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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賞飯罰餓 4348 字 5個月前

對,他拳頭已經握出了血卻不自知,心口仿佛被一把極鋒利的刀子劃開,血流如注。

馬車行過平坦的大道,行過泥濘的山路,行過獨木小橋。

由北到南,從春入夏。

沿途有無數飛鳥劃過蔚藍如海的天空,春花開了又謝,夏蟲煩躁不安的咆哮。

他看著宛遙跟在不遠處,真的就這麼沉默地跋山涉水,風餐露宿。足下的一雙鞋子被磨得滿是破口,一身風塵仆仆。

正午她會坐在離這邊十丈遠的地方,低頭吃自己帶的乾糧,夜晚則枕著包袱露天席地的睡覺。

兩個差役偶爾得閒了便去和她拉點家常,將路上買的特產分一些給她。

然而自始至終宛遙也不曾開口與他說一句話。

夏季的雨來勢凶猛,又毫無征兆。差役將囚車趕到樹蔭下,兩手遮著腦袋,上近處的長亭內避雨,宛遙撐開傘,背對他緘默地站於花枝旁。

瓢潑大雨在茂盛的樹葉間依舊連成線的砸在臉上,項桓每每眨眼,水就順著睫毛一直滑進唇中,他睜不開雙目,於是垂首半閉著。

而就在暴雨傾瀉之際,腳邊忽然有一道陰影投下,項桓茫然地一抬眸,便觸及到對方清秀的眉眼。

宛遙站在囚車外,墊腳將青花油布傘在他頭頂撐開。

發絲上的雨水一縷接著一縷的順流而下。

項桓訥訥地注視著牢門外的人,長久沒有眨眼,眸子無緣故的酸澀難當,他覺得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伴隨鋪天蓋地的雨一起蒙住了視線。

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湧出的一種想要流淚的情緒。

*

由於盛夏多雨,山道泥濘難行,這一路走得甚慢,七月初也才抵達會州附近。

離姚州還剩一個多月的腳程,但難辦的是,項桓的病卻越來越重了。

他本就不怎麼愛惜身體,入獄後更是自暴自棄,變本加厲地作死,外傷內傷多症並發,連日來連飲食也減少了許多,大部分時光隻昏昏沉沉地睡著。

流刑因路程遙遠,地方荒涼,死在半途的犯人並不少,押送的官差不蹂/躪打罵已算是上輩子積德了。

但眼見項桓的病情一天天惡化下去,兩位差役好像顯得十分緊張。

趁著在會州城歇腳,他二人匆匆去趟郵驛,取回了封書信,接著便交頭接耳的不知商量著什麼。屋內燈光亮了一宿。

翌日,再次啟程南下,正過了水馬驛置辦乾糧,宛遙心不在焉地走在後麵,囚車冷不防卻停了。

押解的差役開了門上的鎖,蹲下去喚項桓的名字。半晌無人答應,於是又左右開弓地扇了幾巴掌。

“喂,喂……小子,醒一醒……”

“沒死吧?”那人問。

“沒呢,還有呼吸。”

宛遙見他倆意味不明的對視了一眼,旋即一前一後將人拖出來,隨手扔在了路旁。

她微微一怔。

那官差拍了拍掌心的灰,對草叢內半醒未醒的少年歎了口氣。

“臨行前,大司馬吩咐過我們要好好照顧你。”

“咱們哥倆如今就當你死了,項桓這個名字,從今往後也算是從這世上消失了,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囚車重新上了鎖,差役一個上了馬背,一個坐在車沿,繼續打馬前行,木軲轆碾著碎石,響聲陳舊,在地麵上留下蜿蜒的車轍。

宛遙小跑了一段路,見他們的確是沒再折返,方才回到草叢邊去打量項桓的情況。

第55章

因為一直以來都沒有看過他的脈象, 宛遙甚至不知道項桓的病情已經到了哪種地步。

她蹲在草叢邊去拽他的手,後者便朦朦朧朧睜開眼, 朝這邊默默地望了一望。

宛遙將包袱暫且擱在一旁, 顰眉聽了一陣脈搏。

脾虛、血虛、內火還很旺……

指尖撩開他淩亂的發絲,甫一觸及到肌膚就被額頭的熱度燙得收回了手。

宛遙發愁地打量四周, 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自己其實也是一頭熱的跟出來, 沒地圖沒向導, 如今身處何處又要往哪裡去皆一概不知。

就這麼在原地迷茫了片刻,她像是有了什麼主意, 作勢要起身。

然而正在宛遙站起來的那一瞬, 項桓不知哪兒來的力氣, 忽的一把握住她手腕, 掌心相扣,啪的一聲。

宛遙不禁愣了愣,試著掙開。

但他握得很緊, 手隱約在抖,人卻側身蒼白地咳嗽。

“我不走遠。”宛遙解釋說道,“你先放了。”

過了一會兒,項桓才緩緩鬆去五指。

她背起行李沿官道一路走一路張望, 雖還未到大魏南邊的疆界, 這一帶已隱隱有些荒涼之勢了。

宛遙約莫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等到一架預備進城的牛車。

趕車的是父子倆,在當地一戶顯貴家中做活, 正拉著幾大袋糧食回去交差,她給了點錢財請他們捎一程。

兩個人倒挺好說話,因為本就順路,加之宛遙又肯付銅板,於是十分利索地挽袖子,將項桓抬到了車上。

山路顛簸,牛車搖搖晃晃。

他躺在幾袋糧食前騰出的一道空位裡,宛遙便抱膝坐在他旁邊,前麵的中年男人見她倆年紀都不大,於是也不時回頭來閒談幾句。

“小姑娘是要去城裡投奔親戚麼?怎麼你哥哥給搞成了這個樣子?”

項桓沉默地轉過視線,看見她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垂眸模棱兩可地回答:“……第一次出遠門迷路了,在山裡遇到了狼,他沒留意,就不小心摔斷了腿。”

“哦……那可真是驚險。”然後又自言自語,“這附近有狼嗎?”

青龍城位於憑祥關的最北端,因戰火從不曾燒至此處,故而也算南界邊疆諸城之中,最和平的一座了。

牛車到底笨重,傍晚時分臨近關城門時,他們才勉強抵達。

兩位車夫體貼地將她送至一間客棧前,說是全城最物美價廉的一家。宛遙同店中夥計一起把項桓扶上了樓。

但早已過了用晚飯的時辰,小二立在門邊問道:“姑娘要吃點什麼嗎?”

夜裡吃太多並不好,考慮到項桓脾胃不佳,她隻要了些清粥小菜。

“先喝粥吧,你燒得低,等明日我再出去幫你抓藥。”宛遙拿勺子攪了攪熱粥,發現太燙,便換了一個饅頭遞過去。

項桓坐在床邊,見狀要伸手拿,可他五指兼掌心都是些傷,又襯著汙泥,實在有礙觀瞻,於是在半空頓了下,又合攏手指緩緩收回。

宛遙看著他的時候,他刻意地將臉往旁邊不自然地偏了偏,周身都顯得格外局促。

她捏著手裡的饅頭,抿唇放進盤內,很快推門下樓。

不過片刻,宛遙再度折返,懷中卻多了個盛滿清水的銅盤。

她不言不語地拉凳子到床前,乾淨的十指探過去,項桓握著拳頭,牽第一下的時候他分明微不可見地在躲,第二下時才任由宛遙拉到膝上。

掌心攤開,她低頭用巾布細細地擦著裡麵的汙垢和血漬。纖瘦的指尖白皙細嫩,同那張布滿薄繭的大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項桓出神地垂眸,才發現她的手好小。

他悄悄張開了些,大概可以一手握住她兩隻手腕。

真的好小……

等包紮好了傷,宛遙捧起項桓的臉,將他蒼白的眉宇擦洗乾淨,再用木梳就著水,梳洗那一頭打結的青絲。

她做這一切時也沒說話,而項桓就這麼望著她,麵前的姑娘神色認真專注,極少極少才與他有目光的交彙。

等大致收拾出了個人樣來,宛遙抬起袖子抹去額間的薄汗,“今天暫時這樣吧,太晚了,彆的明早再忙。”

草草吃了頓半冷的晚飯,饒是沒做多少事,也已經過了亥時。□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更深露重,梆子敲出一片安寧。

房間裡兩張床,分彆靠著兩堵牆而設,一個月的奔波勞累,宛遙幾乎挨枕便睡。

項桓卻不怎麼睡得著,他的腿還隱隱作痛,腦袋一陣一陣地昏沉,對著一麵不近人情的牆發了半天的呆,他終於試探性地轉頭。

背後的宛遙呼吸均勻,眉眼平和,應該睡得很好。見她的確未曾醒來,項桓這才放心地翻過身子。

雙目早已適應了黑暗,此時僅有一點月光成了整個客房中明亮的燭火,淡淡的清輝打在少女清秀的臉頰間,微啟的嘴唇隨著氣息一開一合。

項桓一直認為,宛遙不算那種傾國傾城的美人。

他曾見過定國公的妾室,一個容顏絕色的舞姬,恍惚一瞥著實讓人印象深刻。

但宛遙給他的感覺與此不同,看第一眼時或許隻覺得五官恬靜,瞧著挺舒服,然而相處久了,漸漸地會發現她很耐看。偶爾僅僅是站在那裡,不言不語的,也依舊賞心悅目。

像塊玉。

清幽溫潤。

項桓恍惚想起幼年時,第一次見到宛遙的情形。

那日是個晴朗無雲的秋季,他正在院子裡練槍,家中忽然來客了,大哥跑來招呼他,說是父親的同窗好友要登門拜訪。

過了沒多久,母親便帶著一個年輕的婦人從回廊上經過,他拎著槍,滿頭大汗地立在台階下,看見母親手上挽了個月白衣裙女孩子。軟軟的,小小的,恐怕隻及自己肩那麼高。

項桓。

她含笑對他說,這是你宛叔叔家的那個小姑娘,你要叫她妹妹。

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愣了片刻,便拖著□□往前走。

而那個雪團子一般的小女孩在他邁開第二步時,就立馬怯怯地躲到了他母親腿後,璀璨生輝的眼中寫滿驚恐,不安地朝這邊打量,感覺像是要哭了。

他沒明白自己哪裡嚇到了她,隻好停在原地茫然的抓了抓頭。

耳邊則是母親清脆爽朗的笑聲,領著那位婦人向花廳方向走去,嗓音漸行漸遠。

“還是個傻小子啊。”

“那就彆讓他嚇著咱們遙遙了,將來總還有機會的。”

而此後的數年,滄海桑田。

母親和大哥相繼過世,他成日混跡在街頭巷尾,和各種各樣的同齡孩子打架。

項桓隻記得有一回,自己滿頭是血地躺在小巷內,四下裡與他起爭執的那些大孩子們已經跑遠了,他盯著蔚藍的天空,周身又疼又累,渴得口乾舌燥,直想喝水。

但四肢痛得他爬不起來,也懶得爬起來。

項桓便不切實際的開始白日做夢,想著要是老天爺現在能掉點水給自己喝就好了。

哪怕一口也行啊。

正在此時,仿佛回應了他內心的企盼,視線裡居然真的多出了一隻水囊,還圓鼓鼓的!

它晃晃悠悠朝這邊的靠近,頂上懸著一根絲線,仿佛隨時能砸下來。

項桓驚訝地撐起了頭,就瞧見不遠處蹲著一個小女孩。

她眼睛大大的,有幾分熟悉的惶恐與膽怯,手中握了柄魚竿,好似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