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反賊的一個托詞,根本站不住腳才,為什麼……”
“小姑娘。”季長川笑著打斷道,“有時候,人們想要的並不是真相,因為要緊的從來都不是‘殺奸妃’,而是‘平民憤’。”
他表情玩味地信馬由韁,“況且還有一件有趣的事。茹姬死後被匆匆安葬在了蜀中,京師一收複,宣宗皇帝便派人回去遷葬,找了一年多卻沒尋到屍首。
“這時,人們倒是念起她的好來了,說她是為國捐軀,說她普度眾生,又是修廟宇,又是供神像。”
項桓冷笑一聲:“我看是怕人家找上門,冤魂索命吧——一群馬後炮的小人。”
季長川不予置評地笑笑:“這世間上的人啊,大多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於是總需要有些東西來粉飾太平。”
“……”宛遙啞口無言。
那日在疫區時,男子口不擇言的話頓時自腦海裡冒了出來。
——“報應……”
——“聖母給長安城所有人的報應!”
——“你們每個人,每個人都逃不掉的!……”
明明是青天白日,宛遙卻無端一個冷戰,惹得頭頂的項桓狐疑地低頭看了她一眼。
“丫頭,你可得留意著點。”季長川信口打趣,“彆一不小心當了‘紅顏禍水’,這‘紅顏禍水’自古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不過從他們幾個人這段時間闖禍的程度來看,彆說她倒還真有那個潛質。
“還有你呢,聽見沒有——”見項桓在走神,季長川一鞭子晃了過去,無奈道,“真是個愣頭青。”
*
甘露殿內。
年輕的帝王正負手在案前悠悠踱步。
而堂下,寬袍廣帶,玄色大氅的男子含笑站得隨意,“故土之於國都,如血溶於水。陛下能有此增兵之決心,何愁將來大魏不能統一天下。”
沈煜的眸子裡微不可見地閃過一絲寒意,然而瞬間就被和煦的微笑所替代,“侯爺哪裡話,朕不過坐明堂治百官,武安侯才是能替朕定國□□之人,要穩固這大魏江山,還不得仰仗侯爺麼?”
“承蒙陛下不棄,臣定當死後而已。”
“死而後已言重了。”他麵容不改,仍是一副極好說話的模樣,“侯爺要保重身體才是。如今撐起的我大魏的,可隻剩侯爺你了。”
袁傅聞之一笑,二者對望時,似乎都從各自眼中看出了虛偽。
沈煜笑著目送他行禮倒退,而後慢慢地出了殿門。
一直等對方整個人的蹤影都消失在了視線中,他唇邊那點微不足道的平易近人才終於緩緩褪去,旋即突然發作,把桌上所有的文書奏本,筆墨紙硯全掀翻在地,哐當一陣巨響,黃檀木的案幾轟然倒塌。
沈煜握著筆杆的手青筋突起。
每當這個時候,在場幾乎無人敢動彈,各自惶惶不安。
“陛下!”
身後的老宮女緊緊把他的手摁住。
“陛下,您要沉心靜氣啊……”
她是從前茹太後身邊伺候的老人,算是打小看著皇帝長大的,此情此景,也唯有她敢這般上前安撫天子。
“朕還要怎麼沉心靜氣!”沈煜揚袖甩開她的手,指著門外厲聲質問道,“亂臣賊子,奸人得勢——朕的母親已經被他害死了!”
“你還要朕每日與這些人虛與委蛇,賜他重兵,唯命是從!”
“……這個天子,做來有什麼用!啊?你說啊!”
他狠狠踢開腳邊翻倒的書畫缸,這瓷瓶卻也福大命大,輕悠悠地一路朝外滾,最後碰到了門檻,叮咚一聲響。
第35章
陳文君回到家中時, 還不到正午,府裡的下人忙著擺飯, 回廊上行色匆匆。
這一次, 梁家雖大難不死,可也元氣大傷, 官是做不成了,今後也不知會走哪條路。
在此事上, 他們站不住腳, 也的確做得不夠地道,因此要休書的時候倒是沒花太大的功夫。
嫁妝退了一半, 她回來了, 幸而父兄不嫌棄, 照舊命人收拾好出閣前的院子給她居住, 而今,宛遙也相安無事的出了宮,心裡麵最後一塊石頭落地, 未知的將來終於不那麼迷霧重重了。
還得好好的活下去啊。
陳文君走在府中的小徑上,去問身側跟著的侍女,“看見秦侍衛了嗎?”
儘管出手並不光明磊落,但自己眼下還能安穩的站著, 確實應該感謝他。
侍女低頭小聲回答:“沒有。”
“是嗎。”她並未多想, 心情很好,於是隻隨意道,“真奇怪, 今天好像一直沒見到他。”
回去的途中會經過東廂房外的長廊,幾個仆役正拎著水桶清掃地上斑駁的痕跡,她匆匆走過,等進了月洞門,腦中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有哪裡不對。
陳文君驀地折回廊前,奔至欄杆下定定地看著地上依稀可見的血跡。
“這是誰的血?”她問了一句。
四周的仆役悄悄對視,卻沒一個吭聲的。
她抬起頭,厲聲重複,“我問你們這是誰的血!?”
不同尋常的沉默就像不言而喻的答案,陳文君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她當下甩開侍女的手,轉頭朝一個方向跑去。
陳家最西邊是馬廄,附近臨著舊柴房。
明%e5%aa%9a的陽光從窗口大喇喇地在地上照出一個方形,那道光束裡有清晰的塵埃和細小的飛蚊。木頭陳舊的腐味中夾雜著一股血腥。
秦征靜靠在冰涼的牆上,淩亂的發絲後是一雙平淡的眼睛。
“你以為你是誰?好大的膽子!”
“陳家真是待你太仁慈了,以至於你連擅闖延平門這種事都敢做!”
亂棍劈頭砸下來,他摔倒在地,然後又知情識趣地以手支撐,慢慢爬起。
“人家是什麼人?虎豹騎的軍官!你是什麼人?”陳易指著他的鼻尖,怒不可遏,“你隻不過隻是我們陳家養的一條狗!”
“我讓你咬誰,你才能咬誰,我若是不發話,哪怕天崩地裂,山洪海嘯,你也得給我在原地跪著!”
……
門被人從外打開。
陳文君進來的那瞬,打心底裡吃了一驚,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嘴裡沒能吐出字來。
“秦征……”
“秦征!”
他睜開眼時,意識與視線都很朦朧,但奇怪的是,他依舊能借著眼前的輪廓,將對方的容貌與眉眼勾畫得一清二楚。
秦征叫她一聲大小姐。
陳文君輕拉著他的衣袖,伸手撥開血痕已乾涸的青絲,忍不住搖頭難受:“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他不知為什麼,隻是笑了一笑卻沒有說話。
“對不起……對不起……”她眼淚在眨眼間,一下子滾落,好似立誓一般字字深重,“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大夫治好你的。”
“不用。”像是怕她起身,秦征驀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旋即又反應過來,緩緩鬆開五指,渾濁疲憊的眸子裡出奇的平靜。
“小姐才回府,不應當這樣大動乾戈……大公子一時半刻還不會讓我死的,過幾日氣消了,會想著救我一命。”
“但是……”
他啞著嗓音打斷,“大小姐。”
在陳文君猶自怔愣中,他靜靜開口:“他日再覓良緣,還望能慎之重之,遵循本心……無論大小姐嫁給誰,倘若有吩咐,秦征依舊會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
九月的長安城,整個一片金黃的顏色。
夾道裡落葉堆積,上一波沒清掃完,緊接著又簌簌的往下掉。
這段時間的宛氏醫館儼然成為了一處風雲之地,離前一次的求藥風波還沒過去多久,又是一窩蜂的百姓紛至遝來,踩壞的門檻供不應求,最後隻好讓它繼續壞著。
自打聖上欽賜的匾額送來後,附近的人就像炸開了鍋,隔三差五前來瞻仰。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網⑦提⑦供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燙金的幾個大字威風凜凜,橫看豎看都寫著無上榮耀——杏林聖手!
宛遙一直覺得,這可能是陛下為她貢獻的那點血付出的報酬。
“這匹布是眼下時興的花樣,年初就置辦著,可惜家裡沒一個合適使的,想著倒不如拿來給姑娘。”
麵前放了一匹布。
“知道宛姑娘身體弱,上月采的幾株靈芝,你是最懂藥理的,我也就不賣弄了。”
隨即又多了一盒藥材。
“我家養了幾隻鴿子,正好給姑娘補一補……”
東西堆得快成一座山,細看金銀布匹、靈芝首飾,甚至各地土特產都有,母雞與肥鴿撲騰齊飛。
宛遙忽然頭大,拉了拉對麵還在迎來送往的陳大夫,壓低聲音:“先生,不妥吧?我和他們也不熟,平日裡治沒治過都不記得了,收這麼多是不是不太好……”
陳先生正笑盈盈招呼完一個,偏頭同樣壓低聲音朝她解釋:“說是來慰問你的,其實這些大部分都是當初堵你家門的那群人……看見聖上親筆題字,眼瞧著是慌了,也有事後內疚的,所以接二連三跑過來示好。”
“你就收了吧,圖個安心。”
“……”
等人群終於散得差不多了,宛遙才望著這一桌子禮甚是無所適從。
來的大部分都是些尋常老百姓,所以倒也不是什麼很稀罕的物件,她在裡麵翻撿。
“這是什麼……鹹鴨蛋??”宛遙拿了一個悠悠打轉,轉眼看到旁邊幫她收拾的桑葉,信手扔過去,“來,你沒吃早點,正好墊墊肚子。”
他接得手忙腳亂。
宛遙卻突然湧起一股探寶的樂趣,興致勃勃地埋頭在禮品盒中。
“我再瞧瞧還有沒有什麼好玩的……”
桑葉握著鴨蛋,垂眸打量了一陣,從單手握變成了小心翼翼的兩手合攏。
視線裡,一低頭剛好便是她梳著的小髻,烏黑如雲的青絲間插著支雕花的銀簪,正隨人的動作枝搖葉晃。
他莫名也有些手癢,窺見左右無人注意,迅速在衣服上擦了擦,怯怯地用指尖勾起一縷秀發。
觸?感冰涼,卻細膩順滑,又筆直又清幽。
桑葉拿兩指輕搓,做賊心虛地望了望宛遙的表情——好在她注意力被彆的事物分散,並沒發覺。
這回他也頗有點探到寶的喜悅,但說到底也還是心虛,於是捧著他的蛋準備開溜。
甫一轉頭,正看見項桓抱懷倚門而立,神情淡淡地瞧著這邊。
四目交彙地刹那,他甚至歪頭挑了挑眉,意味不明。
“……”
桑葉的臉驟然就紅了。
他急忙埋下腦袋,飛快地從穿堂跑過去。
項桓此刻才直起身,抬眼冷冷哼了一聲。
這小子……
他多大來著?
桑葉無父無母,來醫館時對自己的年紀也很模糊,因見他身板瘦弱,麵色蠟黃,乍一看像個十一二的孩子。如今養好了,體格一長,項桓隱約感覺……他的年紀可能不止這麼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