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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96 字 5個月前

臣便是亂臣,沒有絲毫可以開脫的餘地。

母親是大虞的長公主。

父親是朝廷的砥柱。

如此門庭之下的女兒,怎能妻與亂臣?

這個道理,無需誰來告訴,洛神也一清二楚。

而來自母親的那一番轉述,儘管,她已將話說得儘量委婉了,洛神依然心碎難當。

麵對母親叫他做的選擇,李穆竟棄了她,便如此離開了。

在屋中,在床上,洛神用帳子密密實實地藏住了自己,整整三日,沒有下地。

她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看到自己。

以淚洗麵,哭了睡著,醒來又哭,直到倦了眼淚,就隻想就這樣睡下去。

醒來,若能回到出嫁前的那一日,該有多好。

倘知道會是如此結果,當日,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聽從安排,就那樣嫁了過去。

她開始怨恨那個名叫李穆的人。

對於阿耶和阿娘,也並非沒有遷怒。

但是數日之後,當她終於下了床,看到阿耶阿娘的樣子之時,忍不住又紅了眼圈。

阿娘眼眸紅腫,淚痕猶見。

阿耶雙目凹陷,神色憔悴,兩鬢仿佛驟然又多出了幾絲華發。

洛神想再任性一回,繼續去怨恨他們,但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卻又告訴她。

無論是阿耶,還是阿娘,他們做的事,哪怕叫她傷心難過氣憤,但他們,確實有他們的無奈之處。

他們是愛她的。

倘若她有了生命危險,阿耶阿娘一定會是第一個站出來願意用自己性命去換她平安的。

這無可置疑。

她當體諒他們。

始作俑者,為當初強行娶了自己,亂了她心,今又棄她而去的男人。

幸而,如今她脫身,也不算晚。

他走便走了,當夢一場。

最後,洛神這般勸慰自己。

……

日子一天一天,過了下去。

轉眼,從李穆離開算起,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時令也入了暮春三月。

興平十六年的三月三日,南朝太平無事。草長鶯飛,春風駘蕩,正當遊目逞懷,及時行樂。

一年一度的曲水流觴之會,在樂遊苑裡舉行。

這一日,高許陸朱,建康這些最為顯赫的門閥和依附著他們次等士族、門生以及弟子,齊聚在了台城北的樂遊苑。

名為曲水流觴,春日雅樂,實則是建康門閥貴族圈的一次關於門庭和實力的暗中顯擺較量。

今年的格局,和去年相比,並無很大的變化,依然是高、許、陸三家為大,但和去年相比,顯然又有些不同了。

高氏依舊為大。去年雖因聯姻寒門蒙了羞恥,但根基深厚,加上李穆巴郡一戰,天下揚名,高氏真正的實力,不可能因這場聯姻受到多大的實際影響。但與陸家,確實幾乎連表麵和氣,也是難以維係了。

相比之下,許氏倒意氣風發。尤其最近,隨著關於興平帝身體不妥、高嶠也有意退隱的傳言在暗中流傳,作為太子舅父的許泌,在許多人的眼裡,便成了下一個可能取代高嶠的人,身價水漲船高,今日眾星捧月,笑聲不絕,也是在所難免。

這樣的場合,高嶠需要露麵,高氏子弟自也同去。

一體山牆為隔,樂遊苑的西苑,桃花流水,那裡,便是女子們祓禊遊玩的地方。

陸脩容早幾日,給洛神送來了一信,約她當日同去,道許久未曾見麵,有些念想。

昔日閨中密友,如今日漸疏遠。

洛神每每想起,本就惆悵,她既主動邀約,自己便是再無心緒,也不會拒絕。

這一個月來,蕭永嘉更是擔憂女兒抑鬱不樂,原本就想叫她出去散心,借此機會,這一日,親自護送女兒過去。

洛神坐於牛車之中,抵達了樂遊苑。

苑外,那條足能容四五輛牛車並排通行的車道之上,此刻已是香車玉輿,奴仆如雲。

長公主的車,在無數道豔羨目光的注視之下,直接從大門入內,停在了去往西苑的步道之前。

蕭永嘉親手替女兒戴上幕離。

洛神隨母親下車,改坐肩輿,在仆從的簇擁之下,入了西苑,到了一名為“飛羽”的館舍。

此處屬於蕭永嘉所有的私業,故不見閒雜外人。雖可聽到隔牆不遠之外的陣陣嬉笑之聲,但周圍卻花木環蔽,十分清淨。

洛神便約了陸脩容在此見麵。

陸脩容比她來得要早,已在等著了。

和好友有些時日沒見麵了,驟然重聚,洛神低落了多日的心情,這才振奮了些,臉上露出笑容。

敘了幾句,陸脩容又笑著拜見蕭永嘉。

蕭永嘉見女兒終於露笑,也是鬆了口氣,知她兩人應有私話,自己不便在旁,叮囑人好生服侍著,自己便出去了。

洛神和陸脩容坐在窗畔。

洛神隱隱聽說,陸脩容的丈夫有些才名,卻生性風流,故見麵後,不敢問她婚姻。

或許是心照不宣,陸脩容也沒有提及半句關於洛神的婚姻之事。

她隻歎氣,說洛神瘦了,又回憶早幾年,兩人一道來此時的歡樂情景。

說了些話,她便拉了洛神的手,兩人出去,來到了那條桃花溪畔,取了羅帕墊在溪邊石上,一起坐下,望著麵前飄著片片粉紅桃花的清溪流水,緩緩穿過山牆,流向了對麵的東苑。

一時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阿彌,我至今還記得,當年便是在此處,你在溪頭,大兄在溪尾,隔著山牆,一簫一琴,共聯東風引的情景……”

“一晃眼,竟就這麼些年過去了……”

忽然,陸脩容歎息了一聲,幽幽地道。

洛神抱膝不動,視線落在水麵的幾片桃花葉上,出神了片刻,微笑:“許久沒有陸大兄的消息了。他去年去了交州,如今如何?”

陸脩容沉默。

洛神轉臉看向她。

陸脩容慢慢地轉頭,望著洛神說道:“阿彌,實不相瞞,我今日約你出來,便是想你幫忙。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洛神一怔,點頭。

陸脩容遲疑了下,說道:“大兄當日在重陽賽會上落敗,我父親十分氣惱,當時對他大加訓斥,道他令陸家蒙羞,大兄自跪宗祠。過後,為避流言,父親又安排大兄去往交州做太守,原本是想過些時日,就讓他回來。”

“去年起,父親為大兄安排婚事,隻是大兄一概不應。父親大發雷霆,數次派人傳信,痛斥大兄不孝,說他若是不應,便一輩子待在那裡,永不許回來……”

她望著洛神。

“阿彌,我知大兄為何不願接納婚事。他是心中還放不下你。他對父親,原本極是孝順,如此忤逆,是我生平前所未見。我極是擔心。”

“原本若是這般,我也不會來尋你。但大兄去了交州之後,又染了熱瘴,病一直不好。我私下問過母親派去看他回來的家人,道他在那裡,如今很是消沉,病得幾乎形銷骨立……”

她的眼睛紅了。

“我知我不該來煩擾你的。但我又想不出,如今除了你,我還能向誰求助……”

她緊緊地抓住了洛神的手。

“求你,看在往昔交情,能不能寫一封信給我大兄,勸他早些放下舊事,勿如此忤逆家父,更要保重好自己身體。我真的擔心!我不想大兄因過去之事,這一輩子,真就死在那種地方。”

“如今應也隻有你的勸,大兄才會聽了。”

洛神一時心亂如麻。

她沒有想到,自己從前和陸柬之的事,到了今日,在陸家竟還餘波不斷。

她更沒有想到,陸柬之如今竟會是如此情狀。

“阿彌,求你了,你幫幫我!”

她潸然淚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洛神遲疑了下,慢慢地點頭。

她本就記掛著陸柬之。

不管他到底是出於何故,如今消沉至此。

便是出於過去的知音交情,她也不忍置之不理。

她沉%e5%90%9f了下,說道:“阿容,我作一琴譜,煩你代我轉給大兄。他見譜,當知我心聲。”

洛神通音律,陸柬之亦知雅樂。從前她每每新作曲譜,第一個便會叫人送去給他鑒賞,陸柬之從沒有誤過曲意,有時還會替她潤色一二。

如今各自踏上了不同道路。

這一輩子,從陸柬之當日輸給了李穆的那一場重陽日比試開始,兩人便緣分儘了。

洛神清楚這一點。

她依然會牽掛他,心底裡盼他一切都好,但真若化入筆端,反倒叫她茫然,不知應當從何落筆。

不如以曲代言。

知音若他,必能懂她的心聲。

但願往後,他能振作精神,做回他陸家世子該當有的樣子。

陸脩容起先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過來,露出感激之色,含淚道:“阿彌,多謝你了!”

洛神伸手幫她拭去麵上淚痕,笑道:“莫哭了。我作了琴譜,便叫人送去給你。”

陸脩容再三道謝,因怕被陸家人瞧見自己在此,再坐片刻,便帶了人匆匆告辭。

洛神知她難處,也不強留,親自起身,送她出了館舍,目送她背影離去,自己慢慢轉身,沿甬道回來,想著方才所言之事,心事重重,回到溪邊,出神了片刻,閉目冥想,正在構思琴譜,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睜眼轉頭,見瓊樹過來,麵帶怪異之色,到了近前,欲言又止的樣子。

“何事?”

洛神問她。

瓊樹遲疑了下,說:“小娘子,京口沈家來人了,方才竟尋了過來,說想要拜謝小娘子。”

洛神一愣,起先還沒反應過來是誰,再一想,才恍然,終於記了起來。

去年她初嫁京口,遇到了蔣弢之妻沈氏的娘家之事,當時一時氣不過,出頭幫沈氏教訓了她的娘家兄弟,最後為給沈氏長臉,又許諾今年的曲水流觴會,會叫高家給沈家發一邀貼。

當時事後不久,洛神便寫信給大兄,提了這事。

高胤對妹妹的叮囑,向來有求必應。所以到了這會兒,洛神早忘光了自己去年隨口一提的那事兒,卻沒有想到,沈家人真的因了自己的一句話,來了此處。

更沒有想到,對方竟還尋了過來,要拜謝自己。

瓊樹說,來人是沈氏的長嫂何氏,這會兒人就在外頭等著。

洛神如今又何來的心情,再去見什麼京口來的何氏,一口就給拒了:“你說我不便,叫人帶她四處逛逛,再送走便是。”

瓊樹應了,轉身離去。

洛神望著她的背影,出神了片刻,忽卻又將她叫住。

“帶她進來吧!”

終究還是抵不住內心深處某種翻騰著的不可言明的情緒,她猶豫再三,開口說道。

第62章

何氏穿衣打扮,一身鮮亮, 看起來與建康高門大戶出來的氣派夫人無二, 隻是舉手投足縮手縮腳, 再加上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