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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16 字 5個月前

幾分喜滋滋的討好神色, 難免小家子氣。

被領到了洛神的麵前, 更是畢恭畢敬,恨不得膜拜才能表達自己此刻對她的感激仰慕之情似的, 開口便替丈夫說了一大通奉承感激的話, 又道大開眼界不虛此行雲雲。

洛神耐著性子聽她講完,請她入座——方才她便請何氏入座了,她卻執意不肯。這回又請, 何氏終於應請, 感激地坐下。

洛神叫人給她上茶,問沈氏的近況。

何氏忙道:“小姑都好。隻一樣,她男人這回隨李將軍走了,家裡隻剩她帶著倆孩子。這回出門前,我想著她不容易, 還特意親自去了趟京口,給她送了米麵錢物,還有兩匹布。天氣熱了,正好給家裡倆孩子做身新衣裳。”

她帶著笑臉:“我知夫人和我小姑好。蒙夫人的記掛, 放心就是。本就是一家人, 她男人如今又幫李將軍一道替皇上辦大事去了, 家裡少了個頂梁柱, 我這個做長嫂的,豈有不照看的道理?”

她覷了眼洛神,臉上笑意更濃:“何止是小姑,我上回也特意去探了李老夫人。老夫人實是和氣,人又好,還叫我往後多走動。”

聽她終於提及盧氏了,洛神心微微一跳。便順著何氏之言,信口般地問了一句:“我阿家她們,可都好?”

“老夫人好著呢!”何氏點頭,“就是有一樣,前些時日,不小心跌磕了一跤,傷了一邊腿腳。好在也無大礙,上回我去瞧她時,說再休養些日,應便能好了。”

洛神一驚,追問詳情。

原來李穆升衛將軍後,便有不少人帶家帶田地前來投奔,以期得到蔭蔽,免交田糧,也免各種徭役攤丁。

李穆一概拒了,隻留了一對趙姓遠親夫婦。這趟離家之前,叫趙氏夫婦來家中幫阿停做事。

那趙氏手腳勤快,人也忠厚老實,就是有一日,一時忘記叮囑,將用過的一根曬衣竹竿順手橫在門邊忘了收起,人走後,竹竿被風吹倒在地,盧氏經過之時,未多加留意,踩在了上頭,沒站穩,摔倒在地,不慎傷了條腿。

何氏見洛神似有些焦急,急忙安慰,再三地說無事,道:“老夫人也就隻是下地不便,我瞧她精神頭還好著呢……”

她說著,仿佛突然想起什麼,“哎呦”一聲,自己拍了下嘴巴。

見洛神瞧了過來,忙陪著笑臉道:“瞧我這嘴巴!老夫人當時聽我說要來建康,還特意叮囑過的,說若是見了你,叫不要提這個,免得你空記掛。”

“夫人安心便是,老夫人無事!”

洛神沉默了下去。

那何氏也是個會看眼色的人。

此次能隨丈夫來一趟健康,入這樂遊苑,見識了一番建康高門豪族貴婦們的風範,已是得了極大的臉麵。回去之後,足夠她炫耀上大半年了。此刻又厚著麵皮來這裡拜謝高氏女郎,見她說了些話,便似乎乏了,也不敢再繼續貼著不去,於是笑著起身,恭敬告退。

洛神親自送了她幾步,何氏受寵若驚,再三地拜謝。

洛神停下腳步,叫人送她出去,自己立在甬道之上,見母親還沒回,便帶了瓊樹,沿溪慢慢朝前而去。

事已至此,傷心如她,原本已經下定決心,再不將李穆放在心上了。

本就不是同路人,又無情如斯。他日後是死是活,富貴抑或潦倒,她都不再關心了。

但是他的母親對自己,卻是如此的好。她先後兩次被父母強行帶走,盧氏非但沒有半點抱怨,反而總在安慰她。現在盧氏摔壞了腿,也不知情況到底如何,她不知也就罷了,分明已經知道,不去看她一眼,心中如何能夠安穩?

春光明%e5%aa%9a,空靜鳥鳴,桃花流水,潺潺而過。

洛神卻眉頭緊鎖,分毫沒有賞春的興頭,手裡折了一枝垂楊柳,滿腹的心事,沿溪流往上,不知不覺,行到了那道山牆的儘頭。

山牆儘,花木蔭翳。對麵就是東苑,隱隱聽到那頭的男子暢飲作樂之聲,隨風飄牆而入。

桃花流水,便是從這片山牆腳下穿流而過,連接起了東西兩苑。

溪邊花木濕漉漉的,濃翠欲滴,打濕了洛神的一片裙角。

洛神不禁又想起從前,此時此地,她和陸柬之隔牆共譜簫琴曲的一幕。

當日喜樂,如今想來,竟猶如一場春光美夢。

怔立之時,突然,聽到山牆那頭,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

“慕容替,你敢——”

是個男子的聲音,咬牙切齒,充滿了不可置信似的驚詫。

聲未畢,伴著一道痛苦的悶哼,又一陣似是花木被壓倒了的悉悉簌簌之聲,那頭安靜了下來。

一縷濃重的猩紅色的血,隨了流水,從山牆腳下的那頭流淌了過來,在水麵慢慢地暈開,漸漸消散。

洛神驚駭萬分。

雖然看不到,但她已經能夠想象,就在這一刻,一牆之隔的那頭,正在發生著什麼。

“小娘子,血!”

瓊樹吃驚地喊了一聲,話剛出口,便立刻意識到不妙,猛地捂住了嘴,驚慌地看著洛神。

洛神立刻拉了她,轉身就走,卻已是遲了,身後牆頭之上,已經迅速地翻過來一道人影。

那人身形敏捷如鷹,一個縱身,便從牆頭飛身而下,撲至了洛神和侍女的身後。

洛神才要張口呼叫,脖頸一涼。

一柄鋒利的,染了血的匕首,已架了過來。

她的麵前,多出了一個年輕男子。

那男子二十多歲,白膚紫眸,麵目美麗,卻發鬢淩亂,額頭滲汗,衣衫也是不整,衣襟散開了,露出一片鎖骨,似剛被人扯亂還不及整理。

他的唇亦破了道口子,唇角沾了一點殷紅的血,綴著整張臉,人看起來,透著一種詭異的豔色。

但此刻,他盯著洛神的一雙眼,卻陰沉無比,眼角微紅,宛如抹血。

洛神僵住了。

和這從牆頭翻身而下的男子不過一個照麵,她便確證了方才隔牆入耳的那個名字。

投奔大虞的鮮卑宗室,慕容替。

她也猜到了,就在片刻之前,山牆的那頭,到底上演了何等的一幕。

顯然,這個鮮卑人,在方才被人施加□□之時,出手殺了對方。

隻不過,她不知道那個死了的人,到底是誰罷了。

慕容替那隻執匕之手,依舊還壓在洛神的頸側,幾乎電光火石之間,另手又掐住了張嘴要叫的瓊樹的脖頸,五指如爪,猛地一收,瓊樹便無法發聲,雙眼翻白,拚命卻徒勞地掙紮著,一張臉,因為無法呼吸,迅速漲紅。

洛神感知到了這個鮮卑人那撲麵而來的殺意。

不知為何,就在這一刻,她的腦海裡,竟掠過不久前的元宵之夜,自己和李穆在夜市經曆過的那一場殺戮。

方才因無意窺破旁人陰私而致的那種驚慌之感竟消失了,絲毫不懼。

“慕容替,你知我是何人?你殺我侍女試試?”

她微微揚麵,直視著對麵之人。

“方才你既敢在此行凶,想必已是算計好了脫身之法。隻要我不說,你便能活下去。但你若敢傷我一根發絲,今日這場曲水流觴,連死三人,其中還有我,你以為你能安然脫身?”

慕容替慢慢地轉過臉,盯著架在自己匕首之下的這個還是少女模樣的女子。

她神色冷漠,姿態高貴,目光之中,絲毫不見驚慌,反流露出一絲鄙夷之色。

高氏女郎,他知道。

那日在京口鎮初次偶遇。他雖隻遠遠地看過她一眼,當時她亦麵覆幕離,但這身段,還有這聲音,他方才立刻便聯想了起來。

想來整個健康,除了高氏女,又有哪一女子,敢用如此充滿威懾力的口氣說話?

而且,他也確實,被她一語道中了心中的顧忌。

殺死一人,就算那人地位高貴,慕容替也自信能將屍身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

但若再加上高氏女郎,便難說了。〓思〓兔〓網〓

“他逼我太甚,我乃迫不得已。要我不殺你,也可。你如何能夠保證,不會將今日所見講出去?”

他壓低了聲,一字一字地問。

洛神視線掠過他不整的一片衣襟,蹙眉,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想遇你?你又何來資格,要我的保證?”

她說完,見他臉色凝重,目光閃爍,抬手便推開架在了自己脖頸側的匕首,偏過頭,盯著他:“還不放開我的侍女?”

慕容替眯了眯眼,終還是慢慢地鬆手,終於放了瓊樹。

瓊樹一下跌坐到地,捂住咽喉,不停地咳嗽。

洛神幫她撫揉了幾下,抬頭,冷冷地道:“此處是我母親私舍。我不管你殺了何人,把屍體給我搬得遠些,免得穢了地方。”

她扶起瓊樹,頭也不回地去了。

慕容替盯著前頭那道慢慢遠去的背影,凝立片刻,迅速地整理好衣裳,蹲到了水邊,洗去匕首上的汙血,入鞘藏回到靴筒裡,又低頭,鞠水洗了洗方才被咬破的唇。

一陣刺痛。眼底掠過一縷餘恨不消的狠厲目光。

忍了許久,也是那個人該死,今日終於叫他尋到機會,殺了那個膽敢羞辱自己之人。

卻沒想到,竟撞到了高氏女郎的手裡。

他站起身,下意識地又看了眼她離去的方向。

前頭已是不見人影,隻剩花影搖曳,流水淙淙。

他站起身,視線掃了眼地上那枝從她手中掉落的柳條之上,收回目光,回到牆邊,一個縱躍便攀了上去,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牆頭之後。

……

出了如此一個意外,洛神在回來的路上,思及那鮮卑人的膽凶和狠厲,才起了陣陣的後怕。

再三叮囑驚魂未定的瓊樹,命她不可將方才所見說出去,慢慢地,才定下了心神。

靠近館舍,便見阿菊尋了過來,知母親已回,急忙入內。

蕭永嘉對這種場合,多年年起,就興致缺缺,今日不過是為了陪女兒才來到這裡的,見陸脩容已經走了,便問洛神可還要遊玩。

洛神又何來心情?母女二人便出來,一道坐上牛車回去。

路上,洛神一直靠在母親的肩上,閉目假寐,一語不發,直到回了家中,才道:“阿娘,今日京口那邊來了個人,說阿家摔了一跤,我有些不放心,反正也是無事,我想回去看看她。”

見母親露出遲疑之色,笑道:“阿娘放心便是,我看過阿家就回。”

……

次日,蕭永嘉叫高胤護送洛神去往京口。

在路上走了幾日,船到京口之時,已是入夜,天完全地黑了。

和先前那兩次,洛神抵達京口時,幾乎轟動半個京口鎮的排場不同。這一回,她是悄悄上的岸,坐在一輛車中,穿過夜色籠罩下的半個鎮子,抵達了李家的大門之前。

離開才不過一個多月,感覺卻已經仿佛過去了很久。

大門緊閉,門口的燈籠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