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聲音沙啞:“盛知微要將你們帶向可怕的未來,你們就這般心甘情願?”
女修們答:“少島主幫我們逆轉功法,為何不心甘情願?昔日我們死於你們之手,今日我們為主使,有何不可?”
謝春山道:“你們這樣會入魔的……”
女修們金扇耀目,亦如她們赴死之心:“入魔又何妨?!此修真界無我容身之處,入魔又如何?!”
謝春山心間劇震,麵對有一波女修死於他手中,他握著青傘的手更是重得抬不起來。他身上亦受了很多傷,可那些都沒什麼。忽而,他聽到雨歸抬高聲音:“大師兄,我殺了祭祀的人了!”
謝春山仰頭看去,見在他的護持之下,雨歸於祭台上,殺死了那裡最後一個女修。整個海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傀儡一個個迷失原地,失去了目標。
皓月當空,四周死寂。祭台上血泊如河,雨歸持扇立於祭台上,美麗的眼睛倒映著血河。她孤身入敵陣,目中害怕又興奮,向謝春山邀功之時,發拂唇角,身子在風中顯得更加纖薄。
又妍麗,又詭異。
謝春山露出一個釋然的笑,他才招呼雨歸過來,突然目露駭然:“小心——”
他手中青傘揮出,直擊雨歸身後。雨歸慢半拍轉身,看到一女修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金扇劈向她時,她彎腰後反手一擊,將那女修重新擊倒。
祭台上全是血,雨歸心跳劇烈,見得整個祭台都開始發出光,一個濛濛的陣法快速運行開始。
雨歸駭然後退:“怎、怎麼會這樣……”
明明祭祀的人都死了,祭祀為什麼還不停?
謝春山已經趕來,拉住了她。謝春山一掃之下,神海中算籌一丟,即刻算出大凶之兆。謝春山心裡微沉,神海中就響起薑采冷冽的聲音:
“小心,盛知微要芳來島沉入蒲淶海。”
謝春山猛地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運轉著的祭台——
以血為祭,還能祭什麼?
祭的隻會是整個芳來島!
謝春山一把抱起雨歸,化作流光疾走:“快逃——”
風中,女修們慘烈的笑聲與地表的轟鳴聲同時到來,怨毒森寒:“誰也躲不了!少島主放你們走,你們不肯走,既然如此,就和整座島共存亡吧——”
天地間,劇烈轟然聲不斷,半空中的謝春山使出最強的遁術,甩掉身後煙霧騰騰的追擊。
雨歸在他懷裡回頭,驚懼地看到在他們身後,如同海嘯一般,蒲淶海升高,浪潮撲向海灘。以海灘上的祭台為中心,大地震動,樹木倒下,飛鳥墜空……整個島開始下沉。
謝春山救那些被困的修士時,快速聯係百葉:“芳來島要沉了,讓展眉姑娘快些破陣!”
那在古陣法前的百葉和巫展眉一同醒神,巫展眉被那祭台上蕩出的強力掃到,幻術瞬間破了。她口吐鮮血,向下跌落時,被百葉抱住。
百葉:“島要沉了,你還行麼?”
巫展眉勉力:“我、我再試一試……”
百葉焦慮,卻沒說什麼。二女繼續破陣時,一股濃鬱的魔氣,不知從何生起,悄無聲息地裹住了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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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古陣法破開,有人從外看,便會看到整座島在一點點向下沉落。島中樹木、高山、房屋,皆在海浪之下被裹挾,一點點消失。強大的靈力讓這裡與外界抽離開,沉沉下墜。
而大殿傾斜,搖晃顛倒,薑采仍在與盛知微大戰。
謝春山在神海中喚她快逃,她冷靜地讓謝春山先去救人,而她絲毫沒有逃的意思——便是滿身血,便是身心疲,她也要儘力殺掉盛知微。
在芳來島沉的那一刻,薑采就知道盛知微要倒戈向魔域了——
蒲淶海,是入魔域的必走之路;尋常修士會不小心掉入魔域,但很難主動找到魔域。然而盛知微不一樣,她是被江臨帶大的,她知道魔域的入口。
整座芳來島的女修們,要帶著整座島,跟著這位少島主一起倒戈魔族。
若說薑采原來還有兩分同情盛知微,此時她隻想殺了此女——
身為魔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出魔心,以殺人為樂。盛知微已然不會回頭,她便要殺了此女才是。
但是,即使張也寧化作了劍靈,薑采也知自己很難殺掉盛知微。這個女人,實力太過強大,打鬥起來分外吃力,而薑采又沒有多少時間。
海水漫入殿中,神海中謝春山在不斷催促,薑采直接屏蔽,她與盛知微最後一招對上——
半月輝光形成的劍氣,與盛知微最強力的攻擊對上。
華光如烈日炎炎,灼燒四方!
二女你來我往,攻勢猛烈,皆承受巨大壓力,堅持數息後——
二人皆各自向後被震開,薑采立於半空,盛知微坐在海水中,仰頭看著她。這最強的攻擊,讓盛知微低頭哇地吐血,半晌站不起來;也讓薑采手中的劍碎裂,重回神海……
薑采並未受傷,她低頭,怔然看著自己空了的手,心神一凜。是玉皇劍,是劍中人,為她擋了所有攻擊。
張也寧……消失了。
坐於地磚上的盛知微低低而笑,她幽聲:“薑姑娘,愛人為救你而死,他死在你麵前、你救不了的感覺,你如今懂了麼?”
薑采冷目看她。
薑采冷聲:“我與你不同。”
哪怕玉皇劍再無法用處,哪怕張也寧的分化身已死,她隻閉目一瞬,就重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再次變得傲然不可摧。她縱身赤手襲殺時,盛知微手劃出一片弧光,擋住了攻擊,將二人隔開了。
盛知微淡聲:“自然不同。你沒有像我這樣,從來看到的,都是芳來島的恥辱。你沒有像我這樣,舉目皆是敵人,每個男人都是潛在的仇人。
“五千年的恥辱……你沒有經曆過,你自然不懂。
“你道心堅定,萬死不催;我不一樣,我沒有道心。”
海水漫延,漲高得很快。薑采攻擊她劃出的那道結界壁,而她坐在海水中,垂下頭,道:“這個修真界,對我們太殘忍了。我不想和你們在一起了。
“但是你們送了我一場好夢——織夢術,真是世間最美的夢。夢中的盛知微和江臨誰也沒死,隻是要逃,已經很好了。”
薑采一下子愣住,明白了:
“夢中那個一直隻看不出手的高手,原來是你?你如何入的夢?”
盛知微沒有回答她,在這一刻,她麵容清雅,褪去了癲狂。她自顧自說:“薑姑娘,其實你們是好人,若是這個修真界的話語權在你們手中,也許事情不會到這一步。
“可是你們沒有早來一百年。
“我很感激你們,島中的盛知微感激你們相救,我亦感激。日後再見,不管你我如何為敵我,我芳來島女修,都會為你們幾人退避三舍。
“薑姑娘,回去吧。”
她念出咒法,最後一重術法催動,薑采與昏迷的巫長夜被她推出大殿時,她同時襲向芳來島最外的古陣法上。
高空上,皓月消散,人心惶惶。謝春山和雨歸等人帶著那些虛弱的修士們正焦頭爛額,巫展眉搖搖欲倒時,突見頭頂的星河破開了一個裂縫,陣法開了。
眾人喜極而泣:
“我們能夠出芳來島了!”
與此同時,整個島轟然入海,消失在了他們視線中。
謝春山一凜:“阿采!”
他反身化光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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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芳來島沉入蒲淶海,漫無目的地飄落。
大殿被海水淹沒之後,盛知微一直閉目坐在海水中,睫毛沾著水霧,麵頰上浮起細碎的水泡。姑娘發絲散於水中,染血的衣袍也如繁花般在水中飄蕩。⌒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盛知微昏睡間,夢到了以前發生過的故事——
在魔域的時候,那裡太嚇人,她總是哭叫。可她是修真界正統修士,若是被魔域的魔物們發現,便會很快被吃掉。
於是,江臨每次出門辦事時,都要與她交代:“我們玩捉迷藏的遊戲,你躲好了,我回來找你。”
幼小的盛知微總是相信這樣的謊言,乖乖地、安靜地躲在黑暗中,等著他回來找到她。
……如今整座芳來島飄向黑暗,周圍已經夠黑了,夠靜了,她躲得已經足夠遠了。
他何時才回來找到她呢?
夢中未必丹青見,人間久彆不成悲。漫漫海水覆蓋,整個島的女修,皆倒在各地沉睡中,任由芳來島將她們帶去未知之地。
她們已然拋棄先島主盛明曦,全身心地跟隨新的島主盛知微。
五千年的恥辱,她們已然受夠;無論盛知微將她們帶領去什麼方向,不會比五千年的恥辱更差了。
昏昏沉沉間,一重魔氣包圍住盛知微,將她喚醒。盛知微睜開眼,見一麵容妖%e5%aa%9a、氣質頹靡的女子俯身飄來,白皙手指撫摸她麵頰,女子露出揶揄的笑。
之前,盛知微便在島中見過這女子,這女子送她入夢。
盛知微喃聲:“你是何人?”
於說微笑:“你一直在找的人啊。”
盛知微:“我在找誰?”
於說:“複活江臨的人,不是麼?”
盛知微身子一顫,眼睛瞠大,瞳孔顫動得厲害。因為經曆,她從來不害怕魔;發現自己被魔氣包圍時她也無懼。她從來沒真正問出這女子的身份,但是這女子說自己可以複活江臨。
盛知微脫口而出:“不可能!他的道元……已經被我弄散了。”
於說自上飄來,發絲飛揚,麵容如魅。她陰邪,又美豔。這頹然美,讓她眉目又染上了三分不容侵犯的聖意:
“你帶著整座芳來島來投奔本座,本座很滿意。
“本座便是整個修真界都在提防的魔——魔子於說。”
她撫摸盛知微麵容,笑%e5%90%9f%e5%90%9f:“我很多年沒有自如行走修真界,永秋君對我實在逼得狠啊。如今我剛剛蘇醒,實力不夠啊……我想要一副自如行走的身體。你可否將你的心送給我?作為報答,我幫你複活江臨。”
盛知微怔然,道:“你在哄騙我。世上沒有複活之術。除了真仙,除了永秋君,沒有人有能力複活一個人。”
她曾以為無生皮能留住江臨,卻發現並不能。所有複活過來的,都是假的,不是真正的那個人。
於說嗤笑:“永秋君算什麼真仙?”
盛知微睫毛一顫,於說對她低笑:“神開三天,佛說三世。隻是這一天的江臨死了而已……我幫你從其他天中借一些道元,幫你從時光長河中勾回他的神魂,重新幫你複活他。
“我複活他,你為我做事,把你的心給我。這個交易,公平不公平?”
盛知微半晌道:“你不是哄騙我?沒有了心臟,我會死麼?”
於說似笑非笑:“不會。我將一滴血留在你心臟,你我就此結契。我隻是要借你的心偽裝成像你一樣的正統修士,趁你還沒完全入魔。我從不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