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寶對視一眼,都有些淡淡的無奈——懷賢又雙叒叕出走了。
懷賢公主和太子同是皇後所生,然而皇後早逝,太子又被滯留遼東鎮十五年,隻留下懷賢公主在宮中飄零。
多年無人撐腰,導致小公主渾身是刺,動不動就裹著包袱走人,可縱使這樣,也得不到嘉和帝的半點關心。
這一切,都要歸咎於嘉和帝與太子的心結。
想起灌木深處的那座木屋,寧瑤篤定,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就是太子趙修槿。
馬車停在尚書府的後巷,寧瑤讓清越將唐咚寶送回國公府,自己剛邁開蓮步,就瞧見西府海棠後麵躲著一個嬌小身影。
寧瑤衝那邊輕喚:“公主出來吧。”
懷賢公主探出頭,委屈巴巴地跺了跺腳,“你怎麼才回來?我都在這裡等了你半個時辰,快凍成冰雕了!”
她噘起嘴,一副等著寧瑤來哄的架勢。
小公主的刁蠻名副其實。
寧瑤提步走過去,扣住懷賢公主的雙臂,“來了怎麼不進府?甘願在這裡挨凍?”
女子聲音太過輕柔,安撫了小公主的情緒,她吸吸鼻子,冷哼道:“你們府中又沒有能同我聊得來的人。”
被皇帝晾著不管,腰杆還這麼挺直的人,怕是隻有眼前這位公主了。寧瑤失笑,握住她發僵的手,“走吧,進屋烤會兒炭火。”
懷賢公主拎著包袱,甕聲甕氣道:“我今晚要住這。”
“好。”
寧瑤叩動門環,沒一會兒,府中的老媽媽拉開門扇,迎著她們進了屋。
閨閣內,寧瑤脫去繡帔,輕描淡寫地同懷賢公主聊著婚事。
唐絮之私養外室的醜聞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懷賢公主抿口桂香椰汁露,拍桌子道:“你對他們太客氣了,若是換作我,非剝了他們一層皮不可!那你打算怎麼做?”
寧瑤沒回答,從鑲螺鈿的珍寶櫃裡拿出聘書和禮書,用指尖細細描摹上麵的名字。
珍藏這麼久,該退回了。
唐絮之,我不欠你的了。
寧瑤閉閉眼,將心殤埋在心底。
戌時二刻,膳堂內發生爭執。
寧伯益在食桌前走來走去,反複品味寧瑤的話,麵龐有些陰鬱。
寧瑤執著公筷為眾人夾菜,沒有理會父親的怒火,好似退婚一事,已板上釘釘。
阮氏和寧樂都噤了聲,不敢在這個時候給寧伯益添堵。
寧伯益深吸口氣,看向寧瑤:“你可知道,為父花了十年栽培一個庶子,將他從翰林院編纂提拔到了刑部員外郎的位置,前途無量,你說退婚就退婚?”
寧瑤嘴角帶著淺淺的笑,看似溫柔,卻極為堅定,“女兒考慮好了。”
嫁給一個變了心的人,除了能得到丈夫的尊重,再無其他,這樣蕭索的後院生活,是她不能接受的。她想要的是夫妻舉案齊眉,不是相敬如賓。
而唐絮之連對她最起碼的尊重都無。縛有婚約的男子在婚前養了外室,等同於單方麵撕毀婚書。
郎既無情,她何必有義。
寧瑤性子雖柔,可一旦做了什麼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作為父親,寧伯益何嘗不知女兒的委屈,隻是十年的精力打了水漂兒,多少有些不甘心。再者,適逢內閣首輔致辭,若是得到鎮國公的全力支持,他或許還有當選首輔的勝算,可眼下......
寧伯益犯了煙癮,甩袖回到屋裡,叫婢女端上煙杆,倚在羅漢床上吞雲吐霧。
煙霧繚繞中,他瞧見一隻橘黃色的胖貓正蹲在地上%e8%88%94爪子,登時來了火氣:“寧樂,把你的貓抱走!”
寧樂小跑進來,彎腰抱起橘貓,沒好氣道:“爹爹怎麼一驚一乍的?”
寧伯益哼道:“太子即將回京,禮部必然為會太子舉辦接風宴,到時候,為父能指望你一展才華,在眾貴女中脫穎而出嗎?”
長女雖與太子有口頭婚約,可並未錄入宗人府的卷宗,嚴格來說,婚約是不成立的,再者,兩人從未見過麵,半點情分都無,等到接風宴,若是連才藝都拿不出來,用什麼吸引太子的注意?若是太子不同意,該如何是好?
寧伯益怒從中來,狠狠抽了幾口,“一個個的,都不省心。”
莫名吃了老爹的怒火,寧樂氣哼哼地回了膳堂,將橘貓往寧瑤懷裡一塞,“都怨你,害我被爹爹訓斥。”
寧瑤放下筷箸,笑道:“姐姐在乎嗎?”
寧樂眼稍一挑,確實也不那麼在乎。從小到大,除了婚事,她沒有一點能讓父親看得上眼的。
“誒,阿瑤。”寧樂湊過去,小聲商量道,“我最近身子不適,不宜出席宴會。過幾日的太子接風宴,你頂替我去可好?”
反正她們容貌相近,隻要不多言語,不熟稔的人是不會察覺出端倪的。
寧瑤白她一眼,“那可是欺君之罪,再說,姐姐不想在太子麵前露臉嗎?”
怎麼說也是日後要廝守的人,不該借此機會見上一麵,也好心裡有個底兒麼。
見過太子的人,都道太子姱容修態、潔身自好,姐姐為何總是躲躲閃閃的?
寧瑤心裡起疑,再看寧樂時,眼中多了審視。
被盯得不自在,寧樂掐了一下妹妹的臉蛋,“聽聞太子醫術精湛,比軍醫還了得。”
想起那男子為傷者處理傷口的情景,雪白錦衣不染半點血汙,寧瑤默了默,“好像是吧。”
寧樂下意識捂住腹部,有點心虛。
——
等唐絮之接到寧家退回的婚書時,正是太子回京的前一晚。
這晚大雪紛飛,飛簷上懸掛的紅燈籠隨風搖曳,在雪地上投下一道道橫斜疏影。
被嫡母喊回去時,唐絮之的腦子暈乎乎的。
寧瑤退婚了……因為他養了一個外室......
唐絮之跪在中堂內,被鎮國公夫婦來回訓斥,可腰杆依然筆直。
就因寧瑤曾說過,願他是暮景殘光中的嵯峨,矗立在山澗,不為衰景折腰。
可承諾要陪他一生一世的小青梅,選擇了退婚,任他迷失在風雪中。
長輩的嚴詞還在耳畔,他忽然覺得膩歪,兀自直起膝蓋,轉身往外走。
鎮國公大怒:“你要去哪裡?”
唐絮之略一側眸:“去找寧瑤。”
有些事,總要當麵說清。
在呼嘯的北風中等了將近兩個時辰,身體快要僵硬時,寧府的後門才緩緩被人拉開。
一身茜草色長裙的寧瑤出現在視野中,手裡挑著一盞羊角燈,披著一件滾邊毛領鬥篷,隻露出巴掌大的小臉。
不同於往日,這姑娘沒有立馬走過來,而是踟躇了會兒,才慢慢上前,朝他伸出手來。
唐絮之下意識去握,卻被避開。
纖細的指尖掛著一個袖爐,寧瑤語氣平常:“捂會兒手吧,這雙手還要握筆,彆凍壞了。”
她總是溫溫柔柔,維持著彼此的體麵。
唐絮之握著袖爐垂下手臂,卷了卷發疼的手指,喑啞開口:“考慮好了?”
消息一旦放出,他們再無回頭的可能。
寧瑤將雙手攏進衣袂,迎著皎潔的月光和朦朧燈暈,點了點頭。
唐絮之微退些步子,抹了把臉,形容不出心裡的落差。想是那會兒戧了風,喉嚨發乾,整個人在煩亂中轉蓬,視線也連帶著被風沙籠罩,惺忪昏花。
這是一場由她喊了開始,又由她喊停的姻緣,如今變成了孽緣。
收伶娘做外室,使心底生出一朵妖冶尤花,卻又因為這朵尤花,將原本生長在那兒的青梅擠走了。
濩落塵世,他弄丟了自己的小青梅。
罷了,左右不過對她懷揣著感激,談不上愛,那便放手吧。
“阿瑤。”
“嗯。”
他酸了眼眶,指了指被燈火映亮的雪巷,“我再背你一次吧。”
從總角到弱冠,這條青石路,他不知背著她走過多少次。這裡殘留了女子海榴般的%e5%90%9f笑,猶在耳畔。
寧瑤也望著這條再熟悉不過的小路,輕輕搖頭,“不了,我們到此為止。”
就讓這場大雪,掩埋掉過往的恩情雨露,她及時止損,不再墜落。
唐絮之感到一陣空落,卻也隻是笑笑,耷著眼皮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去衙門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好。”
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霧靄朦晨中,寧瑤轉身回了後院,卻發現身穿官袍的父親站在石階上。
“爹爹。”寧瑤走過去,不等已生華發的中年男子開口,悶頭窩進他懷裡。
寧伯益仰頭望著簌簌而下的白雪,單手摟著女兒單薄的肩,喟歎一聲。
精心築起的樓台坍了,可又有什麼法子……隻求為太子和寧樂築的那座樓台不倒。
——
破曉時分,護城河外,一波人馬高燃著火把緩緩靠近。
守城的將領大聲質問:“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黑壓壓的人馬中,一人跨坐黃驃馬,白衣翩然,淡定自若,宛如黑曜石中的一顆潔白東珠。
夜色黑沉,男子張弓搭箭,射出係著玉牒的白羽箭。箭支破空而上,呈弧線斜插在城門前的土地上。
將領扶著頭盔跑下城樓,拔出箭支,仔細打量起玉牒,遽地瞪大眼睛。
太……太子趙修槿。
第4章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清早,寧瑤站在爐鈞釉七孔花插前,修剪著花枝,全然不見前幾日的消沉。
懷賢公主頂著亂蓬蓬的烏發走出來,壞心思想要嚇一下她,偷摸湊過去,一把摟住她的腰。
寧瑤手指一顫,埋怨地睨了身後一眼,“剪斷了。”
可懷賢公主的注意力不在花枝上,而是在她兩手所掐的那截細腰上。
這也太細太軟了吧。
“嘖,”懷賢公主丈量一下自己的,摸摸鼻子,“唐絮之真沒眼光,日後必然後悔。”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如鴻毛拂過心口,隻停留了短暫一晌。
寧瑤轉身,溫笑道:“姐姐送了我一隻橘貓,公主要抱著玩嗎?”
懷賢公主眼底晶亮,拉著寧瑤往外走,“我最喜歡貓了,可鄭全貴那個老家夥對貓毛過敏,不讓在後宮養貓。”
宮妃皇嗣們得有多憋屈,才會被內廷太監管製?
饒是不問朝政,寧瑤也知那個手握兩廠一司的掌印太監在內廷是如何呼風喚雨的。
連四妃都要給足他臉麵,何況是皇嗣。
兩人拾級而上,敲響了寧樂的門扉。
不知屋裡的人在捯飭什麼,遲遲不開門。兩人沒披鬥篷,凍得直哆嗦。
“咯吱。”
好一會兒後,寧樂雙手撫門,露出一張陀紅豔麗的臉,沒好氣道:“兩位姑奶奶,才幾時啊?”
懷賢公主扯了扯寧瑤的袖子,“你姐好凶。”
寧瑤發覺,寧樂嗜睡嚴重,每日不睡到巳時就會使性子,“辰時二刻,該給母親請安了。”
寧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