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頁(1 / 1)

我家少年郎 賞飯罰餓 4370 字 5個月前

那人愈發得意,得寸進尺地吆喝道:“站那麼直,這也算求人的態度?”

“不錯,要求跪下來求啊!”

四周不住起哄,“趕緊跪下,快跪快跪!”

少年的眼睛在暗處漆黑幽深,仿佛一口望不到底的黑井,隻定定地注視著麵前的人群,他唇角的筋肉在輕顫,卻一言未語。

宛遙忽然覺得那神色,空洞中帶著不甘,像極了一頭受了傷的野獸。

然後她就瞧見項桓筆直如鬆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啞清淺地重複說,“我求你。”

“大點兒聲!”旁的一人伸出指頭煽風點火。

那人冷冰冰地揚起嘴角,刻意問道:“誰求我啊?”

少年捏著拳一徑沉默,他盯著膝蓋邊已然乾涸的血跡,有一瞬覺得往昔十九年的歲月在眼前倏忽閃過。

唇齒間依稀嘗到了淡淡的腥味。

他閉目咬緊牙,隨後朗聲說道:“我項桓求你!”

身側此起彼伏的笑回蕩在牢獄狹小逼仄的空間裡,和囚徒們微弱的哀嚎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對比。

宛遙在那一刻狠攥著五指猛然轉過身去,將所見的破敗和淒涼一並拋諸腦後。

宛延見她作勢要走,不禁詫異:“你不看他了?”

她卻垂眸搖頭,低聲說:“不看了,回去吧。”

這世上,最傷人的也不過“無能為力”四個字。

越堅硬越高大的草木,就越害怕被折斷。站得高的人,摔下去總是最疼的。

她不想讓他活在歉疚裡,一輩子在故人麵前無地自容。

恐怕這也是自己在此事中,唯一能幫上的一點忙了。

*

當項南天一行被押解發配至西北邊塞的第二天,季長川便風塵仆仆地趕回了京。

而等待他的是比以往棘手了好幾倍的爛攤子。

盔甲未卸,坐在書房一杯茶還沒喝完,他聽著外甥講述這兩個月的來龍去脈,隻覺一座大山壓頂,無比頭疼。

季長川不禁苦笑道:“你們可真能給我找事兒做啊。”

“舅舅……”

宇文鈞正要開口,就被他打斷,“行了,我知道了。”

他放下茶杯,悠悠道:“孫子雲,將有五危,必死,必生,速忿,廉潔,愛民。項桓五危者占其二,死拚蠻乾,剛忿急躁,他有此一劫也是命。”

說完抬眸,“聖旨已下,你不必對我抱太大希望,若真命中注定難逃一死,算他自己活該。”

宇文鈞:“……”

季長川返京之後,局勢便起了些微妙的變化。都知曉項桓是他的學生,為徒弟請命無可厚非,大將軍左右逢源,人脈頗好,他若上書鮮少有好事者反駁的。

可讓出人意料的是,這一回武安侯居然也站出來替項桓辨了兩句,風向隱約的開始偏轉,連以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文官們都有些摸不清形勢。

但已結案十日之久,如今翻案是不可能了,倘使真翻出個什麼來,隻怕陛下的臉麵也掛不住,於是這件事就那麼不上不下的吊著。

一直拖到五月底的夏至,諭旨才艱難的批了下來。

項桓已經在長安城的監牢中住了一個多月,那些舊恩仇起初會接二連三的找上門,或打或罵樂此不疲地一番嘲諷,但到後來,連這些人也漸漸少了,門庭冷落。

他很久沒說過話,也沒人來同他說話,漫長的白天黑夜隻是枯坐著,偶爾甚至連獄卒也會忘記這間牢房的存在,而少送一日的飯食。

日子前所未有的空閒,大把的時間讓他能靜下心去回思考一些從前沒想過的事。

項桓有時候會漫無目的地琢磨,北疆離京城有多遠?他爹現在會走到哪裡?小圓怎麼樣了,她的情況是好還是壞?

而這段時日,餘飛有來過,宇文鈞有來過,卻獨獨沒見到宛遙。

他曾仔細留意每一個途徑牢門外的腳步聲,卻從未聽到那種輕柔細碎的步子。

她應該不會來了。

項桓攤開手,看著自己布滿血汙的掌心,然後又合攏,在心裡想:

我拒了她的婚事,她不會再來了。

他貼牆倚靠,仰頭去望高處的那扇小窗子,就那麼一眨不眨地瞧了許久,忽然覺得這樣挺好的。

她不跟著自己也挺好的。

畢竟他這種人,換成是誰都受不了。

以宛氏夫婦的喜好,大概會給她找一個性格溫良的丈夫,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兩個人再相敬如賓,和和氣氣的過一輩子。也不會紅臉,也不會吵架,不會傷心不會哭。

項桓將手中的幾縷乾草用力握了握,就著冰冷的石牆閉目睡了過去。

而許多時候宛遙就在離牢門數丈之遠的地方靜靜的望著,繼而回身將酒菜交給看守的獄卒,一句話沒說地離開。

她來過四五次,但一次都沒有走近。

這回前來傳信的貌似是季長川身邊的一名親衛,隔著牢門遠遠的喚他。

“將軍替你求情了,念在你也曾對大魏有功,陛下已同意大赦,罪減一等改為流放南疆。”

親衛或許看他不太順眼,大概幾時也曾被揍過,語氣頗為生硬。

“將軍說,項圓圓他幫你養著了,讓你不必擔心。此次南行還望你返躬內省,退思補過,將來如有機會,再戴罪立功吧。”

見他要走,項桓忽問道:“……將軍呢?”

對方涼涼地瞥了一眼,“將軍他不想見你。”

第54章

項桓聽完靠在石牆上僵了一僵, 良久卻也隻是沉默地望著虛裡出神。

看他大概是沒什麼話要說了,那親衛才不耐煩地收回視線, 快步走出陰濕發黴的過道。

而在牢獄的儘頭, 正站著一個清瘦纖細的姑娘。

宛遙隔著數重鐵欄,靜靜地注視前方憔悴蕭索的少年, 她看見他彆過了臉,又垂首, 眉眼裡似乎帶了些惘然若失, 像是一頭被狼群遺棄的狼,在茫茫的曠野間找不到方向。

她一言不發地望了一陣, 然後慢悠悠地離開了長安城的深牢大獄。

由於季長川的努力, 項桓這條命總算勉強得以保住, 但實際上他的情況並不好, 長久以來的積聚的傷沒能得到醫治,連站起身都十分的困難。而偏偏又固執地不去開口叫大夫,隻任憑創口腫瘍化膿, 反反複複的發燒。

回到家,宛遙借一盞燭光昏黃的燈枯坐了一整宿。

她的左手邊是一大摞翻得有些發毛的醫書,右手邊的案幾上擺滿了才曬好的藥草,這間小院自己住了十幾年, 一桌一椅, 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夜裡路過爹娘的房門時,依稀聽到他們在其中淺淺交談。

說著要怎樣怎樣開導她,最好去個景致優美, 能夠避世的地方小住幾日……

宛遙在燈下顫了顫眼瞼,她鋪開了一張空白的箋紙,繼而抬眸從雕梅紋的筆筒裡取下一支紫毫。

*

初一這一天,天還未亮,押解的官差便來牢中提人了。

由於項桓的腿傷得厲害,幾乎沒辦法長途步行,差役隻好放棄了木枷,改用牢車押送。

暗無天日的待了兩個月,獄卒打開四肢的鐵鐐銬時,他的手腳早已因為掙紮破得不成樣子,鐵銬上血跡斑斑。

饒是如此,項桓仍然不讓人攙扶,他咬牙繃緊唇角,麵無表情地一步步,跌跌撞撞行至深牢之外。

晨曦初綻的天幕下,長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他麵對著空空蕩蕩的四周,視線漫無目的地掃了掃左右,繼而仰起頭,吃力地喘氣呼吸。

“剛卯時呢,坊門都沒開,不會有人來送你的。”

“走吧。”差役催他上車,看了一眼天色,“山路崎嶇,最快也要兩個月才趕能到姚州,彆耽擱了。”

正想上前搭把手,項桓卻冷漠的避開了他,“砰”地一聲,坐在了牢車的最裡端,很疲憊一般,有氣無力地靠在那裡。^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鮮少見到脾氣這樣倔的人,差役好心被當路肝肺,隻抿了抿唇,揚鞭驅馬,讓車子動起來。

長安繁華的街道在視線中緩緩地往後退。

又是一日晨鐘敲響的清晨,陽光從竹簾的縫隙照進屋內,桌上的蠟燭早就燃儘。

宛遙看著眼前打包好的行李,終於推門出去。

宛延今天不參朝,夫婦倆尚在酣眠,她一路走到角門外的小巷中,然後停住腳,鄭重地轉過身,朝二老所住的方向,兩手交疊,深深地拜了下去。

對不起。

宛遙迎著日光,走出深巷,走出坊間,走上人來人往的大街。

我所做之事,可能有違孝道,也許遭人恥笑。

但我不願,等將來回想起時再去後悔惋惜。

人這一輩子,不能隻活個非黑即白。

縱然項桓有一身的缺點,縱然他聲名狼藉,遺臭萬年,可他仍是,曾經為我刀山火海的人。

——“我敢把自己的命給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給我嗎?”

——“看你剛剛嚇成那個樣子,我要是不進來,待會兒你又哭了怎麼辦?”

——“你們,再上前一步試試。我不保證我槍不會見血!”

收拾得整齊的書桌上,鎮紙下的字跡娟秀清麗。

她神情平靜而堅定,在末尾處這樣寫道:

總有些人情債,是要還的。

遠山長青,旭日明%e5%aa%9a如玉。

樹蔭斑駁的官道筆直地橫在兩山之間,囚車搖搖晃晃地行於其中,馬蹄聲不緊不慢地回蕩在耳畔。

有很長一段時間,項桓都覺得周遭的一切像是靜止的,來來去去皆是同樣的景色。

他的一條腿曲著,另一條隻能平伸,胳膊就搭在未受傷的那條腿上,眸色空虛地盯著視線裡亙古不變的草木村莊。

天高地迥,而前路漫漫,身側連個過客也沒有。不知從何時開始,綿延的山道上就多出來一抹人影。

他起先不為所動地瞧著,到後來那人的身形漸漸清晰,而少年原本淡漠的雙目也隨之鬥然睜大。

滿眼山花錦繡成堆,草木遮天蔽日,女孩兒就站在初夏的這片勃勃生機中,眉目安和望著他。

項桓幾乎是撲到木欄上去的,隨行押送的官差接觸他那麼久了,還是頭一回看到這張冷硬的臉上露出如此生動的表情。

他隔著牢門,不顧一切地衝她吼道:“誰讓你跟來的!”

傷痕累累的五指上,才長出的指甲深陷入木檻之中,刮下一道一道的痕跡。

“滾,我不用你管!”

他發了狠似的,緊扣牢門,“我說了不用你管!”

“你走啊!”

手背的青筋虯結凸起,他的胳膊在抖,嘴唇也在抖,可是無論他怎麼喊,宛遙都沒有出聲,隻那樣平靜地與之對視。

她眸子太清澈了,一汪泉水似的碧波蕩漾,映著星光。

到最後,項桓也木然地跌坐回原地,在搖晃的囚車裡同少女無言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