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1 / 1)

春江花月 蓬萊客 4401 字 5個月前

低聲道:“李姑爺,我家小娘子路上疲乏,方才已是歇了,人也睡了過去,姑爺稍候,我這就進去,將她喚醒。”說著轉身,就要推門入內。

“不必了,我自己進去便可。”

李穆道。

借著頭頂那盞紅色燈籠裡透出的光,阿菊打量了下他的樣子。

雖然說話清晰,語調聽起來也很平靜,但他臉上帶著濃重的酒色,晚上顯然已經喝了不少的酒。

“還是我先去喚醒她吧——”

她蹙了蹙眉,壓下心中愈發強烈的不滿。

她不放心,就這樣將睡了過去的阿彌交給這個可能已經半醉了的男子。

縱然這男子如今已經是她的郎君。

誰知道他會如何粗魯對待她從小看到大的嬌嬌小娘子?

她說完,又要轉身入內,才抬手,身側已伸過來一隻手臂,手掌壓在了門環之上,擋住了她的路。

“不勞你了,我自己進去。”

李穆重複了一遍,語氣依舊平淡。

阿菊慢慢轉頭,和這個男子對望了片刻。

他不是在和她商榷,更不是請求。

她在他投來的兩道目光裡,讀出了一種發號施令般的不容抗拒的意味。

阿菊咬牙,終於,慢慢地退到了一邊。

李穆輕輕推開虛掩著的門,抬腳,跨進了門檻。

……

洛神也沒想到,自己竟會睡得如此沒心沒肺。

或許是從知道婚事確定後的那一天起,直到今夜,這些時日以來,她總是懸著一顆心,想東想西,可是卻又想不出什麼真正能讓自己定下心來的東西,所以倍感焦躁。

她真的有點累了。

今夜一切塵埃落定,人反正都被送進了洞房,腦子反而一片空白,加上走了水路,在晃悠悠的船艙裡渡過幾天,身子一挨到身下那張穩固又柔軟的床,整個人一放鬆,就這麼沉入了黑甜鄉,連夢都沒有做一個。

這大約是這些時日以來,她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醒來的。

依稀隻記得,剛躺下去的時候,耳畔還能聽到外頭酒席間傳來的隱隱喧鬨之聲,屋裡的那對喜燭,也才燒下去不過寸許。

而此刻,她的耳畔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寧靜得仿佛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她眼皮子微微動了動,一雙睫毛輕顫了下,慢慢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間,感覺到自己麵前,似乎壓了一團黑色的影子,仿佛是個人形……

她定了一定,猛地睜大眼睛,突然間清醒過來,整個人似是被針戳了一下,飛快地爬坐了起來。

就在片刻之前,她醒來的時候,對上了一雙居高俯視著自己的眼睛。

這是一雙男子的眼。

他背對著燭火,眸光暗沉。

也或許是背對光的緣故,神色間,仿佛還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燭火將他身體輪廓描成一個放大了的黑色暗影,投在她的身上。

這男子,就這麼坐在床榻之前看著她睡覺,無聲無息的,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何等可怕的一種感覺。

也不知道自己怎竟會睡得如此死,連屋裡進了個人都絲毫沒有察覺。

洛神的一雙小手,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下滑的被角,裹著自己的身子。

她的臉色微微蒼白,心怦怦地跳,睜大一雙眼睛,盯著麵前這個嚇了她一大跳的陌生男子。

他就是她的新婚丈夫李穆,她知道。

白天在碼頭,她隻遠遠地看了他一眼,此刻,才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見她醒了,他就站了起來。被身後燭火投出的那道暗影變得更加高大了,隨了他的動作,晃動著,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了其中。

“阿彌,你醒了?”

他微微一笑,朝她俯身下來,喚著她的小名,聲音低沉,卻出乎意料得溫柔,身上方才那種令洛神感到甚至有點毛骨悚然的陰鬱之感,徹底消散得無影無蹤。

第27章

李穆應該算是個英俊的男子。

雖然他和洛神習慣的父兄、陸柬之他們身上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儀容和風度完全不同, 但洛神並沒覺得他難看。

就在他傾身向她, 開口微笑著, 溫柔喚她小名,問她醒來的那個短暫一瞬間,她的腦海裡, 甚至仿佛又再次湧入白天在船上遠遠地第一眼看到他的笑時, 那種似乎衝擊了她整個人的舊日相識之感。

但是這種感覺, 很快就消失了。

伴著他的傾身靠近,洛神清晰地聞到了迎麵撲來的一種陌生味道。

酒氣。中間猶如還混雜了帶著強烈體溫感的男子陽剛的氣息。

咄咄逼人。

她的呼吸變得困難,汗毛瞬間豎立, 露在外的敏[gǎn]而嬌嫩的脖頸耳垂處的肌膚, 悄悄地冒出了一顆顆的細小疙瘩。

她立刻憋住呼吸, 皺眉, 厭惡地朝後仰了仰臉,躲開那種伴他而來的叫她極是不適的壓力之感。

李穆顯然留意到了她的反應,肩膀微微一頓,隨即慢慢地站直了身體。

“餓了嗎?”

他望著她, 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了, 但語氣依舊很是溫和。

那種憑空而來的壓力之感,終於消失了。

洛神暗暗地呼出了一口氣, 瞥了眼燭台上的紅燭。

紅燭已經燃得隻剩一半了。

也就是說,到了此刻, 這一夜, 至少應該過去一半了。

傍晚被那個沈氏接上岸之前, 在船裡,她吃過些東西。

但當時滿腹心事,不過幾口,就咽不下去了。

睡了這麼久醒來,被他一問,洛神感到肚子確實空了,有點餓。

“不餓。”

她冷淡地偏過臉,不去看他望向自己的兩道目光。

被他多看一眼,都會令她多增一分不適。

李穆揚了揚眉:“也好。那就睡吧。”

他語氣尋常,說完便轉過了身。

洛神偷偷地扭回來一點脖子,借著眼角的餘光,看著他背對著自己,解那條束在他腰間的九節鞶帶。

很快解下來了,他隨手擱在床頭一張放置衣物的幾上,恰壓在了她先前脫下放在那裡的那件雜以金絲織錦的青綠色連裳婚服之上。

腰帶上的銅質勾頭掛落,和木頭幾麵相碰,“嗒”的一下,發出一聲輕微的碰撞之聲。

洛神心口一跳,睜大眼眸,眼睜睜地看著他又繼續脫去身上的衣服。

第一層,緋紅男式婚服外衣。

第二層,玄黑色的襯襟。

第三層,白色的絹衫……

窸窸窣窣聲中,衣裳一件一件地從他身上被除去了。

隨著他衣服一件件地脫去,洛神的心也咚咚地狂跳,跳得幾乎就要蹦出了喉嚨。

雖然這樁婚事,從阿耶開始,高家沒一個人樂見,天天愁雲慘霧,但畢竟,人還是要出嫁的。

所以婚期到來之前,阿菊也背著人,曾悄悄地告訴了洛神一些關於女子嫁人的隱秘之事。

十六年來,這是洛神第一次知道,原來所謂的“嫁人”,竟是那個意思。

至於洞房,更是女子從少女變成婦人的開始。

她震驚無比,覺得極其惡心。

她不能想象,她要在新婚之夜,和這個名為她“郎君”的陌生男子去做那種阿菊告訴她的事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無法接受,完全無法接受!

李穆除去衣裳,身上剩一件中衣,轉過身,瞥了她一眼。

她還是那樣坐在床上,雙手緊緊地攥著被頭,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知道她起先還偏著頭,大約隻肯用眼角的餘光瞥著自己。

但此刻,她已經轉回了臉,雙眸睜得滾圓,用一種滿含著戒備和厭惡的目光盯著自己。

他望著這樣的她,腦海裡,忽然閃現出了很久以前,他和她的第一個洞房之夜。

那時候,他已年過而立,是權傾朝野的大司馬,旁人眼中的野心家和篡位者。

她和她的家人,要仰承鼻息,命運就攥在了他的手裡。

那時候,他也知道她嫁自己,並非出於心甘情願。

但在那個新婚之夜,她卻是如此的溫柔,在他的麵前,甚至帶了點小心翼翼般的委屈和求全。

多年以來,她在他的心底裡,原本就是個和彆的女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她高高在上,真實地存在著,卻又模模糊糊,宛如雲端一位仙姬,他隻配對她仰望。

後來,在他權勢大得足以翻雲覆雨之後,偶在夜深人靜的空虛之時,他也不是沒有起過得到她的渴望。

但他心知,這應當不是她的所願。

所以那樣的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罷了。

直到那個婚禮之前,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真的走下雲端,成為他李穆的妻。

那個夜晚,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不再是幻想裡的她,徹底地激發出了他對她的無限憐愛。

二人相對帳中之時,殺人從不眨眼的他,竟也熱血沸騰,渾身戰栗,仿佛回到了青澀的少年時光。

隻是沒有想到,最後等待著他的,會是那樣一個用血來畫就的結局。

他還是低估了那些人對他懷有的仇恨。

那是勢不兩立,你死我活的刻骨仇恨。

留在他最後印象中的她,和眼前這個顯然稚嫩未脫、渾身帶刺的少女,是如此的不同。

她還是那個小時候曾救過他的女子。

但是,她卻又不是那個記憶中喚他“郎君”,呢喃“妾之餘生,托於郎君”,親手為他解衣,懂他,願意去愛他,令他為之戰栗的溫柔女子了。

他帶著對她的所有記憶而生,心中裝著一個曾令這天下翻雲覆雨的男子的畢生遺憾和愛恨。

而她,卻不過還隻是個小女孩兒。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李穆的心頭,湧上了一陣濃重的失落和孤獨之感。

仿佛天孤地寂,他獨立荒原,四顧,不過孑然一身。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迅速地排遣去了這種和他格格不入的可笑的心緒。

這一輩子,等著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或許終其一生,都未必能夠競願。

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像那些士族文人一樣,傷時感世,發這種無謂的感歎。

他邁步朝著床的方向走去,還沒坐上,就見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拖著被子挪到床角,遠遠地躲著他,仿佛他是個瘟疫來源,然後指著床前的地兒,命他站住。

“李穆,我有話和你說!”

她直呼他的名字,以此表示對他的蔑視,語氣是高傲而冷漠的。

李穆瞥了她一眼,聽話地站住了。

“李穆,你是如何娶了我的,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和你從前素不相識,你千方百計定要娶我,無非就是圖謀前程。你救過我阿弟,我感激你,如今我也嫁來了,你應該達成目的了。今夜開始,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你我各不相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