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如有故人重歸。我曾以為永秋君是第二者,後來才發現他是第一種人。我從來看不透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不知道他背後藏著的秘密。”
她並不隱瞞自己的弟子:“我本無修仙之心,全是為了能夠看透他那個藏著的秘密,才一直活到今日。不過阿采,他實力高強,你若沒有萬全準備,便最好不要將他當做敵人。”
她又出神一會兒,失笑:“我說錯了,你是他弟子的未婚妻,他又是仙人,你怎會將他當做敵人呢?是我被一些往事魘住了。”
薑采目光清冷:“師父,我不瞞你,我想知道,您與永秋君是否有過什麼過去?畢竟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傲明君已隕落,活著的隻有你了。”
以她對自己師父的了解,她看到玉無涯麵頰線條有些僵。
薑采一目不錯,空氣靜謐了很久,她才聽到玉無涯淡聲:“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與他的關係,想來……應當是我曾幫他渡過‘無悔情劫’的關係。不過隻是渡過情劫罷了。”
她教誨薑采:“阿采,你幫張也寧渡情劫,為師並不反對,修行者本就該互助相守。但你也不可在此多心——渡劫隻是渡劫,情劫目的隻是為了成仙。無論他如何待你,目的隻是為了情生過劫。
“你不應奢望一個仙人的心。”
薑采無言。
雖然玉無涯句句提點她與張也寧,但她已經差不多猜到師父和永秋君之間可能發生過的過去是什麼樣的故事了。她見師父不願多提,便也不往下問了。
薑采垂下眼:“師父夜裡來看我,僅僅是為了將孟極還給我麼?”
玉無涯:“倒真有一事。”
薑采眼皮一跳,她並未抬頭,但她放於膝上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在前世,芳來島之事後,謝師兄離開劍元宮,而這段時間,薑采是被劍元宮委以重任,去魔域當臥底的。
因魔子已經醒來,修真界要做好準備。除卻芳來島,其他三仙門都有派人去魔域做臥底。薑采前世沒有注意其他三門派臥底的人是誰,魔域間人互不信任,誰也不會承認自己是誰。
而再過一百年,她會被卷入另一件事中,意外墮魔後因事而與仙門對立,被滿仙門追殺。
薑采沉默地聽著,聽到玉無涯徐徐開口:
“魔子蘇醒,諸方不安。魔子不會死,隻能被不停鎮壓、封印。一萬年前、五千年前,我們都有和魔域的大戰。如今魔子又醒了……但是五千年過去,魔域的如今情況我們已經不知道。
“阿采,你與劍元宮置氣,惱劍元宮在芳來島一事袖手旁觀,還置氣想退出門派。幾位長老也反思了,如玉宵君這樣的長老,已經向掌教自請懲罰,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劍元宮已經因你退了一步,你便也退一步吧。不要再提什麼退不退門派的事,你去魔域做個臥底。興許一百年數百年,你再歸來時,會更明白大家的不易。
“你是劍元宮首席,到底不要和門派生分了。”
薑采心中澀然。
她想到自己會墮魔的事,沉思來去,仍是緩緩道:“師父,我願意去魔域做那個臥底。但我之前並未置氣,我還是要退出門派。”
玉無涯蹙眉,正要斥她。
薑采:“師父,聽我說完。劍元宮首席並不是非我不可,大師兄未必比我差。即使我不在,大師兄也可擔任首席之位。我也不是與門派置氣,師父細想,我若不是真正的脫離劍元宮,在魔域,我身份被發現,豈不是十死無生?
“隻有真正的脫離劍元宮,我真正的身染魔氣,被整個修真界排斥,魔域才不會排斥我。這一次我因芳來島之事反感修真界,不正是擴大此事的最好機會麼?”
玉無涯盯著她。
玉無涯緩緩道:“阿采,你還是要去殺那些你想殺的人。”
薑采承認:“是。不確定的我不殺,我殺的必是該殺的。即使如此,我也依然會被修真界排斥,這樣我身染魔氣,遁入魔域,就順理成章很多了。”
玉無涯:“……你僅僅是為了做戲做全套,才想退出劍元宮?為師怎麼覺得,你像是心裡藏著什麼事,迫不及待地要和劍元宮脫離乾係。”
薑采一笑:“師父想多了。我能有藏什麼事?我的所有曆練,門派都是知道的。我心裡藏不住事,一個芳來島,就讓我原形畢露……”
她輕聲:“我能有什麼事藏著呢?”
——門派再如何手眼通天,也不會想到她多了另一天的道元之氣,她知道前世發生的事,也知道自己即將會迎來的命運。
在她背負自己的責任、迎接自己的命運時,她心中無恨無悔,甘心赴死……隻是這一次,她多了道元之氣,又在三千念中修為增加,多了這重重保障,隻要她再小心些,她當不會落到前世那般左右無路可走的地步。
若是她渡過此劫,依然活著,她想、她想……她腦海中模糊地出現一個人秀逸飛揚的背影。
她想要定睛而望時,思緒被玉無涯打斷:“若要真正退出劍元宮,便要受剔骨之刑,將你在劍元宮練就的劍骨剔除掉,你才算徹底離開劍元宮。阿采……”
薑采打斷:“我可以。”
——剔骨之刑而已,她前世受過的。
不過那時候受刑時,她除了情劫未渡,天道雷劫已渡過,生死迷劫也快渡過了,那時候法力要比如今強。
……但薑采覺得自己如今也不算差,剔骨之刑,她應當可以。
玉無涯沉默半晌,道:“自然,我們隻是做戲,劍元宮不會真的收回你的劍骨。為師會幫你收著,日後還你。”
薑采目中水光瀲灩一瞬。
這樣的話,她前世也聽過。但是那時候她沒有等到師父還骨,師父便隕落了。
薑采輕聲:“好,我等著師父。”
玉無涯見她還願意接受劍骨,這才心裡疑慮消除,鬆口氣。她之前隻怕自己這位弟子是要做什麼事,怕連累劍元宮……薑采不是真的厭惡劍元宮便好。
玉無涯微微笑,她手輕輕一抬,一道明亮皎潔的靈光落在薑采身上,月色皎皎。片刻後,薑采感覺到神海中的玉皇劍光華亮了些,不再那般萎靡。
玉無涯道:“玉皇劍的淬煉是要用月光精華的。為師當年用這劍時,還留了一些,便都給予你,你慢慢淬煉這劍吧。
“玉皇劍既然贈予了你,那在找到下一任主人前,無人能收回玉皇劍。所以即使你退出劍元宮,玉皇劍也是你的,我們就不必做樣子收回了——反正也沒人信。”
玉無涯說到這裡,眼中流露幾絲俏皮揶揄。這在她身上極為少見,薑采忍不住撲哧笑。
玉無涯再囑咐了她幾句,離去前最後將她望一眼,說道:“我去與掌教商量剔骨之事吧。阿采,這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輕鬆,那畢竟是抽骨,是疼入骨髓的……罷了,你這麼任性,吃點苦也是應該的。”
看出師父到底有些不高興,薑采莞爾。
她眷戀地凝望著師父的背影,在師父打開殿門時,她突然開口:“師父。”
玉無涯:“嗯?”
薑采認真道:“您不要收賀蘭圖為弟子,但可以指導他修為。我知道這不合理,但我希望我是師父唯一的弟子。”
玉無涯回頭看她,目有笑意:“……阿采啊,原來你也有這樣霸道的占有欲麼?”
薑采露出笑,並不解釋自己對師父命運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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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陽觀估計與劍元宮做了商量。
他們不想多生事端,於是長陽觀由張也寧主持的法會、劍元宮薑采的剔骨之刑,定在了同一天。
巫家少主巫長夜才剛剛清醒沒幾天,身上的傷還沒養好,就聽聞了那兩家仙門鬨出的大動作。他低罵一聲:\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艸,什麼意思啊?不就是不想讓張也寧和薑采互相支援嘛,故意定在了同一天。這長陽觀和劍元宮,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巫展眉趴在床榻邊,仰臉憂心:“那哥哥,我們要去看哪一個啊?”
巫長夜猶豫半天,說:“……去看薑采吧。”
巫展眉慢悠悠問:“是為了看雨歸姐姐麼?”
她天真無邪道:“出了這種事,雨歸姐姐在劍元宮的待遇肯定很慘,雨歸姐姐那麼好看,哥哥要幫忙麼……唔。”
她還沒說完,一條長巾就被砸在了她腦袋上,將她砸得一懵。她呆一下,巫長夜的手捂在了她腦袋上,敲了兩下:“好好說話!我是短了你吃的喝的,還是哪裡虧待了你,讓你這麼陰陽怪氣?”
巫展眉一滯。
她扁嘴,小聲:“對不起。我就是怕哥哥不要我了。”
巫長夜沒好氣:“你放心,我娶了老婆也是你哥哥。你嫂嫂要是對你不好我立馬休妻,可以了吧?”
巫展眉露出笑。她猶豫一下,決定討好哥哥:“那我們就去找雨歸姐姐好了……哎呀!”
她再被敲頭,因她哥哥恨鐵不成鋼:“是找薑采,不是找雨歸!媽的,這薑采這幾百年在修真界肯定惹了不少仇家,她這一剔骨、退出門派,肯定仇家全找來了……比起她,張也寧那邊修為全在,有什麼好擔心的?頂多被罵一罵,誰能打得過他?”
巫展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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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天邊無雲無風,張也寧親自主持法會。就如他說的那般,他將芳來島諸年的秘密,從傲明君開始,向所有人說明。
傲明君時代,芳來島奴役修真界的事,這裡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聽說;而之後的逆元骨和無生皮的秘密,聽客中不少人從聽第一個字開始,便神色大變,有些坐不住。
張也寧心神不寧,神色萎靡。
眾人看他依然皎若月華,但他氣息不穩,靈氣衰竭,顯然之前傳聞中張也寧被永秋君懲罰的事,不是假的。眾人不敢為難全盛時期的張也寧,但是……今日法會,除了張也寧,長陽觀沒有其他長老出來。
有人嚷道:“你胡說!我們門派沒有人買賣無生皮,你憑什麼指責我們門派長老?這都是你們長陽觀惹出來的事,真要說有人用無生皮,不該先懷疑你們長陽觀麼?”
有人帶頭,便有人跟著:“沒錯!你修為這麼高,誰知道是不是無生皮堆出來的……你這是賊喊捉賊。”
也有第一次聽到這秘密的人,心裡大震:“我就說那個誰百年之間修為突飛猛進,肯定是用了無生皮……這種人,太無恥了!”
“我怎麼不知道?早知道我就去芳來島了……”
多少人扼腕,多少人惶恐,多少人憤憤不平。
修士也是人,未成仙者皆是人。隻要是人,便都有性格中卑劣一麵。芳來島的功法放大了人性中的劣根,諸人吵嚷起來,越說越是聲大。他們蠢蠢欲動,有不安分的人四處點火。
張也寧不想與他們在此耽誤時間,他幾次看天邊情況,幾次抽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