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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59 字 5個月前

等新郎進來,由新郎揭開。

阿菊見她自己就取下了,略一遲疑,但也沒說什麼,隻上前,低聲問她可要進食。

洛神搖頭。

她不想吃,也吃不下,隻打量了眼自己所在的屋子。

屋裡燃著紅燭,照得四下通明。牆壁粉刷一新,地麵平整乾燥,坐榻、幾案、屏風,都是新的,看得出來,連門窗應該也是新換不久的。

房中最顯眼的一樣器物,自然便是床榻。

那張床榻,樣式不是洛神所見慣的細巧和精致,而是北民傳統的樣式,取其結實寬大之用,一張床,便可睡上百年。床上懸掛下來一頂帷帳,帳門被左右分勾而起,露出裡麵鋪著的嶄新被衾,床頭上,橫放了一隻繡著鴛鴦戲荷的長枕。

阿菊早就看到了李家的房子,是座三進的四合院子,於普通人而言,自然算是寬敞。但是對於洛神……

阿菊低聲道:“小娘子,這地方你若住不慣,過兩日,我們便搬到自己園子裡去。”

蕭永嘉早就以嫁妝為名,在京口附近替女兒買了一處莊園。

洛神感到有點累,坐在那裡,一語不發。

阿菊見她麵露疲態,過來替她摘了頭上幾件沉重發飾,除去外衣,脫了鞋子,扶她躺了下去,柔聲道:“外頭客人多,李郎君進來不會早。你若乏了,先歇歇吧。”

洛神側身臥於床上,身子蜷成小小一團,看著阿菊和瓊樹櫻桃那些侍女們輕輕出去了,盯著麵前那盞紅燭瞧了半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第26章

當晚, 城東城隍廟的附近, 猶如開了個夜市, 熱鬨極了。

酒席從李家庭院延伸出去,擺到了通往城隍廟的街尾。路上每隔數丈,插一火杖, 遠遠望去, 城隍廟街猶如起了一條火龍。廟前更是聚集了一撥又一撥趕來瞧熱鬨的民眾, 李家還不時安排人來散發花生紅棗,運氣好的,還能搶到個包了銅板的喜錢紅包。大人笑逐顏開, 小孩子更是樂得發瘋, 在人堆裡鑽來鑽去, 嬉笑打鬨之聲, 不絕於耳。

這一場喜事,因男女雙方分屬士庶,賓客席位,也是涇渭分明, 一目了然。

倘若李穆娶的隻是一個普通士族人家的女兒, 那麼今夜這場喜宴,除了主家, 恐怕絕對見不到半個士族賓客。

但新婦是高氏女,這就完全不同了。

高氏會因下嫁女兒至寒門, 而在士族間蒙受羞辱, 背後少不了被人非議。但以高氏的深厚根基和此前的名望, 很顯然,家族勢力不可能會因這場聯姻而遭到明顯削弱,或者說,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明顯削弱,被彆的士族迅速替代。

京口附近的那些次等士族,平日想巴結高氏也沒機會,如今好容易逮到這樣一個能向高氏表效的良機,誰會傻到為了恪守士庶界限而去得罪高家?

當晚的酒席,聚集了如今京口附近所有世族大家。

可以這麼說,自大虞南渡以來,士族紆尊降貴地主動趕去寒門赴宴,這樣的場景,不敢說絕後,但在今晚之前,絕對是空前的。

於是今夜賓客席位的安排,也頗為有趣。

李家是三進的房子,入第二進垂花門後,左右抄手遊廊的中間,是個四方庭院。

這裡就是今夜擺設喜宴的主場。

李家為表對女家的尊重,在上首之位,專門設了數席,供高胤待客。

再從下首開始,安排自家這邊的酒席,如此一直延伸出去。

上下首的中間,還設置了一道屏風,以此作為隔離。

高胤和那些衝著高氏之名主動投帖前來赴宴的當地士族入座後,今夜的新郎官李穆便來敬酒了。

高胤心中對這個小了自己幾歲的妹夫,實是萬分不滿。

但阿妹人都已經嫁來了,他還能怎樣?何況還當著喜宴這麼多人的麵。

拂李穆的臉麵,就是在自己高家的臉上再添一巴掌。

他自然客客氣氣的。

他都這樣了,餘下那些賓客,誰敢說半個不好?於是睜眼瞎話,什麼天造地設,天作之合,張口就來,又紛紛回敬李穆。

李穆笑容滿麵,但凡敬酒者,來者不拒,一飲而儘,於是眾人喝彩,讚他豪邁。

高胤心中唯有苦笑,待李穆離去,見周遭之人,向著自己奉承拍馬,言語乏味,麵目可厭,心中倍加鬱悶,酒水一杯杯下腹,酒席尚未結束,人便有些醉了,蔣弢忙過來,送他去了預先安排的住處歇下不提。

高胤醉酒離席,士族自然跟著紛紛退席,結伴而起,人還沒出李家大門,便旁若無人地議論起李穆挾恩求娶,高嶠被迫嫁女一事,說道:“也就高公這般人物,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一言九鼎,重諾如山,方叫他稱了心願,一步登天。隻是這等手段,實在卑劣,毫無風度可言。”

另一人道:“一介武夫罷了,你還想他如何?非我等瞧不起寒門庶族,乃是那些人,平日行徑本就叫人不齒。一個個挖空心思,一心隻想鑽營而上,醜態百出。李穆有此良機,還不趁勢要挾?隻是可憐了高氏女郎,聽聞她仙姿佚貌,才學滿腹,竟下嫁如此之人,實在是牛嚼牡丹,大煞風景!”說完搖頭歎息,一臉痛惜的模樣。

這幾人趾高氣揚,卻惹惱了近旁幾個座中之人。

今夜來吃酒鬨新郎的,除了街坊鄰居,還有那群平日和李穆稱兄道弟的京口好漢。

所謂“好漢”,說白了,原本其實就是京口當地的“民霸”。

流民南渡,路上艱辛自不必說,更要冒著巨大風險。故為求活命,往往抱團結隊,舉族遷移。那些能夠甩開身後追殺的北兵,經過戰亂之地,最後帶領隨眾來到這裡的,無不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強人。

大家都逃到了這裡,朝廷給的耕種土地有限,賊匪橫行,又有當地土著豪紳壓榨,為了爭奪生存地盤,家家練兵,各族各姓之間,難免也會鬥毆,最後強者出頭,漸漸出了幾個民霸,其中以孫氏孫放之、戴姓戴淵、郭家郭詹最為有名。

這幾人的祖上,也和蔣弢一樣,皆出仕為官,如今淪落至此,各自吸引流民投靠,又為爭奪“令主”地位,相互之間,爭鬥更甚。而當地豪紳,更是從中煽風點火,巴不得他們自己內鬥,如此才有利於自己圈地占澤。

這也是為何,從前京口治安混亂,一盤散沙的緣故。

直到三年之前,局麵才得以改變。

當時這三人,為爭奪令主之位,設下擂台,比武之時,起了衝突,各自帶領族人隨眾加入鬥毆。恰當時,李穆從軍中歸來,聞訊後,出麵阻止,擂台之上,憑著強大的武功和過人的豪氣,加上父祖之威,令三人心悅誠服,甘心共舉李穆為令主,從此約定各劃地盤,和李穆稱兄道弟,直到如今。

今日李穆成親,這幾人帶了賀禮,欣然前來赴宴,位列下首座的首席。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又喝了不少的酒,聽到那群士人如此貶損譏笑,怎忍的下去?無不大怒,隻是礙於這裡是李穆的婚宴場合,這才勉強忍下拔刀之念,其中孫放之,脾氣最為暴烈,立刻回譏:“堂堂士族,平日個個自命不凡,高人一等,事到臨頭,卻連個人也救不回來,隻能靠我李家兄弟殺入敵陣出手救人!莫說看上了一個女子,就算要人拿命來謝,也是天經地義,誰敢說個不對?”

戴淵風度瀟灑,書生打扮,擊筷笑道:“孫四弟說得極是!高公高風亮節,戴某極是敬重。前次江北之戰,戴某不才,當時也帶領子弟渡江投軍。雖未立下寸功,卻也算是無愧於心。就不知這些個人裡,何人曾追隨高公於江北戰場?既如此瞧不起我等寒門,今夜卻又不請自來,論厚顏無恥,醜態百出,我等實在甘拜下風!”

他話音落下,庭院裡的賓客,無不哈哈大笑。⊕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士人啞口無言,個個麵紅耳赤。

當中一顧姓的,名叫顧蔚,從前因了姊妹的婚姻之事,和戴淵本就結有怨隙,按捺不住,衝了回來,怒聲道:“戴淵!我等今夜來此,全是看在高都督的麵上!若不是有高都督在,你以為我等會來此赴宴?”

戴淵作驚訝狀:“咦,怎的你方才沒聽懂我之所言?我本就是此意!若不是為了奉承高氏,你怎會屈尊和我等共赴一宴?”

他剛說完話,四下便又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之聲。

顧蔚這才回過味來,惱羞成怒,仗著酒意,猛地拔劍,咬牙切齒地刺向戴淵,幾個年輕氣盛的士族子弟也跟了回來,在一旁喧嚷助威。

戴淵拂袖而起,避過了那一劍,冷冷地道:“你要鬥,隨我出去,我奉陪到底!”

顧蔚怒火衝天,提劍亂砍一氣,見砍不中人,改而狠狠斫向麵前一張案幾,突然手腕被人捏住,整條臂膀立刻麻木,五指握不住劍,長劍立刻墜地。

那人鬆開了他的手腕,隨手一抄,劍就到了他的手上。

李穆來了,“唰”的一聲,挽了個劍花,雪白一團劍氣,從顧蔚麵門掠過。

顧蔚大驚,下意識地抱住了頭,接著腰間一沉,長劍已被插回到了自己佩於腰間的那柄劍鞘之中。

李穆奪劍,歸鞘,過程迅如閃電,顧蔚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結束。

他回過神兒,見自己還抱著頭,周圍無數目光瞧了過來,訕訕地放下了手,對著李穆,想發怒找回點場子,又沒這個膽量,定在那裡,臉漲得通紅。

李穆微微一笑,目光掃過麵前那一群士人,道:“今夜李某喜事,承蒙各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不勝感激。長兄醉酒,已被送去歇息。諸位若願再留下,李穆有酒必飲,何妨舍命陪君子,若無意留下,便恭送大駕。再若有話,待明日長兄酒醒,諸位自去尋他說道便是。諸位意下如何?”

那些士族之人,對他實是有些忌憚,哪裡還敢鬨事,見他給了台階,忙趁勢而下,紛紛告辭,那顧蔚狠狠瞪了戴淵一眼,夾雜在人群裡,也匆匆離去。

李穆送了幾步,待那些士人走了,轉向其餘客人,笑道:“無事了!諸位繼續,今夜不醉不歸!”

眾人哈哈大笑,紛紛應好,觥籌交錯,又熱鬨了起來。

孫放之和戴淵相互使了個眼色,笑嘻嘻地拉著李穆,定還要灌他酒水,一副非要將他灌趴下的架勢。幸好三人中的郭詹年紀最長,人也最是穩重,知他今夜已是喝了不少,替他擋下了,放他離去。

李穆終於得以脫身,在身後眾兄弟的取笑聲中,朝著位於東廂的洞房而去。走到抄手遊廊,遠遠看見那扇房門裡透出的一片昏紅燈火,腳步慢慢地停了下來,凝立了片刻,終於再次邁步,朝著那扇門,走了過去。

阿菊就在門口,直挺挺地立著,兩旁站了七八個仆婦和侍女,看見李穆來了,仆婦和侍女向他屈膝行禮。

李穆停在了阿菊的對麵。

阿菊遲疑了下,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