢,提前一日出發。

出發這日,洛神早早地起了床,一改這幾日的態度,對他頗是殷勤,不但替他拿衣,還親自給他捧了早飯過來,又在一旁送水遞巾,很是殷勤。

李穆知她在為自己不叫她同行生他的氣,這幾日對他愛理不理,晚上回來,他和她說話,她也不大搭腔。

今早要動身了,忽見她態度大變,對自己竟如此殷勤,頗有點受寵若驚。

用完早飯,仆從說蔣弢等人在外頭等著了。

洛神送他,堅持送到了通往前堂的那扇門前。

李穆停下腳步,環顧了一眼漸漸變得乾淨的庭院,感激地道:“阿彌,辛苦你了。你來此還沒幾日,這裡便整齊了不少。”

洛神雙手背後,抿嘴一笑:“反正我也無事,閒著也是閒著。再說,那麼多人幫我。”

李穆望著她,這一刻,是如此可愛的模樣。前幾日因她不理睬自己,也沒碰過她,此刻不禁手心發癢,想摸下她,奈何她身後不遠之外還站著侍女,隻得強行忍住,道:“那我先去了,你今日起的早,若困了,再回去補一覺吧。放心,我三四日後便回。”

洛神嗯了一聲:“你去吧。”

李穆轉身去了,轉彎之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她還立在那裡,臉上帶笑,目送自己。心裡不禁一暖,情不自禁停了腳步,衝她拂了拂手,示意她回去。見她衝自己燦爛一笑,方轉身去了,身影很快便消失於門後。

李穆出了刺史府大門,蔣弢滿麵笑容地迎上,兩人說了幾句,各自上馬,帶著隨從出了城門,縱馬朝著仇池而去。

次日傍晚,一行人入了侯定所在的方城。

侯定一親信執事,來城外迎接,將李穆等人迎入,先送至驛舍稍作休整,隨後接去侯氏府邸。行至大門之外,下馬抱拳,為難地道:“李刺史,實是對不住了,你這些隨從,可否暫時於另地歇腳?另,佩劍可解否?非我王不信李刺史,乃向來如此規矩。還請李刺史見諒。”

李穆簡單吩咐了一聲,留了人,又解下佩劍,方笑了一句:“執事可否還要搜身?”

那人訕訕笑道:“李刺史言重了,我王自然相信李刺史。不必,不必。”說著躬身,急忙命自己的人抬了李穆所攜的賀禮,引人入內。

李穆見蔣弢望向自己,神色間略帶隱憂,便道:“你帶兄弟們小歇片刻。不必過慮。我去會會仇池王。”

蔣弢點頭,目送他背影入了大門,立刻轉身,匆匆離去。

……

執事引著李穆,穿過燃滿庭燎的前堂,到了一座寬敞的大廳之外。

裡麵已坐滿了人。侯定居中,左右兩列,皆為仇池臣屬和侯氏貴族。

仇池人受漢化很深,不但興學認字,早也一改從前席地抓食的習慣,人人麵前設一筵案,擺著豬頭羊腿,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忽見廳外來了一漢人男子,長身而立,英姿挺拔,磊拓不俗,全都望了過來,默默打量,喧笑聲漸漸停止。

侯離坐在席間,正不住地朝著廳外張望,終於見到李穆被執事引來,雙目一亮,麵露喜色,立刻起身,跨步而出,將他迎入,引到侯定座前,笑道:“父王,他便是義成刺史李穆。李刺史乃當世之英傑!今日特意來此,為父王賀壽。”

大廳裡鴉雀無聲。

李穆看向侯定,見他長臉狹目,一雙眼睛,微微眯著,正在打量自己,見了一禮,叫人抬上賀禮,笑道:“李某奉朝廷之命來此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