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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賞飯罰餓 4361 字 5個月前

湯前她忽然停住了。

“這是什麼?”

旁邊的丫鬟解釋道,“是我們小姐的養生湯,用枸杞加豬心燉的。”

宛遙拿湯匙輕輕攪拌,聞到裡麵飄起一股淡淡的辛味,她於是找來碗勺試了一口。

甫一入喉,眉頭便皺了起來。

彭家小姐見她這般表情,忽然緊張地問:“怎麼了?”

她放下碗,肯定道:“是附子。”

“這種藥,藥性極熱,是治療寒症和陰虛時用的,隻半兩的劑量便是大熱,小姐身體本就有餘毒,每天食用一碗,吃再多的藥也未必見效。”

聽到宛遙如此說,她神色猛地大變,饒是蒙了麵巾遮臉,那雙眼也能頃刻噴出火來。

“誰負責的這道菜!”彭小姐大怒,“說!”

那刻,眾人好似排練過一般,齊齊把頭一轉,已經挪到了門口的一名侍女被數道目光釘在原處,顯得怯然又惶恐。

她大概十四五歲,身量小,個子矮,被彭大小姐眸中的寒光一射,從上到下都在發抖。

宛遙感覺這姑娘的臉有點麵熟……待見得她手腕上的鐵環,才記起是當日初來太守府,被項桓一個眼神嚇住的那位婢子。

人對危險的來臨皆有本能的反應,那女孩子隻頓了一瞬,做了個在場之人想都沒想到的舉動,她居然一掉頭,撒腿就跑。

“跑?你跑得掉!”彭小姐冷聲喝道,“都給我追!追回來有賞。反了天了她!”

她一令之下,周遭的侍衛與家仆紛紛傾巢出動,場麵瞬間不可抑製的亂了起來。

至少撇清了自己,宛遙倒是鬆口氣——無論如何,找出原因,她也能早日把這祖宗給治好,免得再無故惹禍上身。

“真是一出鬨劇,平白連累姑娘了。”他們家的變臉大概是祖傳的,彭小姐一回眸,表情又頃刻轉好起來,“往後還要多麻煩你。”

“不妨事,應該的。”

京城裡的富貴人家大多講究教養,修煉的是笑裡藏刀的功夫,哪怕看對方不順眼也不至於輕易展現在麵上。

彭小姐到底是邊關土豪,有求於人便好聲好氣,乍然失了用處當場就能翻臉,何其現實。

宛遙一直都不太喜歡太守府的氛圍,總算忙完了出來,她得以活動活動筋骨,朝天吐出口悶氣。

項桓在旁邊替她背著藥箱,見宛遙一路有氣沒力,不由奇道:“怎麼感覺你今天好像比平時累很多的樣子。”

宛遙一臉疲倦地望著他,又搖頭收回視線:“一言難儘……隻怕我還得在那個太守府多待幾日。”

她歎了口氣,“當初真該聽你的,就不應來這兒給那位大小姐治病,結果惹這一身腥……”

項桓聞言小小的意外了一下,隨即笑道,“沒事兒,那不是還有我在嗎?”

他略一思索,將肩上的藥箱取下,語氣乾脆,“算了,看你累成這樣,乾脆我背你回去吧。”

宛遙瞥到他的動作,也有片刻遲疑,“那箱子怎麼辦啊?”

“箱子我拎著。”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加上她的確不想再走,見項桓已繞到前麵俯身,於是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地欣然要爬上去。

然而還沒來得及抬腳,前麵的巷子裡忽然傳出斷斷續續地啜泣聲與呻/%e5%90%9f聲,時而鞭風陣陣,夾雜著男人汙言穢語的叫罵。

“臭娘們,敢躲!我看你躲哪兒去!”

“什麼玩意兒,還敢咬你爺爺。”

和男子的嚎叫聲不同,女孩子細細的抽噎聽著更讓人心驚膽戰。

宛遙愣了愣,像是有種無聲的默契項桓對視了一下,旋即便由他打頭陣,自己墊後,一前一後地走到了那巷子口。

狹窄的地方細長成一條,頂上的屋簷又寬大,幾乎過了一丈,太陽就照不到了,深處暗得如同黑夜。

地上的少女被雨點般的拳打腳踢逼得縮成一團,四麵八方圍著的都是年輕男人,看裝束好像是太守府的家丁護衛。

宛遙的眉眼不自覺地往下沉了沉。

自打去過彭家宅院,亂世間的黑暗麵好似填鴨子般一股腦地展現在了她的麵前,讓從來生在桃源的小姑娘也明白了什麼是殺人如麻,飲血食肉。

旁邊有人阻攔,“悠著點,大小姐說有賞呢,抓回去咱們至少一人十兩!”

“怕什麼,大小姐又沒說要死的活的,難不成還要留她一條狗命?”

下人的身份雖然也貧賤,但至少是大魏的良民,在戰俘流於世上之前,他們承擔著世家貴族的奴役與唾罵,今此難得有比他們地位更下賤的所在,便好像守得雲開,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高高在上。

“說得也對,既然抓回去也是弄死,倒不如,先給我們玩一玩……”

血氣方剛的幾個大男人,三言兩語之下便意味不明地笑笑,開始對著地上的女孩兒解腰帶。

項桓見此情景終於皺了皺眉,後退幾步將宛遙拉開。

經曆了京城那場疫災,宛遙許多時候已經學會了不給自己找麻煩,她會把許多“醫者父母心”的慈悲收斂起來,哪怕是一個渾身帶血的人倒在腳邊,也僅僅隻能勸一句“不如給個痛快”。

但人心總是軟的,大約同為女孩子,此時此刻有幾分難以克製的感同身受。

項桓在旁窺得她的表情,好似早有預料地揚起眉:“怎麼,心軟了?”

宛遙不好直言,於是顰眉瞪了一眼。

他笑容懶散,“心軟了就求我嘛,我又不是不肯救。”

她遲疑著抿抿唇,到底鬆了口,“你能救?”

後者故意道:“你要是求我,我當然能救。”

宛遙垂眸權衡片刻,輕扯著衣帶低聲說:“那我求你幫忙。”

“行啊……誒,不過先說好,這可是你讓我打人的。”他最近被陰怕了,得提前確認一下。

她眸中帶了些無語,“是了是了,是我讓你打的,出了事全算我頭上。”

項桓打了個響指,正抬腳要走,冷不防又被宛遙給拉了回來,“誒——等等!”

她慌裡慌張地往懷裡摸帕子,“把臉蒙住,以防萬一。”

但凡英雄救美的大俠蒙麵巾,不是黑的就是素的,但事出突然隻能用繡帕,他一身的殺氣莫名被襯得有些小清新。

項桓剛往前邁了兩步,忽而心機上頭,又掉回去,趁機開宰,“救一次留一個月。”

“好了好了,留了留了。”宛遙崩潰地推他,“你快去!”

半年沒揍過人了,難得開葷,還是“奉旨打人”,後顧無憂,他這場疏通筋骨揍了個痛快,最後將那姑娘往肩上一扛,從巷子裡出來。

宛遙在外麵聽得心驚膽戰,“你沒把他們滅口吧……”

“不至於,能用和平方式解決的,我一般不見血。”

……

*

廚房裡的水燒好了,宛遙端著銅盆進屋,小姑娘鼻青臉腫地坐在床上,目光顯得十分無神。

她把熱水放在一旁。

“要吃點東西嗎?還是說先睡一覺?”

對麵一雙水靈的眼睛訥訥地看向她,嗓音似乎很低啞,半晌才勉強磕磕絆絆蹦出兩個“謝”字。

“救你,是覺得那幫護衛欺人太甚。但刻意下毒是你的不對。”

宛遙認真地在床邊坐下,“為什麼要在彭家小姐的補湯裡放附子?”

據她所知,但凡戰俘普遍都很怕事膽小,因為隻要反抗,哪怕被主人家打死官府也不會管。

小姑娘低著頭半晌沒說話。

“我不可能留你。”宛遙於是起身,“等你好一點了,會把你送回去。”

她手腕忽被狠狠拽住,低頭時是對方驚懼惶恐的眸子。

“……不……要……”

她咽了口唾沫,好容易才說出一句完整的,“我不是有意……想害她的,我隻是……為了救我姐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第64章

“你姐姐?”宛遙想那應該也是個戰俘, 略思索了一陣問道,“你姐姐怎麼了?”

“她……”小姑娘好像不知從何說起, 支吾半晌, 才低聲回答,“她得了一些不太好的病, 就快要死了。”

宛遙並不太理解:“這和你在湯裡下藥有關聯嗎?”

“小姐和太尉家的公子訂了親,今年就要完婚。”小姑娘搖搖頭, “成親前都是忌諱府裡鬨出人命的, 覺得不吉利。我姐姐原本在後院被他們晾著,後來為了吊她一口氣, 彭府的管事還派大夫前去診治。”

她淚眼汪汪的, “我很怕等小姐出嫁之後, 他們會不管我姐姐, 所以才想著能不能讓這門親事再拖晚一點……至少、至少等我姐姐病好。”

這般舉動十分孩子氣了。

她年紀小,可能還不知道,如果真怕晦氣, 主人家多半會將下人直接丟去外麵自生自滅。

如今竟能費這樣的功夫為一個戰俘看病,想必是這個人對他們而言還有用處。

但宛遙一向是不以最壞的惡意揣度人心的,故而寬慰說:“達官顯貴素來對奴隸、下人棄之如敝履,既然彭家肯找人來治你姐姐, 大概也是念及舊情, 不願讓她輕易喪命。”

小丫頭聽了這話,顯然欲言又止。

“附子是大熱的藥草,但也屬烏頭一類, 劑量用不好是會鬨出事來的。”宛遙正色道,“不過幸而彭家小姐身體無恙,你挨了頓打也算受了教訓。”

“我可以不送你回彭府,但你是戰俘,身份特殊。想好自己今後要走的路,傷好後自行離開吧。”

她聞言眼裡更加茫然了,呆呆地應了一聲,抱著被子出神。

等推門出去,已經是傍晚,霞光萬丈,滿地黃昏。

項桓正蹲在一塊光滑的青石前磨刀,大冷的天他也不穿外袍,衣領微微敞開,露出裡麵結實的肌肉。

宛遙在台階上托腮坐下。

項桓看了她一眼,手裡的活兒沒停,“怎麼?要把她留在這兒?”

宛遙若有所思,視線漫無目的,不知瞧著何處,“我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留一個包袱乾什麼……”

“不過,送去官府人也是死,送回彭家人也是死。我想著,還不如把她就地放生,聽天由命吧。”

項桓順著夕陽去看她。

荊釵布衣的姑娘安靜得像尊雕像,晚霞將她的麵頰鋪上一層薄薄的粉。

有些時候,項桓會覺得宛遙比以前長大了很多。

他說不清這種感覺是從何時開始的,如果真要說個具體的時間,大概……是在那個初夏,她神色堅定地跟在馬車後麵起的吧。

“項桓,你們家有戰俘嗎?”

“沒有。”他往青鋒上澆了一瓢涼水,“我爹和我娘都不喜歡用這個。”

“嗯,我家也是。”

不知怎麼的,宛遙忽就模模糊糊的回想到了秦征。

“人在後院……”她往前坐了下,忍不住道,“你明天帶我去找一找她說的那個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