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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賞飯罰餓 4364 字 5個月前

,宛遙倒是能有所體會。

彭家小姐的病不用再治,餘下的時間,她大多留在家裡。自那之後,差不多過去了五天,青玉便漸漸開始嗜睡起來。

這樣的體質有孕在身,幾乎沒辦法好好吃東西,也就唯有睡覺時人才不那麼難受。

黴瘡正如盛開的花,一日一日的惡化,近乎布滿了她所有的皮膚。而孩子在第七天便悄無聲息的流掉了,三個月不到,尚未成型,她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睜開,也就沒機會看一眼自己骨血孕育而成的生靈。

隆冬的雨雪天,窗外的風一陣緊似一陣。

宛遙滿屋燒著艾草和菖蒲,她在淡淡的煙熏火燎氣味中悠悠轉醒,青黑沉重的眼皮隻能掀開一道細小的縫。

入目即是窗外夾著雪花的冷雨,臘梅在風裡搖曳,是人間美景。

“你醒了。”宛遙吃力的彎起嘴角,毫不介意地輕握住她隱約潰爛的掌心,“你還有沒有什麼特彆想吃的東西?或是……特彆想要的?”

青玉內縮的雙?唇無聲的動了動,她把耳朵貼過去,好久才聽清。

“糖……葫蘆……”

“糖葫蘆?”

跪在床下的青花忽然就呆了一下。

站在門外的項桓聞言立馬道:“我去買。”

滿城細雨輕如牛毛,寒意使得街上的行人紛紛退卻,以往熱鬨的市集竟隻有寥寥兩三個攤位。他頂著刺骨的冷風穿梭於城內的大街小巷,最後在一個駝背的老人手裡匆忙買了幾串。

等回到家,這冰糖葫蘆真如其名,覆蓋了一層肉眼可見的霜雪。

宛遙用剪子把糖葫蘆剪碎,小心喂到她口中。

活了十幾年,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兒來說,就好像一生那麼長了。

數千個日日夜夜仿佛一場大夢,到現在她似乎才從嘴裡嘗到一點點名為甜味兒的東西。

宛遙輕攬著她的肩,小聲問:“還想吃什麼嗎?”

青玉一言不發,隻顫唞的伸出十指,覆上她的手腕。

肌膚間摩挲著什麼纖細的東西,等她放下來,宛遙才看清置於右手的一條紅繩編織的鏈子。

“宛姑娘……真是……”

“很溫柔的一個……人……”

“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她用僅存的牙,艱難地含著零碎的糖葫蘆,長久以來凝聚的悲哀突然奪眶而出。

“可是……”

青玉靠在她肩上,漏風似的語音破碎地啜泣,“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從一開始……就遇到……”

她猛地抓起盤子裡的糖果,不住的往嘴裡塞,再拚命的咀嚼,拚命的吞下去。

好似在努力爭取著什麼,追趕著什麼。

宛遙也沒有阻止,不知過了多久,那股像是掙紮的一樣的力道慢慢減弱,變緩,枯瘦的手終於綿軟的搭在了她懷中。

口裡含得滿滿的糖葫蘆滾落在地。

屋外雨雪如刀,屋內炭盆似火,而那顆果子血一樣鮮紅。

宛遙閉上眼,用力將眸中的濕意逼退到內心的最深處,攬著那具瘦骨嶙峋的屍身,把頭輕抵在她額間。

凜冽的北風中,是女孩子嚎啕大哭的聲音。

*

青玉下葬的當天,雨正好停了,城外的泥土格外鬆軟。青花不能出來,宛遙和項桓幫著將人埋在了一棵古榕樹下。

老樹參天蔽日,可以遮風擋雨,終年常青。

石碑簡陋地刻著沒有姓氏的名字,她指尖拂過上麵粗糙的凹紋,心中壓抑著無法言說的難受。

這是學醫六年的宛遙,第一次經曆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懷裡。

她就像一朵被人精心侍養的花,從來沒見過世道的險惡,卻在短短的一年中乍然被踹出了四季如春的家,暴曬在烈日之下。

她想,我為什麼救不了她呢?

我明明會醫術,我明明是個大夫,她卻還是死了。

而後來回過神,她方意識到——

正因為我是個大夫,才明白什麼叫“束手無策”。

項桓將附近的雜草拔除,微微一側目,看見宛遙眼底裡深深的神傷。

其實從她讓自己四處買魚蝦、買瓜果、買糕點起,他就隱約猜到這個女人的命不會長久了。

過了一輩子人下人的日子,受儘折磨,臨終前想儘可能的滿足她所有的願望,這的確是宛遙會做的事。

他如此一個滿手沾血的人也頗虔誠地拜了拜,而後欲言又止地斟酌了下,出聲寬慰“……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那一瞬,宛遙不知回憶起什麼,神情驟然一愣,她紅著眼睛,毫無征兆地轉頭衝他道:

“是你不讓我哭的!”

她站了起來,眸中氤氳著一層淺而薄的霧,宛遙低首盯著他重複說,“是你不讓我哭的!”

項桓平白讓她指控得有點懵,旋即也站起身,“我什麼時候不讓你哭了?”

心裡一直藏著的自尊被她一刀子剜開,她要開口,淚水已經噙滿眼眶。

“是你說我哭著讓你心煩。”

“是你說我除了哭什麼都不會!”

對麵的少年明顯茫然失措,他看著那張淚流滿麵的臉,一時慌亂道:“我還說過這麼過分的話?”

宛遙酸澀難當的心緒猝不及防地閃過一絲怔忡,她訥訥地站在那兒,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用力去銘記的承諾,他竟從未放在心上過,根本,連記都不曾記得。

她突然間覺得委屈極了,曾經拚命忍住的那些難過,為了掙得一點點堅強所付出過的那些努力潮水一樣浮現在眼前,情緒便好似決堤的山洪,頃刻崩塌。

宛遙伸手不管不顧的去推他%e8%83%b8口,“嫌我煩的是你!”

“嫌我沒用的是你!”

“嫌我出身低的也是你!”

她徑直將他推到了官道上,雙目充紅的質問,“什麼話都讓你說儘了,你還想怎麼樣!?”

項桓從沒見她哭成這個樣子,好像積壓了成百上千的委屈和怨念,他生出無數的歉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我不好,我的錯。”他隻好抓住宛遙的手腕往自己身上糊,“你來打,打到出氣為止,好不好?”

她深埋下腦袋,抽噎著搖頭。

“那……”項桓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於是語無倫次道,“那你再也不要理我了,就把我扔在這兒,你回京城,去做大小姐。”

她在滿山風吹樹林裡沙沙聲中,哭得傷心又單薄。

項桓迫切地希望她能夠高興一點,可也覺得她這麼哭出來大概會好受一些。

他忙低下頭,兩手輕捧起宛遙的臉給她擦眼淚,越擦越多。

指尖浸著濕意,斷斷續續的滾燙,總是無休無止地往下落。

項桓凝視著那雙明眸,眉頭輕擰成一縷難以表達的情緒,最後鬆開了手,驀地用力將她緊擁入懷中。

第66章

他素來口拙, 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抱著宛遙的時候, 目光隻堅定地看向地麵, 好半晌才開口:

“宛遙,我現在什麼也沒有。”

項桓微微加重了幾分力道, 語氣安靜而認真,“但今後, 我會讓屬於我的東西越來越多。”

“然後把世上最好的, 都給你。”

女孩兒哭得隻剩下抽噎,他一番豪言壯語, 也不知有沒有被人聽到。*思*兔*網*

宛遙將頭埋在項桓的%e8%83%b8膛, 啜泣聲由大變小, 打濕了他半邊衣衫, 等終於平息下來,項桓才發現她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掉眼淚也是個體力活,人或許未曾深睡, 但已無力再睜眼。

他於是把宛遙抱上馬背,輾轉回到了小院。

小倉庫前幾日收拾出來騰給了青花,她連著數天泣涕如雨,此刻正關著門毫無動靜。

家裡的兩個女人都在發大水, 哭得不省人事, 各自睡各自的,一瞬間這四周便靜得猶如無物。

項桓給宛遙蓋上被衾,發呆似的在床邊坐了一陣, 隨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拎起角落的長棍,在空空蕩蕩的院落裡練了一上午的槍。

但到底不是雪牙,總缺少些什麼。

直到太陽開始偏西,宛遙才睡足了醒來。沒人做飯,項桓便老老實實的餓了一頓。

她眼睛腫得像兩個大核桃,因為睡太久,頭還有些犯暈,坐在桌邊抬不起眼皮,耷拉著腦袋用浸過冷水的帕子敷臉。

項桓端來銅盆頗勤快地涮布巾,一把水擰到半乾後朝她遞過去。

宛遙卻沒去接,畢竟在他麵前大哭一場是一件比較丟人的事,因此便目光躲閃地挪開視線,儘量不與他有眼神接觸。

項桓等了一陣,抬眸看她,隻好縱容地抿抿唇,不由分說地伸手去將她握著的那張帕子取下,把濕巾覆上去。

火辣辣的肌膚被冰冷的涼意瞬間衝淡,他指尖隔著布料輕輕按揉,宛遙不禁僵直了背脊,突然感到一絲坐立不安赧然。

就在她腦子發熱之時,院門驀地傳來一陣篤篤篤的輕叩。

青花原本在廚房洗早上落下的碗筷,聞聲擦乾淨手跑去開門,一串細碎的腳步溜過去,靜默片刻,也不知她看見了什麼,忽而慌慌張張地往裡跑。

“宛姐姐!”

小姑娘花容失色,“……彭府的人來了!”

剛經曆過一番人間生死,正恨此人恨得咬牙切齒,冷不防他找上門,宛遙的神經一繃,也顧不得方才還在天人交戰,本能地就和項桓對了一眼。

四目相視,不言而喻。

她把帕子往銅盆裡一扔,倒有幾分這廝還敢來的憤慨。

“走去看看。”

門外站著的,據青花所說是彭永明座下的第二條狗,第一條上次在她跟前揍了人,大約是不想惹她不快,這回於是另換了一個來傳話。

對方笑得像在拜年,臉上和氣得簡直能開出花,和前麵兩人的表情對比鮮明。

宛遙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們大人讓我給姑娘帶口信,說前些日子姑娘托他辦的事情已經辦好了,現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還望姑娘酉時之前,往城東‘名揚’酒樓去一趟,屆時有要事相商。”

這姓彭的臉也夠大,因為她壓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托他辦事了,想來多半是個說辭。

宛遙正準備回絕,那走狗像是知道她會如何推拒似的,笑眯眯地:“我們大人還說了,此事與項公子有關,希望公子也一同前去。”

言罷,便略一施禮,笑容不減地告辭離開了。

原地裡倒隻剩下宛遙同項桓麵麵相覷。

沒道理啊,他怎麼敢這麼堂而皇之地把項桓也叫上?

如彭永明這般的無恥之徒,難道不是更應該手段卑劣,無所不用其極麼,怎麼好似突然光明正大起來?

他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倒她生出些想去看看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的念頭來。

青花聞言非常慌張:“那不是個好人,肯定沒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