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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33 字 5個月前

會接近這些門閥,也不可能想到如此深遠。

想來此次,他也隻是血氣方剛,涉世不深,這才想要求娶高氏女而已。

他怎能知道,他的這個舉動,無形中竟成了可能撬動高、許、陸這三家當朝頂級士族門戶之間那種看似長久維持住了平衡的利益博弈的一把刀?

楊宣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才消下去的熱汗,又滾滾而出。

門閥的力量有多麼可怕,他再清楚不過。

絞殺像他們這樣的庶族,讓他們的子弟後裔永無出頭之日,易如反掌。

楊宣再不猶豫,決定立刻去找李穆。

必須要讓他知難而退,免得無形中卷入了這場門閥相爭的暗流,日後怕是怎麼死都不知道。

楊宣擦了擦汗,急忙抬步離去,卻聽身畔一道聲音傳來:“楊將軍,留步!”

楊宣轉頭,見對麵來了幾個年輕男子。

一個是高嶠侄兒高桓。另個,似是陸家的陸煥之,大冠高屐,叉手立在那裡,淡淡地瞧著自己。

二人邊上的另外一個男子,卻要年長,與李穆相仿的年紀,二十多歲,身量頎長,麵容清俊,氣質如玉,但眉宇之間,卻又帶一縷士族子弟所罕見的英氣,與今日到處可見的坐了牛車從城裡來此觀看犒軍的施朱傅粉的士族子弟相比,宛若鶴立雞群,引人注目。

這年輕男子,便是有名的陸家長子陸柬之。

今日興平帝犒軍,他的名字,赫赫亦在功臣之列,再有先前平定林邑之亂,兩功並舉,年紀輕輕,便晉位給事黃門侍郎,加建威將軍。

楊宣自然認得他,但因地位懸殊,平日素無交往,此刻見他唇邊含著溫笑,衣袂當風,正向自己行來,不禁驚訝,立刻迎了上去。

陸柬之道:“久聞將軍大名,有幸見得真容,果然威武。”

楊宣更是驚訝。

他早就聽聞,陸光一向自矜身份,於士庶之彆,極其看重。

卻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陸氏長公子柬之,竟有高嶠之風,言辭之中,絲毫沒有瞧不起自己這種寒門武將的意思,忙道:“公子謬讚了,楊宣愧不敢當。”

寒暄完畢,陸柬之說:“將軍威武過人,帳下李穆,亦非凡俗之輩,此次江北大戰,不但立下奇功,一戰成名,從前還於陣前救過子樂。李穆之勇,令人感佩。我視子樂,一向如同親弟,早就想向李穆言謝,隻是先前戰事纏身,一直未曾有過機會。如今江北平定,正是良機。重陽在即,建康子弟,向來有重陽登高之樂。我欲到時,邀李穆同登城北覆舟山,共賞秋景,煩請將軍代我轉話,不日我便具貼邀約,以表誠意。”

楊宣再次驚訝,忙點頭:“承公子邀約,機會難得,我代李穆多謝公子。這就轉告於他。”

陸柬之頷首,與他拱手道彆,這才離去。

他二人方才說話之時,高桓一直在旁,見楊宣去了,麵露喜色,迎上來說:“多謝大兄成全!”

感激之色,溢於言表。

陸柬之含笑道:“便是沒有你開口,我本也想向他致謝。正好趁此良機,到時大兄必遍邀建康名士,如何?”

高桓歡喜不已,一旁陸煥之皺眉異議:“大兄,他救了子樂,咱們自然要謝,隻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陸柬之轉頭看向他,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陸煥之今早出城觀禮,臉上擦了香膏,又細細地傅了一層白.粉,一天下來,粉層脫落,混合著汗,在額頭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跡,汙粉有些沾在眉毛上,模樣看起來,並不如何雅觀。

高桓順著陸柬之的目光望去,忍不住噗的一聲,樂了。

陸煥之這才有所覺察,摸了摸臉,小聲地辯解:“本也不想擦的,隻是同行那些人全都……”

陸柬之微微皺了皺眉:“須眉男兒,整日卻學那婦人調朱弄粉,難怪北人譏嘲我南人隻有婦人和%e4%b9%b3兒!”

陸煥之麵紅耳赤,急忙掏出一塊手帕,用力擦臉。

高桓笑完,也是不忍好友落入如此尷尬的境地,忙替他打著圓場,心情頗是愉悅。

伯父不答應,那就退而求其次,能以陸柬之之名邀約,也是好的。想必李穆得知消息,應也歡喜。

高桓本想親自找過去的,但想到伯父的禁令,雖百思不得其解,心底更是不滿,終究還是不敢明著違背,便尋了陸柬之,終於達成了心願。

他按捺住期待的心情,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隻盼著重陽那日,早些到來才好。

……

已是亥時中了。

平常這辰點,高家已閉門,洛神也早睡下。

但今夜,整個高家卻還燈火通明。高七帶著家中奴仆,在外院翹首等待男主人的歸來。

洛神此刻正陪在蕭永嘉的身邊。

蕭永嘉見她打了個哈欠,便催她先回房去睡。

便是再困,洛神此刻也是不肯去睡的。

她撐大眼睛,搖頭:“我不困。我要等阿耶回來。阿娘,我幫你梳梳頭發吧。”

洛神有一把又黑又亮的秀發。垂下之時,在燈光下,宛如一匹閃著美麗光澤的上好綢緞。

這全得來於母親蕭永嘉。

她的一頭青絲,美得曾被人以千金入賦,廣為傳播。

這掌故,還是早幾年有一回,阿菊吃醉了酒,和洛神絮叨之時,無意說漏嘴的。

據說,長公主還隻有洛神這麼大時,當時尚未滅國、還打著忠於南虞旗號的鮮卑慕容氏,曾派使者南下建康,覲見先帝。

當時使團裡,有一個年輕的鮮卑宗室,在先帝為使團舉辦的一場遊宴上,偶遇清河公主,為公主所傾倒,不但效仿南人,花費重金請人寫賦,表達自己對公主的仰慕,竟還期望大虞能下嫁公主。

自然了,先帝怎肯讓自己驕傲而尊貴的公主女兒下嫁到北方那個業已搖搖欲墜的屬國,便以公主已有婚約為由,拒了那個鮮卑人。鮮卑人抱憾而去。

多年之後,一切物是人非。

昔日的公主,如今已為人母。而鮮卑人的國,也早被羯所滅。當年的那個宗室慕容西,降了北夏後,被封為大寧侯,因能征善戰,得了北方第一猛將的稱號。

而那首重金換來的賦,也早化入了秦淮河的婉濃煙波,再沒留下半點的痕跡。

但據阿菊的說法,全篇濃墨重彩,毫不吝嗇地以各種最華麗的辭藻,對公主的美,加以描繪和讚美,尤其是那一頭青絲,更是被描繪成能叫人魂牽夢縈的美麗寄托。

阿菊當時酒醒過後,便連聲否認,說全都是自己胡謅出來的,叫洛神千萬不要當真。

不管掌故是不是真,在洛神的心底裡,因為阿菊的那段酒後失言,令父母的往事,反倒更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蕭永嘉如今雖人到中年了,但一頭長發,依舊烏黑發亮。

今晚阿耶就要回了。

出於自己那小小的,不能叫人知道的私心,洛神忽然想幫母親再梳個頭,好讓發絲看起來更加富有光澤,美麗動人。

她取了青玉梳,將蕭永嘉壓坐在鏡台之前,自己跪坐於她的身後,對著鏡子,仔細地梳著母親的發絲。

梳完後,喚手巧的侍女綰出母親喜愛的回心髻,又用自己的小指,挑了一丁點兒前些日剛調出來的玫瑰口脂,親手輕輕地點在母親的雙?唇之上。

口脂潤澤而細膩,化在唇上,鮮美若花,淡香沁鼻。

洛神平日不大愛用這些的,但也喜歡這種味道。

她忙忙碌碌時,蕭永嘉口中雖不住抱怨,卻還是坐在那裡,笑著,任由女兒替自己梳頭點唇。

“阿娘,阿耶那麼辛苦,好容易才回家,晚上你不要趕他去書房睡,好不好?”

洛神從後趴了過來,一雙柔軟臂膀,環抱住了蕭永嘉的雙肩,附唇到她耳畔,悄悄地懇求。

蕭永嘉轉過臉,對上女兒那雙含著期待之色的明亮雙眸,心裡忽然一酸。

還沒來得及開口,聽外頭阿菊說道:“稟長公主,相公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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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洛神立刻看向母親。

蕭永嘉扭過了臉,淡淡地道:“你們去迎便是。”

洛神知急不來,何況,期望母親這會兒就像自己一樣出去迎父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點了點頭:“母親歇著,我去迎阿耶了。”

高嶠入後堂,遠遠看到女兒迎向自己,麵上立刻露出笑容,快步入內。

家人見麵,自是無限歡喜。因有些晚了,敘了幾句話,高嶠便催洛神回房去歇下。

“阿耶,才幾個月,你便黑瘦了許多。你今日應也是累了,也早些去歇。阿娘還沒睡,在屋裡呢。”

洛神臨去前,回頭對父親道。

高嶠微笑點頭,望著阿菊伴著女兒身影漸漸離去,神色便凝重了,吩咐各處下人都各自散去。

早有下人預備好了澡水。高嶠沐浴過後,套了件家中時常穿的白色中衣,心思重重地,往臥房而去。

門是虛掩的,裡麵亮著燭火。

高嶠推門而入,見蕭永嘉背對著門,斜斜地靠坐於屋側榻上的一隻填塞細軟的織錦隱囊前,一手曲紂撐額,一手執了一卷,身穿著束腰的淺雪青色襦裙,一頭烏發於腦後如雲般垂落,裙裾覆膝,裙底露出半隻腳趾塗了鮮紅蔻丹的雪白腳掌。從後看去,身段婀娜,宛若二八少女。

她正對著豎於榻腳的一盞銀燈,似專心致誌地在看書,連自己進來,仿佛也沒聽到,便放輕了腳步,朝著內室而去。

行至她的身側,那燈影動了一動。

高嶠停下了腳步。

“昨日陸夫人打發了人來,說過兩日,便親自過來議兒女親事。”

蕭永嘉冷冷開口。視線依舊落在書卷之上。

“你瞧著辦便是。”

高嶠應了一句,繼續朝裡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望了眼,遲疑了下,終於還是開口說:“不早了,仔細費眼,去歇了吧。”

蕭永嘉淡淡地唔了聲,隨手拋書於榻,赤腳踩著坐榻下來,趿了那雙脫在地上的紫色絲麵繡鞋,扭身便往內室而去,從高嶠的身邊走過,停了一停,瞥一眼他身上那件衣裳。

“這件衣裳,你穿幾年了?莫不是前年和子樂一道裁的那件?”她的語氣,帶了點嫌惡。

“我穿慣了,衣裳也好,又未曾縫補。”

高嶠摸了摸衣襟,含含糊糊地道。

蕭永嘉再次投來嫌惡一瞥,不再言語,轉身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高嶠回來,默默彎腰拾起她方才拋下的書卷,合了,放回在置於坐榻前的一張小幾上,跟著入了內。

夫婦二人熄燈上了床,各自一條被。

蕭永嘉背朝裡,一動不動,仿似很快便睡了過去。

高嶠仰臥於枕,今夜卻又如何睡得著覺?腦海裡思索著白天發生的那件事情,翻來覆去了片刻,心緒有些紛亂,怕吵醒身邊的人,便慢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