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1 / 1)

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26 字 5個月前

,恰與老英雄為鄰。聞老英雄之名,原本早想來拜訪,奈何諸事羈絆,遲遲不得成行。所幸老英雄非但不怪,今日逢天命大壽,反邀我前來做客,李穆不勝榮幸。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老英雄笑納。”

箱蓋打開,一箱織錦絲帛,一箱金器器具,皆貴重之物。

侯定哈哈笑道:“誠如我兒所言,李刺史乃不世出之英傑,又所謂後輩可畏。老夫不過一山野老朽,仗著祖上之功,占了這一塊地方。老夫今日過壽,承蒙李刺史瞧的起,肯來,就是賞臉了,何必如此抬舉。”

說著,叫侯離引客入座。

侯離笑容滿麵,引李穆坐到了預先留在自己近旁的一張空席之上。

李穆才入座,先便向侯定和眾人敬酒,自飲了三杯,豪氣滿懷,令人側目。

侯定談笑風生,和李穆講著仇池的風土人情,看起來心情極好。

宴飲氣氛,漸漸隨之熱烈之時,忽然,對麵傳來一個聲音:“李刺史,我聽聞,你來義成之後,招兵募民。開荒也就罷了,你廣募居民,你我兩地為鄰屬,豈非是在分我仇池之民,奪我仇池之利?”

李穆抬眼望去,見說話的是個結辮的中年男子,一雙三角眼,麵頰一道疤痕,便知他是仇池大族甘氏首領甘祈,亦是侯離之弟侯堅的妻家。

甘祈突然發難,原本熱烈的氣氛,頓時凝固。

大廳裡又安靜了下來,人人都盯著李穆,神色各異。

侯定不動聲色,慢慢地端起酒杯,飲了一口。

李穆氣定神閒,不過一笑,看了對麵一眼:“你應是甘氏族首甘祈吧?我聽聞侯老英雄這些年來,興辦學堂,教化民眾,對治下羯、漢,皆一視同仁,仁義廣傳。仇池民眾安居樂業,又怎會舍現有之家園而就我李穆?我李穆所募的,皆為無處可去之流民。既是流民,又何來奪你仇池利益之說?族首此話,恕我直言,實不知從何而來。”

他話音落下,眾人麵麵相覷,無一人能應對,更無論反駁了。

甘祈臉色很是難看,冷笑道:“說得再好聽,也掩不住你狼子野心。我聽聞你竟意欲和西金為敵。我也是奇了,憑你區區這兩千人,就算日後叫你再拉些人馬,你又如何和西金為敵?簡直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侯離麵露怒色:“甘祈,你以為人人都對著鮮卑人卑躬屈膝,恨不能自降為奴?李刺史當日曾以六千人馬,擊敗袁節十萬人,巴郡之戰,天下誰人不知!怎就不能和西京人一決高下?”

甘祈哼了一聲,望了眼一言不發的侯定,從座上站了起來,高聲道:“天王,非我對天王不滿,乃李穆此人,實為禍患!西京皇帝有意與我仇池結好,誠意可鑒,既如此,我仇池為何還要和這漢人多費口舌?不如趁了今日,將他拿下,送入西金,則往後,我仇池不但去一鄰患,亦得以能和西金結盟,從此再無兵凶,太平無事,豈非上上之策?”

侯離怒道:“甘祈!李穆乃我父王邀來之貴客,你敢無禮?你為將我逼退,暗中和鮮卑人勾結,你以為我不知道?鮮卑人名為結盟,實是威逼。此次那使者來我仇池,趾高氣揚,對我仇池無半分敬重,何來你口中的誠意?穀會隆更是豺狼虎豹,當年挑唆叛亂,我母之恥,猶未雪清,你今日竟還唆使我父王投敵,你居心何在?”

他轉向侯定,噗通一聲下跪,道:“父王,你怎能甘心咽下當年恥辱,聽憑鮮卑人驅策?”

大廳裡的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緊張無比。

侯定臉色陰沉,閃爍不定的兩道目光,投向了一語不發的李穆,道:“李刺史,我的兒子和臣下,因你之故,於我壽堂之上,公然如此爭執,你有何話說?”

李穆跽坐於案後,姿態灑脫,笑道:“老英雄既讓我開口,李某便說幾句。隻是開口之前,還有一禮,方才交給執事,未曾送上。請老英雄先過目。”

他拍了下手掌,那執事疾步入內,雙手舉起一隻以黑布裹住的包袱。

李穆起身上前,解開包袱,笑道:“請看。”

眾人看去,見包袱裡裹著的,竟是一隻用石灰撲灑過的人頭。

那人麵高額隆鼻,雙目圓睜,脖頸處血痂凝紫發黑,瞧著應該已是死去多日,但卻麵目栩栩,那種臨死前的極度驚恐之色,如撲麵而來。

眾人一眼便認了出來,皆大駭。

這人頭,不是彆人,正是數日前,才剛離去的鮮卑使者穀會武!

捧著人頭的執事,更是驚駭萬分,猛地縮手,那隻人頭便掉落在地,皮球似的,滴溜溜地滾個不停。

第73章

人人皆失色, 盯著地上的人頭,交頭接耳,議論聲四起。

甘祈終於反應了過來, 臉色煞白,一聲令下, 他身後那十幾個衛兵便衝了出來,紛紛拔刀。

“天王!李穆膽大包天, 殺了西京使者, 嫁禍於我仇池, 拉我仇池下水!天王還不將他拿下, 更待何時?”

“你敢!我父王都未下令,你竟僭命?”

對麵侯離立刻也拔刀出鞘, 喝了一聲,他身後衛兵亦衝上前去。

兩邊怒目相對, 氣氛一時緊張到了極點,幾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侯定的兩道視線,終於從地上人頭之上移開, 盯著李穆, 臉色鐵青, 咬牙道:“李穆,你此為何意?”

李穆上去,抓起地上那隻人頭的發辮, 提了擺在自己案上, 直起了身。

“穀會武離開你仇池後, 路上劫殺一群無辜漢人,被我追上,將他連同手下全部殺死。此行送來他的人頭,並無彆意,不過是想向老英雄表明我李穆立場。”

他麵上方才帶著的笑意消失了,神色嚴峻,轉向侯定。

“西金鮮卑,占漢家之地,犯下累累罪行。穀會隆要奪西京,我亦要西京。我與西金,勢不兩立。”

“但天王不同。你我之間,並無你死我活之仇。天王顧慮日後地盤利益,此亦為人之常情。我李穆此刻便可放話,凡屬你仇池之地,侯氏之人,我李穆一分不占,一個不要!”

“我與西金,必有一戰。我不要你出動半個兵卒助我,隻要到時,仇池中立便可。待日後,我攻破秦城,拿下西京,你仇池早年被鮮卑占去的祖地,我亦會歸還原於你,以此作為對天王的酬謝。”

“倘你定要投效鮮卑,我亦無二話,戰便是。”

他的兩道目光,緩緩掃過麵前那一群仇池貴族和劍拔弩張的武士。

“今日這地方,便是龍潭虎%e7%a9%b4,我李穆既敢來,便不懼你機關陷阱。”

他說出這一句時,語氣平淡,但整個人的那種於千軍萬馬之中取人首級的大將軍的氣勢,瞬間便散發而出,叫人不敢輕視。

大廳裡,瞬間又靜默了下去,再無人說話了。

“天王!你千萬不要受這漢人迷惑!西金兵力強大,他卻隻有兩千人,何以為戰?若激怒西金,發兵伐我,仇池必將遭受滅國之災!”

甘祈突然衝了出來,朝著侯定下跪,嘶聲喊道。

“父王!李刺史乃當世不二之英豪,日後必有大為!鮮卑人不過是想借刀殺人!等利用完我們,他們也拿下了西京,就該會對我們下手了!”

侯離亦上去,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座上的侯定。

侯定目光閃爍,於座上一動不動,久久未能開口。

大廳裡再次鴉雀無聲。

便在此時,廳外,忽然闊步進來了一文士打扮的青衣人,一邊走,一邊高聲說道:“侯天王,我乃李刺史之長史蔣弢。李刺史此次前來祝壽,除方才兩樣賀禮,另還預備了一份,請容我敬上。”

原本凝固了似的緊張無比的氣氛,被這突然入內的青衣人給打斷,頓時鬆馳了下來。

眾人紛紛轉頭,望了過去。

侯定亦抬眼,勉強道:“還有何禮?”

蔣弢向他見了禮,笑道:“這第三樣賀禮,乃李刺史為侯天王私人所備,請侯天王將閒雜人等屏退,宜天王一人收受。”

大廳裡又起了一陣低聲議論。

眾人皆麵露好奇之色,紛紛看向蔣弢身後。卻不見東西。

李穆起先亦目露茫然,不解地看向蔣弢。≡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忽然仿佛有所頓悟,目光定住。

侯定微微蹙了蹙眉,想了下,下令眾人退去。眾人紛紛起身,那甘祈雖極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恨恨而去。

侯離迅速看了眼蔣弢,見他向自己微微點頭,知事情應是成了,驚喜不已,急忙也退了下去。

大廳之中,最後走得隻剩下下侯定和他身後的護衛了。

他望向李穆:“不知李刺史還備了何物?此處已無外人。”

李穆不語,兩道目光,隻慢慢轉向了蔣弢。

蔣弢麵露告罪之色,有些不敢和他對望,口中卻叫侯定稍等,隨即迅速退了出去。

侯定等了片刻,並未見到什麼東西被送入,皺了皺眉,正想開口再問,忽然,大廳側旁的方向,傳來了一聲胡琵琶的抹弦起調。

那音色宛若一道流水,滾過了凜冽冰麵,突然從這帶了幾分燥熱的夏夜裡飄來,聽了叫人精神一振。

弦音過後,餘音縷縷。

侯定一愣。

那似曾相似的琵琶之聲,還在繼續。

起調過後,琵琶便開始入曲。被人斜抱入懷,六根琴弦,在兩隻纖纖素手的操弄之下,曲調徐徐鋪開。

先是彈、挑,分、勾,曲調歡快流暢,猶如春光明%e5%aa%9a,兩情相好,聽得人心神往之,意追隨之,隨琵琶之聲,追憶舊日歡情。

繼而曲調一轉,指尖揉、%e5%90%9f,弦如泣如訴,嗚咽幽怨。念不完的舊日恩情,恨不儘的生離死彆。聲聲宛若悲泣,哀啼不絕於耳。

李穆原本雙眉緊皺。

漸漸地,亦似被這琵琶之聲感染,眉頭又平了下去。

他看向侯定。

見他目光定住,隨著耳畔幽怨之聲,仿佛想起了什麼,眼底竟露出了一抹戚色。

李穆慢慢地閉目。

忽然,耳畔琵琶曲調,再是一轉。

右手雙彈、雙挑、抹、扣,左手捺打、絞弦、推、挽。但聞弦聲如疾風,如驟雨,如離弦之箭,四麵八方,充塞滿了這空闊而巨大的廳堂的每一個角落,似慷慨激昂,又聲聲控訴,迫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突然,伴著最後一陣激烈的指尖拂掃,在琵琶弦發出的宛若行將迸裂的金石相撞聲裡,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李穆猛地睜開眼睛。

他對麵的侯定,雙目泛紅,神色僵硬,定了半晌,慢慢地轉過頭,突然之間,仿佛清醒過來,從座上起身,拔刀,朝著麵前案幾,一刀劈下,咬牙切齒道:“奪妻之恨,豈能相忘!我與穀會隆,亦是勢不兩立!”

“李刺史,你放心,我定要助你,將那鮮卑奴千刀萬剮,替我愛妻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