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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98 字 5個月前

正在江北廣陵募兵備戰的高氏,人人稱讚。提及趁亂造反的臨川王,個個咬牙切齒。畢竟,國運已然艱難,若再因臨川王叛亂雪上加霜,朝廷無力應對江北,到時萬一真讓羯獠渡江南下了,遭殃的依舊是平頭百姓。故得知這消息時,人人都是鬆了一口氣。

今日國舅許司徒領著軍隊抵達丹陽,高相公也會從建康趕來,親自迎犒有功將士。

這樣的機會,平日實在難得一見,民眾早早都來這裡等著,除了瞻仰軍威,也是想親眼看一看傳說中的大虞宰相的風範。

日頭漸漸升高之時,城門附近忽然起了一陣騷動,眾人紛紛仰頭望去,見城牆上方的城樓之上,除了站著先前那一排手執戈戟的甲兵,此刻又多出了幾道人影,都是朝廷官員的模樣。

中間一位中年男子,頭戴進賢烏冠,身著絳紗官服,麵潔若玉,鳳目微揚,目光湛然若神,似正眺望遠方,頜下那把烏黑美髯,隨風輕輕飄動,站在那裡,淵渟嶽峙,不怒自威。

“高相公到了!”

路上有人驚呼。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人人便都知了,方才登上城頭的這位中年男子,正是名滿天下的高氏宰相。果然名不虛傳,風度超然,群情立刻激動,路人紛紛湧了過來,想要靠得近些,好瞧得更清楚。

城門之下,起了一陣騷動。

“大軍到了!大軍到了!”

就在這時,城門對麵的路上,一溜煙地跑來了幾個人,口中大聲喊著。

眾人愈發興奮,又紛紛回頭,爭相張望。果然,沒片刻功夫,見遠處道路的儘頭,慢慢出現了一支隊伍的影子,前頭旌旗飄揚。

正是國舅許泌,領著平叛有功的將士行軍抵達了。

一片歡呼聲中,高嶠麵露喜色,迅速下了城頭,舍馬步行,出城門,朝著對麵道上正行來的那支大軍,疾步迎了上去。

隊伍到來的當先正中,是匹黃驃駿馬。上頭騎乘了一個全副披掛的黃須之人,身側兩旁,跟隨著參軍、副將,儀仗齊備,神威凜凜,一路過來,見百姓夾道歡迎,目中隱隱露出得色。

他遠遠便看見高嶠領了一眾建康官員步行相迎,卻故意放慢了馬速,等兩頭相距不過數丈之遠,這才縱馬過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對著高嶠就要下拜:“景深將賢侄托付給我,我卻負了所托,險些折了賢侄!全是我之過錯!倘賢侄有失,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高嶠怎會要他拜了自己,笑聲中,上前便將那人一把托起。

“許兄怎出此言?生死有命,本非人力所能及,何況置身凶戰?怪我不曾為許兄考慮周到。許兄平叛竭慮之際,尚要為我那魯鈍侄兒分心,更令許兄陷於兩難境地!愧煞了我才是!”

那黃須之人,便是出身於當朝三大僑姓士族之一許氏的許泌,當今許皇後的長兄。

“景深不怪,便是我的大幸!”

許泌執了高嶠之手,極是親熱。

他近旁的幾名隨軍將軍,除去一個黑麵絡腮胡的漢子,其餘都是士族出身,皆知高嶠,紛紛下馬,向他見禮。

高嶠心情暢快,一一慰勞。

旁觀民眾,亦聽不清說了什麼,遠遠隻看見高相公和許國舅把手談笑,將相相和,未免群情激動,道旁再次發出一陣歡呼。

高嶠慰問完畢,心中畢竟一直記掛著那事,便道:“我那愚鈍侄兒,此次僥幸得以回來,聽聞是被你軍中一名為李穆之人於陣前所救。此人今日可隨軍回了?”

許泌笑道:“自然!”看向身邊的那個黑麵壯漢。

壯漢早聽聞高嶠之名,卻第一次見到他的真容。急忙上前,對著高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末將楊宣,見過相公。李穆乃末將帳下一彆部司馬。末將這就將他喚來拜見相公!”說著急匆匆而去。

高嶠望向前方。沒片刻,見楊宣領了一人回來,近旁士兵,看向那人的目光,皆帶敬佩之色,主動紛紛讓道,知那人應當便是李穆了。

他定睛看去,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彆部司馬在軍中,雖隻是個五品的低級武官,所屬私兵,往往也不過數百。但和投身軍營的士族子弟不同,士族子弟,往往投軍之初,便可獲封都尉、乃至中郎將這種四品之上的官銜,但普通士卒,想要以軍功晉升到能夠擁有私兵的五品彆部司馬,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高嶠從前帶兵之時,所知的彆部司馬,最年少的,往往也年近三十。

但是麵前這個隨了楊宣而來的軍官,看起來卻還非常的年輕,不過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劍眉星目,一身英武,步伐沉矯,正行了過來。

他的身邊,同行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麵美而秀,分明一看就是出身高門的小公子,卻身著兵甲,兩個肩膀,被那寬甲襯得愈顯單薄。正是已經大半年沒有見到的侄兒高桓。

高嶠看著那個漸漸走近的年輕武官,起先驚訝,轉念想到他於陣前單槍匹馬救回侄兒的一幕,困惑頓消。

倘若沒有超乎尋常的膽色、武功,乃至於殺氣,陣前兩相對峙的情況之下,他又怎可能憑了一己之力闖入敵陣,橫掃八方?

既有如此過人之能,以二十出頭的年紀,晉升到彆部司馬之職,理所當然。

“伯父!”

高桓一路興高采烈,跟過來時,不時和身旁那年輕武官說著什麼話。倒是那武官,顯得有些沉默,並沒怎麼應答。他也不在意。忽看見高嶠,眼前一亮,飛奔而來。等到了近前,見他冷冷地盯著自己,半句話也無,有些訕訕,慢慢低下了頭,站在一旁,一語不發。

楊宣領人到了近前。

年輕武官向高嶠行軍禮,單膝下跪,氣息沉穩:“彆部司馬李穆,拜見相公!”

高嶠麵上含笑,打量了他一番,道了聲免禮,隨即上前,親自虛扶他起了身,笑道:“你於陣前隻身殺入敵陣,救下了我的侄兒,如此萬夫不擋之勇,便是古之孟賁、夏育,恐也不敢一爭!我極是感激。我聽聞你祖上乃盱眙李氏。我高氏與你父祖雖無深交,但你父祖當年英烈事跡,我人在江南,也是有所耳聞,極是敬重。”

高嶠當眾如此褒揚,話語中,絲毫不加掩飾自己對這身為李氏後裔的年輕武官的欣賞和喜愛之情。

“相公謬讚卑職,卑職不敢當。卑職亦代先尊謝過相公。”

彆部司馬之職,離級彆最低的將級官職中郎將還差了好幾個等級,故這年輕武官在高嶠麵前自稱卑職。

他這一句回話,看似平平,暗卻頗有講究。

謙辭高嶠對自己的稱讚,但對於父祖之事,顯是十分敬重,不予埋沒。

明耳之人,皆能體察。

高嶠更是欣賞,點頭道:“你是許司徒之人,軍階晉升,皆出於司徒。以你之能,料司徒亦慧眼識珠,我便不加多事了。除此之外,你要何等封賞,儘管向我道來!”

他說完,看向一旁的許泌:“許兄,李穆於我高氏有大恩,我稍加賞賜,你不會怪我奪了你的風頭吧?”

許泌哈哈大笑:“怎敢?愚兄亦是萬幸,帳下有如此能人,今日方得以叫我能夠麵見於你。”

他轉向李穆:“相公如此開口了,機會千載難得。你還要何等賞賜,開口便是!”

周圍安靜了下來,無數道滿含羨慕的目光,投向那名為李穆的年輕武官。

“卑職目下彆無所求,謝過相公美意。”

那年輕武官應道。

周圍人無不驚訝。

楊宣有些發急,在一旁悄悄朝他使眼色。

不止楊宣,一旁高桓亦是不解,似要忍不住開口,看了眼自己的伯父,又閉上了嘴,眼睛裡卻露出困惑之色。

李穆卻仿佛渾然未覺,神色如常。

高嶠一愣,隨即笑道:“論功行賞,本就是軍中規矩,否則,何以激勵將士蹈刃奮進?以你對我高氏之功,今日無論你所求為何,皆為你之應得。我必是要賞你的!你有何求,告我便是,不必羞於啟齒!”

周圍再次靜了下來。

楊宣飛快地咳了幾聲。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李穆沉默了片刻,抬眸,對上高嶠含笑的兩道目光:“相公上命,卑職不敢不應。隻是今日,卑職確無所需。若相公不怪,可否留後再賞?日後,卑職若有所求,必鬥膽求於相公。”

高嶠再次一愣,隨即頷首,撫須道:“也好!日後倘若你有所求,儘管開口!”

李穆再次單膝下跪,鄭重行了一禮。

“多謝相公,卑職謹記在心。想到了,必求於相公,還望相公到時應允。”

他沉聲說道,語氣恭敬。

高嶠心情暢快,朗聲笑道:“自然!日後無論何事,但凡你開了口,我必應允!”

第8章

當夜在丹陽郡城外,大軍就地紮營犒賞。軍中殺豬宰羊,酒水不禁,處處火杖通紅,呼喝劃拳之聲,伴著歡聲笑語,響徹轅門內外。

“喝!”

“咱們拚死在前,他們連叛軍的臉都未曾見著,每次功勞最大的,卻是他們那些人!”

“李彆部,兄弟們輪個敬你!你敢不敢接?”

在大營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火杖裹著桐油,燒得啪啪作響。跳躍的熊熊火光,映著一張張泛出酒氣的赤紅麵孔。

一群軍中低級軍官和兵卒正圍著李穆,爭相向他敬酒。望向他的目光,敬佩之餘,更是帶著憤憤不平。

每戰逢勝,軍中論功封賞,這是慣例。

此前一戰,臨川王自知已無退路,宛若最後的困獸之鬥,愈發負隅頑抗。

他的手下,依舊還有兩萬經營多年的兵馬,且占據地利之便。

倘若當時不是李穆一騎如電,神兵天降般殺入敵陣,帶回了本要成為刀下之鬼的高氏高桓,徹底打亂臨川王陣腳,又令朝廷軍士氣大作,抓住機會,趁對方來不及結陣便發動猛攻,叛軍鬥誌瓦解,兵敗如山倒,原本,這將會是一場浴血鏖戰。

不到最後,誰也不敢斷定勝負結果。

那日,那片一望無際的古野戰場地裡,兩軍對陣之間,他執堅披銳,以一柄長刀,一麵鐵盾,硬生生撕開前方的血肉人牆,令馬蹄踏著屍身前行,教敵軍破膽喪魂,退避三舍,以致於最後竟無人敢擋,隻能駭然看著他在身後弩.箭的追逐之下,於千軍萬馬之中,帶回了高桓。

但凡當日親眼目睹過這一幕的人,哪怕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此刻想起,依舊令人熱血沸騰。

李穆雖不過一彆部司馬,年紀也輕,但從軍已是多年,生逢亂世,天下戰亂,說身經百戰,毫不誇張。

從初投軍時最底層的士卒坐起,到伍長、什長、百人將,直到兩年前,以二十不到的年紀,便晉升為能夠擁有私兵營的彆部司馬,靠的,就是一戰一戰積下的軍功。

在許氏經營的這支原本駐於長江上遊的軍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