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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17 字 5個月前

,忽見許泌帶了楊宣入內,幾人看了過來。

楊宣是許泌軍府裡的第一猛將,這些人也都知道。他向在座諸人行禮。高嶠頷首微笑,叫他免禮,陸光未動,朱炯等人隻看向許泌,紛紛道:“方才正說到下月重陽登高之事,你怎走了?”

許泌笑道:“伯雄尋我,稱有一要緊之事,需求見景深。諸位飲興方才想必也差不多了,留些今夜犒軍,如何?”

許泌既這麼開口了,餘下之人,自然不會再留,看了眼楊宣,紛紛起身。

高嶠和陸光等人拜辭完畢,回到主座,叫楊宣也入座。

楊宣豈敢托大,站在那裡,恭恭敬敬地見了一禮:“多謝相公。末將站著說話便是。”

高嶠見他不坐,也不勉強。

“方才司徒說你有事要麵見於我,何事?”

“相公可否記得從前曾對李穆所應下的許諾?今日李穆尋了我,道有事求於相公……”

楊宣有些不敢和他對望,吞吞吐吐地道。

高嶠恍然,輕拍額頭,笑道:“怎會忘記?他總算是想出來了?他有何事?”

“稟相公,李穆所求,乃是……”

戰場之上,楊宣勇猛無匹,便是麵對千軍萬馬,亦是麵不改色。

但此刻,對上高嶠投來的含笑目光,他的心底發虛,那幾個字,竟就不敢說出口來。

高嶠見他半晌接不下去,目光躲躲閃閃的,倒是額頭,漸漸有汗滴不斷地落下,覷了一眼,心裡不禁疑惑,便又笑道:“他所求何事?儘管道來。”

已是到了這一步,該說不該說的,都隻能說出來了。

“李穆所求,乃是……求娶相公之女……”

楊宣一咬牙,終於將那含在舌底已經翻滾過數道來回的話給說了出來。

八月雖已過了立秋,但烈日炙了一日,帳中依舊悶熱。

高嶠方才飲了兩杯酒下去,舌底略覺炙躁,自己正取了案上的一隻提梁茶壺,笑著往杯中注水。

聞言,手一抖,唇邊笑容凍住,那隻手,也驀地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眼皮,看了對麵楊宣一眼,見他額頭汗水淋淋,整個人猶如是從鍋中撈出,慢慢地,將手中那隻提壺放了下去。

“楊將軍,你方才說,李穆意欲求娶我的女兒?”

他一字一字地複問,最後的語調,略微上揚。但被掩飾得很好。除神色有些凝重之外,看起來,喜怒不辨。

楊宣見狀,才放鬆了些,忙說:“相公放心,末將也知此事荒誕,回去會再好好和他說的,務必叫他收回此念!”

高嶠的那隻手,慢慢地鬆開壺梁的銅把,正襟危坐,一語不發。

“李穆在末將帳下多年,絕非挾恩圖報之人,此次,也是他年少不知事,更不通人情世故,方貿然有此念。料他絕無冒犯之念。望相公勿見怪於他。”

楊宣又小心地說道。

高嶠依舊沉默著。

“相公身居高位,席不暇暖,末將原也不該拿這種荒誕之事擾於相公,相公切莫上心。我這就去回了李穆。末將先行告退。”

楊宣朝案後的高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旋即後退了幾步,轉身而退。

“楊將軍!”

他行至帳門前,忽聽身後高嶠喚了聲自己。

“你回去後,暫時不必和李穆多說什麼。此事,我考慮過後,再予以答複。”

高嶠緩緩地抬眸,兩道目光望向了他,平靜地說道。

楊宣有些驚訝,愣了一愣,隨即恭敬地道:“謹遵相公之命。末將這就告退。”

高嶠再沒開口,等楊宣出去了,慢慢摸出隨身所攜的一塊雪白帕子,拭了下額頭隱隱沁出的汗。

他的雙目望著前頭楊宣離去的方向,眸光凝然。片刻後,似是下意識,重新提起方才那擱下的壺,繼續傾向杯中注水。

茶水從壺口汩汩而出,不斷地注入盞中,漸漸地滿了,他一動不動,提著茶壺的那手,一直沒有放下。

水漫出了杯口,沿著案麵漸漸蔓延成了一灘,打濕了他垂下的一縷衣袖,泛出一片水色,他卻渾然未覺。

伴著一陣腳步之聲,高桓的聲音忽從帳外傳來:“伯父可在裡頭?”

高嶠一驚,這才驀然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失態,急忙放下了提壺,低頭手忙腳亂地擦拭著衣袖和案上的水漬。

“伯父!”

高桓大步入內,向著座上高嶠,行了一禮。

今日大軍從江北拔至建康,皇帝親自出城迎犒,全城轟動,如此罕見的盛事,他又怎會不來?此刻整個人還沉浸在先前那場盛大儀式所帶給他的激動和震撼裡,雙眸閃閃發亮。

高嶠定了定神,不動聲色地藏起被茶水弄濕的衣袖,坐直身體,打量了眼數月未見的侄兒,麵露微笑:“子樂,家中人可都好?”

“都好!阿姊先前隨了伯母,一直住在彆院,數日前,侄兒接到伯父書信,知伯父今日歸城,當時便去接人了。不止阿姊,連伯母也一道歸家了!”

高嶠含笑點頭:“甚好。我這裡事畢,今夜便也回了。你來見我,可是有事?”

“伯父,侄兒有一請求,求伯父應允。”

“你講。”

“如今戰事已定,過些天,便是重陽,侄兒想在家中設宴,到時將陸家大兄等人都請來賞菊,再邀李穆一道赴席。伯父若覺妥當,侄兒這就去邀,早做準備!”

高桓說完,望著高嶠,目含期待之色。

高嶠眸光微動,淡淡地道:“罷了,不必了。”

高桓一怔。

在高桓的設想裡,以李穆如今的軍功,隻要自家再邀他上門做客,消息一傳出去,他無論是名望還是身價,必定大漲。

這也是他能想得出來的一種最好的報答方法。

他本以為,對此高嶠必是會讚同的。但無論如何,這種事情,還是要先求得家主的首肯,所以等到今天,迫不及待地便尋了過來。

他沒有想到的是,高嶠竟拒絕了自己的這個提議。

“伯父!”高桓急了。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不過是邀他來家中做客而已……”

“不必說了,就這樣吧。”

高嶠打斷了侄兒,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容置疑。

“李穆對我高家有恩,伯父自會回報於他。如今大軍剛回,諸事紛雜,這些日後再說。你若無事,也莫在此空停留了,早些回城!”

高桓實在弄不明白,對李穆一向極其賞識的伯父,為什麼會拒絕這樣一件對高家來說隻是舉手之勞,而對李穆而言,卻可能是能令他就此順利踏入建康士族交往層的重要的事情?

“伯父……當初你不是還當眾許諾,要答謝他麼,如今卻又為何……”高桓有些不甘,小聲地嘀咕。

“子樂,往後你少與他往來。”高嶠淡淡地道。

高桓吃驚無比:“為何?”

高嶠神色一沉,投來兩道目光,冰冷如霜。

高桓遲疑了下,再不敢當麵忤逆,吞回了滿肚子的不滿和迷惑,向高嶠行了禮,轉身怏怏地去了。

高桓去後,高嶠坐在那裡,慢慢又出起了神,一雙眉頭,漸漸皺起,身影一動不動,宛如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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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楊宣從高嶠那裡出來,後背額頭,整片都還是熱汗,人立於風口,吹了片刻,待汗意有些消下去了,心頭便浮上片刻前許泌那先怒後霽的反常態度。

許氏多年以來,為門戶之利,與高氏、陸氏,暗相爭鬥。

許家雖占外戚之利,但無論從威望還是家族實力來說,想壓高氏一頭,可能性並不大。倒是與陸氏,因實力相平,無論在子弟門生的征舉任用還是地方利益的實際獲取方麵,爭奪更甚。

此次,麵對來自北夏的兵壓,許泌不但讚成由高嶠總領軍事,還在朝廷上表態,許氏軍府之人,可聽憑高嶠調用。

畢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許泌再熱衷於門戶之利,也不會蠢到不拿國運不當一回事。他也因此而獲得了顧全大局的美名。

但除了這個原因,許泌的動機,深究下去,卻不止於此。

旁人或許不知,楊宣卻心知肚明。

就在戰雲籠罩的那段時日裡,高允等人已經前去江北備戰,大虞國內,朝野上下,實則依舊一片悲觀。

北夏在過去的二十年裡,相繼吞並了柔然、匈奴、鮮卑人等建立的各種大小胡人政權,一統中原。

這一仗,無論從人口還是兵力來說,南北相差,太過懸殊。因此,即便高嶠曾多次在朝堂論證,認為北夏看似強大,實則內部毫無粘合之力,大虞若上下齊心,與之決一死戰,也並非沒有取勝的可能,以鼓舞人心,但上從廟堂,下到普通民眾,對於大虞能打贏這場仗,人人依然不抱太大的希望。

許泌也不例外。當初派兵之時,便以加強上遊防備為由,暗中在自己經營了多年的荊襄一帶保留了實力。

照許泌的打算,由高家領此戰事,失利,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高家。許氏不但不必遭受責難,且借了這片保留地盤,趁著高氏受挫之際,倒極有可能,趁機取而代之。

楊宣當時便對許泌的部署有所覺察了,知他並沒有如之前向高嶠許諾的那樣全力配合,因擔心戰事不利,心中還有些不滿。

但身為許氏府兵之將,他也隻能聽命行事。

許泌沒有想到的是,這場戰事,大虞不但打贏了,而且贏得如此迅速、漂亮。

高家的聲望,也因這一戰,愈發輝煌,襯得許氏倍加無力。

高家也就罷了,連戰前原本和許家勢均力敵的陸家,眼看也因子弟的傑出和與高家的聯姻,將自家拋在了身後。

更不用說,倘若兩家聯姻,就此緊密結合在了一起,朝廷之中,許氏最後的幾分立足之地,怕是也要被奪走。

試問許泌,怎會甘心?

今日恰好卻出了這樣的事。寒門李穆,竟起了求娶高嶠女兒的念頭。

對於許泌來說,豈不是恰正好送來了一個機會?

高嶠若為保守他一諾千金的君子美名,將女兒下嫁李穆。高家於士族間不但名譽掃地,陸家免不了也要遭人譏笑,不但如此,兩家相互必也會生出嫌隙。

高嶠若以士庶不通婚的理由拒絕李穆的求娶,依然與陸家聯姻,難免落下一個不守信約的口實,和李穆也必將反目成仇。

此事,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對於許氏而言,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他又怎會加以阻攔?

況且,以楊宣對許泌的了解,這種局麵之下,他恐怕更願意看到李穆求娶成功。

即便李穆因做了高家女婿,日後投靠向了高家。但對於門閥來說,一個猛將的價值,不過也就是一件用得趁手的工具而已。

工具日後倘若對自己有了威脅,除去就是。

而門戶之利,才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

以李穆的年紀和此前閱曆,他沒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