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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30 字 5個月前

便沒怎麼和她說話,此刻坐在車上,也是如此,獨自抱膝而坐,一語不發。

蕭永嘉見女兒悶悶不樂,不禁想起昨日和那盧氏見麵時的情景。

在她的想象裡,李穆既是如此無賴卑劣之人,生養了他的母親,自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有了這先入為主的印象,加上認定女兒在他家吃苦,昨日見麵,態度自然不會客氣。

沒想到對方竟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模樣,非但如此,頗有風度,相形之下,倒顯得自己無禮了。加上昨晚後來,她問阿菊為何不早勸洛神回家,阿菊說了一句,道李穆離家前的一日,盧氏確曾主動開口叫小娘子回建康,隻是小娘子自己拒了。心裡不禁有點後悔,但想想,又是生氣,忍不住抱怨:“阿娘一心為了你好,知那李穆走了,沒見你回,怕你自己臉皮薄,開不了口,索性來接。你倒好,非但不領我的情,還為了個外人和我置氣!這地方哪裡好了?我生養了你十六年,這才幾日,難道竟比不上一個強把你從阿娘身邊奪走的武夫的娘?你偏心至此,實是叫我傷心了……”

丈夫本就冷待自己,一向貼心的女兒,出嫁才這麼幾日,竟也不向著自己了。

蕭永嘉心中一酸,偏過了臉。

洛神看了母親一眼,見她扭臉過去,眼圈仿佛微微泛紅,想起她平日對自己的好,心裡一軟,如何還繃得住,轉身便抱住了她的胳膊。

“阿娘,你待我好,我豈會不知?我不是不想回,也不是偏心,更不是故意要氣你,隻是阿家人真的很好。你一來,就說那些話,叫阿家聽了,會如何做想?”

蕭永嘉見女兒終於肯和自己說話了,心裡才舒服了些,反抱住她軟軟身子,摟入懷裡,哼了聲:“我管她如何做想!她怎不想想,她兒子將你強行從我身邊奪了去,害了你的終身,我心裡又是如何做想?”

洛神心裡一團亂麻,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蕭永嘉輕輕拭了拭眼角,露出笑容:“罷了,不說了!你這回隨阿娘回去,安心住下就是,彆的不必多想……”

她說話間,車忽然停了下來,不再前行。

蕭永嘉問向車窗之外:“怎的了?”

隨行道:“長公主毋躁。前頭路被堵了,稍侯便通。”

蕭永嘉撩開簾子,瞥了一眼,看見前方道路中央來了一架八人抬的棚頂高輿,上頭坐了個女天師。

那女天師臉覆白紗,遮得嚴嚴實實,隻露一雙眼睛在外,因有些距離,也瞧不大清楚。隻看見她一身道袍,飄飄曳曳,卻也遮不住曼妙身姿,偏又寶相莊嚴,端坐在高輿之上,一種超凡脫俗的模樣。身後更是跟了幾十名的信眾,男女老少,混雜其間,口中呼著道義,浩浩蕩蕩,招搖過市,於街道正中,和自己相向而來。

瞧那排場,竟比自己還要大上幾分。

蕭永嘉在白鷺洲時,雖常在道觀出入,有時興之所至,自己也穿道袍,但其實,她一向隨了丈夫,並不奉天師教。去道觀,不過也是因那老道姑時常主動來拜訪她,見她見多識廣,言語詼諧,為打發漫長難渡的日夜光陰,這才漸漸有所往來。

蕭永嘉蹙了蹙眉,低低地哼了一聲:“裝神弄鬼!”隨手放下了簾子,等著對方避讓。

不料,那女天師竟似自持身份,不肯讓道,領著身後那群信眾,停在了路的中間。

京口令孫寧見狀,趕了上去。

天師信徒如今遍布三吳,信眾奉若神明,路上倘若如此相遇,似孫寧這種普通地方官員,不得已都要為之讓道。

但此刻,那頭卻是清河長公主。以長公主之尊,怎可能讓道於女天師?

孫寧認得其中隨行的護使邵奉之,過去言明,道對麵是長公主車駕,叫這邊先避讓,好讓長公主先行通過。

邵奉之迅速看了眼對麵,忙到高輿前,低聲道:“阿姐,莫若先讓一讓……”

輿上的女天師卻恍若未聞,低垂雙目,依舊端坐其上,一動不動。

道旁路人見狀,麵露驚異,紛紛停下,觀望著這相對停在路中卻互不相讓的兩撥人馬,低聲耳語。

也不知是哪個起了頭,女天師身後的信眾,竟突然又齊聲高呼道義,簇擁著高輿,竟似要繼續前行,一副逼迫長公主先行讓道的架勢。

京口令暗吸一口涼氣,急得腦門冒汗,要再開口,那頭車輿裡,突然傳出一道冰冷的婦人之聲:“天師教老道首去世後,繼首張祥,方前些日,還來建康投貼,要拜我夫君。你又算個什麼,見了我,不拜便罷,我也不和你計較,竟還狂妄至此!莫非真以為自己是神人下凡?”

“開道!凡擋路者,一概以忤上之罪捉拿!”

天下人都知道,高相公娶長公主。

傳言長公主性悍,厲害無比。

今日雖不見其人,但聽聞其聲,果然是名不虛傳。

道旁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變得鴉雀無聲,瞪大眼睛看著。

蕭永嘉出遠門,護衛儀仗自然同行。她一聲令下,前頭那數十甲衛便齊齊應是,持著手中戟杵,繼續朝前走去。

抬著高輿的八個壯漢,平日本是威風凜凜,目中無人,此刻眼見情況不對。

對麵那些個甲衛,威武雄壯,手持武械,轉眼就逼到了麵前,何來膽氣繼續作對,紛紛後退,一時高輿不穩,座上那女天師坐不穩身子,晃了幾下,險些一頭栽下,幸好邵奉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急忙命人退讓到一旁。

一陣亂哄哄後,長公主車駕走了過去,轉眼揚長而去。

女天師雖很快又坐穩了,卻未免有些狼狽。邵奉之忙放下遮幔,又忙著重新組隊,命人繼續前行。

婦人身子掩於幕後,雙目卻透過幕簾縫隙,死死地盯著前方那架漸漸遠去的高車,目中射出怨恨厲色,手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卻絲毫不覺疼痛。

快要二十年了!

當年的自己,被這個姓蕭的女人奪了所愛,也毀去了一切。

這些年來,她忍辱負重,如同活在暗夜,和行屍走肉,全無分彆。

而這個女人,她卻依舊擁有一切。地位、丈夫、女兒,還是那麼高高在上,生殺予奪,不可一世。

這世道,何其不公!

她邵玉娘發誓,終有一日,她定要複仇,要顛覆這不公的世道,要把這個女人碾在腳底!

她發誓!

……

母親行事作風,一向如此。

何況,今日這事,確也是對麵那個女天師無禮在先。或許真是把自己當成神人了,自取其辱。

洛神也沒放心上。隨蕭永嘉到了碼頭,下車,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城隍廟的方向,轉身,正要登上船隻,忽聽到身後一道聲音傳來:“阿嫂!”

洛神回頭,看見阿停和沈氏站在埠頭一角。沈氏麵上帶笑,阿停躲在她的身後,朝著自己這邊張望,似想過來,又似不敢。

洛神急忙走了過去,和沈氏招呼了一聲,看向阿停。

阿停露出笑容,飛快地看了眼停在船頭的長公主,從身後拿出自己帶來的一樣東西,遞了過來,低低地道:“阿嫂,前幾日你不是說要一個新的紡錘嗎?我叫姚木匠給你削的,用的是最好的黃楊木,還讓他打磨乾淨,不能有一點的毛刺。正好今早做好了,我就拿來給你。你要不要?”

她咬唇看著洛神,似有些忐忑。

洛神一愣,接過了紡錘,摸了摸,笑道:“這樣的好東西,我自然要的。你等我回,咱們再比,看誰紡得快。”

阿停終於鬆了一口氣,露出歡喜笑容:“那我就在家裡等你。阿嫂你要記得回來,不要把我,阿母,還有阿兄給忘了。”

不知為何,洛神忽然感到鼻頭一酸,卻裝作若無其事,笑道:“阿停放心,阿嫂隻是回去小住些時日,等過些天,便會回來的。”

阿停笑著點頭。

沈氏遞來一隻用乾淨巾帕覆了的竹籃。

“聽說小娘子今日要回,我也沒什麼可送的,這是家中幾隻蘆花雞積下的蛋,還有些棗子,望小娘子莫嫌棄才好。”

洛神忙接過,連聲感謝。

沈氏笑道:“小娘子放心。這邊有我。我會照顧好阿姆的。”

她看了眼船頭,低聲又道:“小娘子快去吧,免得長公主等。”

洛神點頭,摸了摸阿停的腦袋,轉身上了船,入艙。

蕭永嘉瞥了眼她帶上船的那隻裝滿了雞蛋紅棗的竹籃和手裡的紡錘,皺了皺眉,似要說什麼,終還是強行忍住,隻命啟船。

船離開京口碼頭,朝著建康的方向,悠悠而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第42章

水上走了幾日, 建康城便遙望在前了。

高桓早早候在渡頭,等著接蕭永嘉和洛神。

從出嫁那日始, 到今日回來, 中間其實不過也就個把月的時間。

但在洛神的感覺,卻仿佛相隔甚遠了。

坐車進城,透過望窗朝外看去, 片片熟悉街景,叫她不禁感慨。

幾天前, 那種被牽出了的離緒,漸漸還是淡去了。

心底裡,終究還是期待的。

畢竟,終於又回到她最熟悉的家, 能再次和最愛自己的父母一道生活了。

先前,洛神出嫁的當夜, 蕭永嘉便回了白鷺洲。今日將女兒從京口帶回, 高嶠是知道的,傳了話, 說自己會早些回來,叫長公主也回府, 和女兒一道用個飯。

高嶠今日果然早早地回了, 父女相見,十分歡喜, 家宴上, 說不儘的天倫之情。

飯畢, 也不過才戌時,天卻黑透了,因時令也已十一月,外頭體感寒意,蕭永嘉卻叫人備車,要連夜回白鷺洲去。

洛神苦勸,高嶠亦開口挽留,蕭永嘉方勉強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要動身出城,問洛神住哪邊。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母親,洛神兩邊都舍不下,心情陡然沮喪。

昨夜回到家中的那種喜悅之情,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她立在那裡,沉默不語。

阿菊望著她,神色亦是感傷。

高嶠遲疑了下,上去對蕭永嘉道:“阿令,你隨我來。”

蕭永嘉看著丈夫的背影,終還是邁步跟了上去,兩人前後進了屋。

“何事?”蕭永嘉冷冷問。

“我知你厭我至極,本也不會迫你勉強和我相對。但阿彌出嫁,剛回家中,你可否住下?”

高嶠的語氣裡,隱隱帶著懇求,以及,幾分無奈。

蕭永嘉和他對望了片刻,臉色終於慢慢有些緩了下來。

“也罷,我是為了女兒。”

高嶠神色一鬆,微笑道:“多謝你了。我若有哪裡叫你不滿,你儘管說出來,我能改,必會改。阿彌如今已大,不比從前,我也不想因你我不和,叫她夾在中間為難。”

蕭永嘉看著對麵的丈夫,丹唇唇角緊緊地抿著,抿出一道固執的紋路,忽然,眸底似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