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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98 字 5個月前

圍更是安靜得猶如鬼域。

幸而石亭枯竹的不知何處角落裡,偶還傳來幾聲輕快的蛐蛐鳴叫,才叫人又生出一種鮮活的真實之感。

夜愈發得深,也愈發得靜,連那蛐蛐聲,也漸漸地悄停了下去,耳畔隻剩夜風掠過竹叢之時發出的簌簌之聲。

洛神靠坐在亭中那道殘破的石欄之側,抱膝,仰頭望著當空的明月。

月漸中天,她出神,身影和亭影融成一片,這時,傍晚那扇她走過的垂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洛神轉過臉,看見月下出現了一道人影。

李穆回了。

他入了庭中,片刻也無停頓,徑直朝著前頭亮著燈火的那扇門,幾乎是奔了過去,幾步並做一步地跨上台階,抬手,就要推門而入,那手卻又停頓住了。

他仿佛感覺到了什麼。

驀然回首,兩道目光,準確無誤地掃向洛神所在的方向。

第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李穆身影凝住了,便這般回首,朝著她的方向。

洛神從石階上,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才一動,他便突地轉身,一步跨下台階,朝她迅速走來。

月光照出了他的臉龐。

他的雙目閃閃。

洛神看到他朝自己咧嘴笑了。

眼前驀地一團暗影。

洛神被他抱住了。

他用他的雙臂環住她的身子,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

隔著衣物,她清涼乾淨的肌膚,清楚地感覺到了來自於他身體的潮濕和火熱。

鼻息裡,更充滿了迎麵撲來的混著鹹汗味的那種她似曾相識的男人氣息。

神思微微一個恍惚,額前便感到一熱。

他低下頭,唇重重地在她眉心間印了一記。

“阿彌!你怎突然來此!他們告訴我時,我還不敢相信……”

他的話聲猝然而止。

洛神更是來不及回答,唇便被他含住了。

洛神開始在他懷裡掙紮。

卻不知是她氣力太過微弱,亦或是他情緒太過狂喜。

她的掙紮,在他一雙鐵臂之下,顯得如此渺小,不過徒勞而已。

被迫般地,洛神和他換了一個唇舌間的深%e5%90%bb。漸漸熏得頭昏腦脹,氣也不順,感到腳下仿佛空了,人被他抱了起來,送入屋裡。

身下一實,她感到自己被他放在了床上。

她睜眼,見床前那團黑影要朝自己壓下來了,頓時清醒過來,飛快地爬了起來。

“不要——”

話音未落,被他輕輕一推,人便往後仰去,再次倒在了床上。

萬事開頭難。

來此不過數月,李穆白天忙於修築城牆工事、勘察地勢、訓練士兵、著手開荒、安撫宛若驚弓鳥的附近居民……

事情千頭萬緒,繁重艱巨,白日無暇思她,但夜間,哪怕是和士兵一道露宿荒野,亦常被有她的旖夢給逼醒。

哪怕肢體再疲累,思及那女孩兒散著花香的長發,光滑不能留手的肌膚,香舌貝齒間吐出的溫熱呼吸,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叫他渾身毛發悚立,血脈賁張。

在夢裡,他曾不止一次地和她重複著那一夜的體膚之親。

但卻從未夢,亦不曾奢想,在他先後見惡於高嶠和長公主之後,她還肯要他,能來自己身邊。

今夜,發生了比夢境更不可能的一幕。

佳人在懷,問他如何還能忍得住?

李穆上了床,雙膝分跪在她腿側,壓下。

“不要!”

“你離我遠些!”

洛神徹底清醒了,手腳並用,奮力推擋。

這回真的用儘全力,語氣更是帶著惱怒。

他那具因激動迅速充血而急需紓解的身體,終於感覺到了來自於她的抵觸。

他遲疑了,停下,抬眼看她。

見她仰於被上,呼吸急促,%e8%83%b8脯隨之一起一伏,卻皺眉盯著自己,忽似有所頓悟。

“你可是嫌我臟?”

他笑了,目光頓時變得溫柔無比。

他知他的阿彌,最愛乾淨。

他環顧了一圈這間她剛來便變得整潔了許多的屋子,湊下來,在她鼻尖輕輕親了一口,立刻便鬆開了她,從床上翻身而下。

“外頭跑了一日,得知你來了,隻想快些回,一身的汗。”

他笑著解釋,隨手脫去外衣,轉身要出去。

“你等我,我去衝個澡,馬上就回!”

洛神喘了兩口氣,爬了起來,跪在床上,衝著前頭那男子的背喊:“李穆,你誤會了!我來,是有話要當麵和你講清楚!”

李穆停住腳步,轉過了頭,麵上猶帶笑意。

洛神定了定神,從床上飛快地爬了下去,背過身,整理了下衣衫,方轉回來,目光避開他半%e8%a3%b8著的健背,指著他方才脫下的那件臟衣。

“你把衣裳穿回去!”

李穆麵上笑意漸漸消失,看了她一眼,走了回來,拿起衣裳套了回去,隨即邁步,朝她走來。

“阿彌……”

“你彆過來,就站那裡!”

洛神指著他的腳,口裡嚷。

自己又後退了一步。

李穆麵露無奈,站住了,看著燈影裡的她,柔聲道:“阿彌,你不想我碰你,我便不碰你,你莫怕。這一路,你想必吃了不少的苦頭。來這裡,是想問我何事?”

洛神抬眼,對上了他的一雙眼眸。

“我阿耶說,你舍近就遠,自請來此,乃是存了不臣之心。日後許會成我大虞之亂臣,是也不是?”

李穆眼角殘餘的一縷旖旎溫情,漸漸地消失。

“我阿娘說,你臨走前夜到白鷺洲,她見了你,勸你收心。你卻寧願舍我,也決計不肯打消你的異心,是也不是?”

洛神終於將這一路之上日夜在心底裡翻騰煎熬著的話,當著這男子的麵,問了出來。

她的眼睛熱辣辣的,卻知這種時刻,自己不能在他麵前流淚。

她睜著眼睛,習慣性地抬起小下巴,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他卻隻凝望著她,半晌未曾開口。

“李穆,你給我說話!”

洛神眼角開始泛紅,下巴卻揚得更高了幾分。

“你以為我從建康一路來此,是為了過來和你相好?”

“我是必須要親耳聽你給我一個回答!”

李穆肩膀身影微微一動,似要朝她走來。

“你給我說!”

李穆停下腳步,終於開口。

“阿彌,北伐中原,光複兩都,為我李穆生平第一誌願。你父親當年也與我有過相同誌願,他一度甚至就要攻克洛陽。然結局如何,你亦知曉。他興兵北伐之時,乃大虞南遷後,國力最為昌隆之際。兩次出兵,勢吞萬象,卻為何功敗垂成?北方阻力,絕不是你父親退兵的緣由。乃是他身後的朝廷,上從皇帝,下至門閥,不願你父親居功坐大。他們寧願躲在南朝,王業偏安,也不願你父親因這足以彪炳千古的曠世大功而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便是如此,因了門戶之利,他們聯合起來,迫你父親退兵罷戰,大虞就此坐失良機,從此再無北伐之力!”⊙思⊙兔⊙在⊙線⊙閱⊙讀⊙

“我不知你是否能夠理解。我想叫你知道,我如今有著和你父親當年相同的宏願,但我李穆之地位,和你父親相比如何?雲泥之彆!連他都無法做到的事,倘我循規蹈矩,終此一生,老死床簀,恐怕都不可能達成心願!”

“阿彌,此便為我異心之源。倘若唯有不臣,方能達我目的,便是世人以我為賊,又何懼哉?”

洛神定定望了他片刻。

“李穆,我知朝廷沉屙痼疾,我阿耶亦深惡痛絕,但他如今不是正在努力?他刳肝瀝血,殫精竭慮,不也是為了匡濟天下?我出來前,阿耶叫我轉告於你,他對你本是寄予厚望,盼得你同心,往後助他一道扶持朝廷,造福庶民……”

她頓了一下。

“就算看在我的麵上,你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嗎?”

說出這一句話時,她的聲音是微微顫唞的。

話音落下,屋裡便沉寂了下去。

耳畔靜悄悄的。

洛神隻聽到了自己那跳得越來越快,亦仿佛慢慢虛浮在了半空的心跳之聲。

她的眼中,終於慢慢地湧出了晶瑩的淚光。

“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了。”

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李穆,你是寧願不要我,也要做定大虞的逆臣了?”

“你分明知道,我母親是長公主,我父親是高氏家主,你便是有再光偉的理由,他們也決計不會容我嫁一逆臣。你既早有如此居心,當初又為何大費周章娶我?”

“在你心裡,我高洛神可是你的仇敵?”

“你到底為何,如此待我?”

李穆凝望著麵前潸然淚下的洛神,定住。

生平第一次,他終於感覺到了平日深藏在心底的那不為人知,甚至連自己也從不曾覺察過的自私和陰暗。

他一直隻是告訴自己,前世的她,是無辜的,被旁人利用的,這才做了那把殺死自己,徹底埋葬了他壯誌和偉業的刀。

他對她是喜愛的,念念不忘的,更記著她那夜對自己說,“妾之餘生,托於郎君”。

所以這一輩子,他要將她早早地娶了,護她於羽翼之下,再不讓她經受失去丈夫、父母,被家族操控,被迫又聯姻於人的傷痛人生。

他謀劃好了將來的道路。為她放棄原本的晉升之路,改走如今這條更是直接、但卻顯然倍加艱難的道路。

一切的目的,都隻是為了能讓自己儘快上位,除為北伐大業,亦是為了手中能早日掌握足以保護她的權力。

他甚至已經考慮好了,等他拿下西京——這也意味著,他手中掌握了隴西,他便能夠以這塊巨大的砝碼去和高嶠談判——到了那時,即便高嶠察覺到了他的野心,也不得不考慮隴西對於南朝的分量,相應的,她所受到的壓力,便也能夠由自己代她化解。

他為她什麼都考慮好了,對她是如此的深情。

但是就在這一刻,李穆忽然明白了。

因為高嶠提前覺察到了他的意圖,打亂了他的計劃,令他之前構建出來的那張溫情脈脈的網,隨之破裂。

他亦無所遁形了。

他終於知道,他其實還是怪罪她的。

他憑著執念,將她娶來,除了要讓三家門閥隔閡更甚,更是要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是他李穆的女人。

這一輩子,哪怕他現在地位卑微,不複前世大司馬的位高權重,他亦不願她再嫁給彆的男人。

他要這個高貴的女子,親眼看著他李穆是如何一步一步重新上位,克複神州,再將她那個世界打碎,將那些人,儘數踏在腳下。

在他的私心裡,他甚至不是沒有想過,倘若他和她身後的人再次發生衝突,倘若前世洞房的那一幕再次上演,當她也不再是被蒙在鼓裡的無辜者,而是一個知道手中拿的是毒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