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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88 字 5個月前

人去後,常來這裡伴著父親。

高嶠笑道:“今日阿耶這裡無事。你去歇息便是,不必特意留下陪阿耶了。”

“今日我去了阿娘那裡。”

洛神說完,偷偷留意父親的神色,見他的那隻執筆的手微微一頓:“怎不多住幾日,去了便回城?”

“阿娘聽聞你生病,就催我回了,還叫我聽話,要好生伴著阿耶。”

洛神一臉正色地胡說八道。

高嶠不語。

“阿娘還特意打發菊阿嬤和我一道回城,就是為了照顧阿耶的身體,好叫阿耶早些病好。阿嬤方才本想來拜阿耶,隻是見你跟前有人,不便過來,便先去給阿耶熬藥了。阿耶不信的話,等阿嬤來了,自己問她!”

高嶠微微一笑:“阿耶的病不打緊了。你若不要阿菊伴你,還是叫她回去服侍你阿娘吧。”

“阿耶!真是阿娘讓菊阿嬤回來照顧你的!阿娘自己應也想回的。阿耶,你哪日去接阿娘回城,好不好——”

洛神有點急,雙手搭於案,直起了身子。

高嶠微咳一聲。

“好……好……,等這陣子事情過去了再說……”

“阿耶,你要記住的!更不要怕!阿娘就是嘴硬心軟。你若一個人不敢去,我陪你一起。阿娘不隨你回,我便哭給她看!她總會被我哭心軟的!”

不自覺間,她方才隱起來的小女兒態,便又在父親麵前流露了出來。

高嶠苦笑。

對這唯一的女兒,他實是疼愛得入了骨子裡,隻想叫她一生安樂,無憂無慮。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幾聲,忽想起一件事,展眉。

“阿彌,交州那邊,今日傳來了個好消息。林邑國變亂已定,再過些時日,逸安便可回了。”

此次林邑國內亂,朝廷派去領兵助林邑王平亂之人,便是陸柬之。

高陸兩家祖上交好,南渡之後,又同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僑姓士族,相互通婚。

洛神和陸家女兒陸脩容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閨中密友,與陸脩容的長兄陸柬之亦自小相識。

陸柬之不但被陸家人視為年輕一輩裡的家族繼任者,更是建康士族子弟中的佼佼者。

洛神從懂事起,就知道兩家有意聯姻。

自己的父母,一直將陸柬之視為她後半生的最好依靠。陸家也做好了迎娶高氏女的準備。

去年她行過及笄禮後,兩家就有意議親了。

倘若不是後來突發的北方戰訊和臨川王叛亂,此時兩家應該已經訂下了婚事。

洛神從小就隨陸脩容喚陸柬之為阿兄,每次想起他,心裡就覺暖暖的。

日後便是嫁到了陸家,對於她來說,也猶如換了一所居住的屋子而已,身邊還是那些她從小到大熟悉的人,她感到很是安心。

隨著漸漸長大,原本無憂無慮的她,也開始知人事了。

她開始為父母之事愁煩,這半年多來,也一直記掛著在外的堂弟高桓和陸柬之,心裡一直盼著戰事能早些結束,他們早日平安回來。

忽然聽到這個消息,其中一樁掛念終於落地,洛神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等阿耶空了些,便和陸家商議婚事,可好?”

高嶠逗著女兒。

“阿耶!我不嫁!”

洛神臉龐紅了,滿是小女兒的嬌羞之態。

高嶠望著她,笑而不語。

洛神臉更紅了。

“不和阿耶說了!我瞧瞧菊阿嬤的藥去!”

她從坐榻飛快地起身,朝外而去。

高嶠含笑望著女兒離去的那抹纖纖背影。

心底裡,雖很是不舍讓女兒出嫁,但遲早總會有這一天。

不可能留她一輩子在身邊的。

好在陸柬之無論是人品、樣貌,亦或才乾,皆無可挑剔。

把女兒的後半生交托給他,也算能放心。

洛神麵上還帶餘熱,才行至書房門口,迎麵就見阿七叔手中拿了一信,疾奔而入,神色惶急。

阿七叔是高家的老人,曆練老道,平日罕見這般失態的模樣,人還沒到門口,便高聲喊道:“相公,不好了!許司徒方才急使人傳信,六郎出事了!”

一邊說著,人已奔了進來,將信遞上。

六郎便是家中人對洛神堂弟高桓的稱呼。

洛神吃了一驚,停住腳步,回過頭,見父親已從坐榻迅速起身,接過信,拆開掃了一眼,臉色隨之大變。

“阿耶,阿弟怎的了?”

洛神追問。見父親沉默不語,立刻折回,從他手中奪過了信。

信是當朝許皇後的長兄,司徒許泌的親筆所書。

許泌信中說,自己從去年為朝廷領兵平叛以來,竭誠儘節,幸不辱命,臨川王叛軍如今一路敗退,已退守至廬陵,負隅頑抗,平叛指日可待。

就在形勢大好之際,出了一樁意外。

具信前一日,叛軍暗中集結,重兵壓上,突襲了原本已被朝廷軍奪回的安城郡。

當時高桓正在城中,因守兵不足,且事發突然,救援不及,城池失守。

他在突圍之時,不幸被叛軍所俘。

臨川王知他是高氏子弟,持以要挾,稱要以豫章城換命。倘若不予,便拿他臨陣祭旗,以壯軍威。

許泌在信中向高嶠流涕謝罪,稱自己有負高嶠先前的所托。倘能救回高桓,本是不惜代價。隻是此事實在事關重大,自己不敢擅作主張,特意送來急報,請高嶠予以定奪。

洛神驚呆,信從手中脫落,掉在了地上。

高桓比洛神小了一歲,是洛神已故三叔父的獨子。高嶠將這個侄兒視為親子般教養。他和洛神一道長大,兩人感情極好。

建康年輕一輩的士族子弟,多塗脂抹粉,四體不勤,不少人連騎馬都害怕,更少有自願從軍者。

高桓卻與眾不同,從小講武,夢想以軍功建功立業。去年北方戰訊傳來,洛神叔父高允帶著堂兄高胤去往江北廣陵籌軍備戰之時,他也要求同去。高嶠以他年歲尚小為由,不許他過江,當時強行留下了他。

不想隨後,又爆發了臨川王叛亂。他留下一封慷慨激揚的臨行書,竟不辭而彆,自己南下就去投奔許泌,請求參戰平亂。

許泌當時來信告知高嶠,稱自己不欲收留,但高桓執意不回建康。

高嶠無可奈何,當時隻得拜請許泌對他看顧著些。許泌亦應允,道遣他於後方督運糧草。

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竟會發生如此之事。

洛神看向父親,見他眉頭緊鎖,立在那裡,身影凝重。

這一年來,因時常在書房幫父親做一些文書之事,她漸漸也知道了些臨川戰事的情況。

臨川王籌謀多年,叛亂伊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豫章。

豫章不但地理重要,是贛水、旴水的交彙之地,且北扼魚米之地的鄱陽,如同一個天然糧庫。

正是因為占據了豫章,叛軍有恃,朝廷平叛起初才屢屢不順。曆經數次鏖戰,將士傷亡慘重,終於才在數月之前,從叛軍手中奪回了豫章。

“阿耶,你一定要救阿弟!”

她衝了上去,緊緊地攥住父親的衣袖,顫聲哀求。

族中數位叔伯聞訊趕來。

這一夜,父親書房中的燈火,徹夜未熄。

激烈的爭論之聲,不時隱隱從裡傳出。

洛神徹夜未眠。

四更之時,天色依舊漆黑,她來到了父親的書房之前。

叔伯們都已離去,書房之中,空空蕩蕩,隻有一盞燈火,伴著父親臒瘦的身影。

他立於軒窗之前,背影一動不動,沉重無比,連洛神靠近,也渾然未覺。

“阿耶……”^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洛神顫聲叫他。

半晌,父親慢慢回過了頭,雙目布滿血絲,麵龐憔悴,神色慘淡。

才一夜過去,看起來便蒼老了許多。

“阿耶——”

洛神再也忍耐不住,淚流滿麵。

她已知道了父親的最後決定。

……

西南林邑局勢雖告穩定,但朝廷麵臨的壓力,卻絲毫沒有減輕。

據江北探子傳來的消息,北夏此次意欲南侵,勢在必得,傳言大軍有百萬之眾。

而大虞,窮其兵力,最多也隻能募出三十萬之兵。

三十萬兵馬,就需三倍的百萬民夫供給。

而度支尚書上報,大虞的國帑,如今隻夠勉力支撐北方,朝廷必須儘快結束叛亂,以集中全力應對來自北方的這場關乎國運的大戰。

……

“阿彌,莫恨阿耶。阿耶不是不想救你阿弟。阿耶沒有辦法。倘豫章再失,內亂遲遲不平,夏人一旦壓境,我大虞恐怕再也難以支撐……”

高嶠嗓音沙啞,目中蘊淚,一遍遍地向女兒解釋著自己最後做出的這個決定。

“阿耶!”

她不恨阿耶的無情。

她隻恨這天下的不太平,為何戰事總是此起彼伏,沒有太平的一天。

因為戰事,國弱民貧,父親疲於應對,心力交瘁,終日不見歡顏。

因為戰事,滋養了像阿弟這樣夢想建功立業的年輕士族子弟的夢想和野心。

也是因為戰事,令她人生中第一次嘗到了何為親人死彆。

她哭得不能自己,終於筋疲力儘,在父親的懷裡昏睡了過去,次日醒來,人便頭痛腦熱,無法起身。

洛神徹夜難眠,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連已經數年沒有回城的蕭永嘉,也聞訊趕了回來,在旁日夜照顧著她。

第四天的清早,她昏昏沉沉時,被再次傳來的一個消息給震動了。

阿弟獲救了!

臨陣之時,一個軍中的低級武官,竟單槍匹馬,闖入臨川王的陣前,如入無人之境,救回了她的阿弟。

那個武官的名字,叫做李穆。

第7章

丹陽郡城位於皇城建康之南,兩地距離不到百裡。城池雖小,五臟俱全,作為建康皇城的南拱衛,平日便有士兵駐紮,加上時有來自建康的大人物走動,這裡民眾的消息,向來要比彆地靈通。

這一年的四月初,這日,丹陽郡城城門大開,城門附近熱鬨得堪比集市。民眾早早便擠在城門外兩旁的道上,一邊翹首張望著南向的遠方,一邊熱烈地議論個不停。

前些時日,消息傳來,持續了大半年的臨川王叛亂終於被平定了。最後一戰,臨川王不敵,被迫退守城中,城門被攻破後,臨川王騎馬逃走,中箭跌落馬下,追兵圍上,亂刀將他刺死。其餘附逆,亦悉數被殺。動蕩了大半年的贛水流域,終於得以恢複安寧。

江南百姓,如今人人都知江北局勢緊張,敵強我弱,戰事隨時可能爆發。丹陽郡城茶鋪酒肆裡每日坐著的那些閒人,議論最多的,便是羯胡如何如何凶殘。據從前北方逃過來的人講,紅發獠牙,狀如厲鬼,至於生啖人肉,更是家常便飯。說的多了,未免人人自危,連夜間小兒啼哭,父母也拿胡人嚇唬。提及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