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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壓低聲音說:“就是安祿山……”

那人頓時愕然地睜大眼睛。如今朝內朝外無人不知,安祿山深受陛下和貴妃娘娘的信任,朝中雖習慣稱他範陽節度使,但實際上他身兼範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擁兵二十萬。這樣一個人物,如今卻起兵說要討伐楊國忠?

名為清君側,但誰不知道,自古以來外臣打著清君側的名義起兵,最終目的都隻有那一個!

眾人想到這裡,隻覺滿心驚駭,無措地望向禦座上的天子。

這裡是含元殿。這裡正在舉行帝國最盛大的華宴,百官齊聚、萬國來朝,是他享受了幾十年的、最引以為傲的盛世風流。他本以為一切會繼續這樣下去,可如今一切都顯得那樣不真實。

夜幕下,玄宗李隆基看著前方,喃喃道:“安祿山,真的反了……”

月光透過小窗射到地上,拉出一段長長的影子,時年坐在牆角的小床上,抱膝看著它。

兩天了。

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變故,已經過去整整兩天。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那天晚上發生了太多事,先是她莫名其妙當眾消失,差點被當成妖孽處死,緊跟著安祿山起兵叛亂的消息就傳了進來,氣得皇帝當場失態。不過也托安祿山的福,他們暫時顧不上殺她,而是把她丟到了大牢裡。

然後,她就在這裡無人問津地待了兩天。

狹窄的牢房,隻有一張小床,明明是夏天,這裡卻陰冷刺骨,連被子都帶著股潮意。沒有人搭理她,甚至連個審問的人都沒有,如果不是還有人一日三餐給她送飯,時年差點懷疑自己被徹底忘記了,他們打算就這麼把她關死。

當然,即使有人送飯,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

不不不,不能這麼喪。時年甩甩頭,讓自己振作一點。因為無事可做,她這兩天反複思考局勢,其中安祿山叛亂是想最多次的,明明按照曆史,他要到年底才會起兵,如今整整提前了三個月,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難道,是因為楊廣……

想到這裡她轉過頭,隔壁牢房的床上,躺著個藏青色的身影。他背對著她,似乎正在睡覺,時年恨恨地盯了好久,幾乎把他肩膀燒出兩個洞。

就在她以為那人不會有反應時,一個聲音卻忽然傳來,“年年這麼看著我,是有什麼話要對在下說嗎?”

時年愣了下才說:“你願意理我了?”

那晚被關到大牢裡的不止自己,作為她的郎主,楊廣也一並被關起來了。時年也不知這是哪裡的牢房,好像隻關了他們兩個,男監女監也沒分開,他們當起了鄰居。

本想趁此機會跟楊廣好好溝通一下,誰知他一進來就自己去躺下了,她以為他是被晚宴上的事嚇到了,體貼地給了他消化時間,可兩天過去了,他愣是沒理自己。

她還以為,他不打算跟她說話了。

楊廣翻身坐起。坐了兩天牢,他的發冠早就鬆了,烏黑長發披在腦後,越發顯得陰柔俊美。男人偏過頭,隔著半個牢房看向她,“年年目光灼灼如狼,任我鐵石心腸,也扛不住啊……”

時年不料這家夥開口就是調?戲,臉騰地漲紅,“胡說八道!我是看你在那邊躺了那麼久,一點聲音都沒有,擔心你死了!”

“那也是年年關心我。美人之恩,廣甚喜之……”

時年實在受不了他的胡扯,索性道:“那晚的事,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能有什麼要問你的?”

“你沒有要問我的,我卻有話要問你。安祿山起兵,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一言既出,牢房裡一靜。

楊廣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憑什麼這麼講?”

時年已經想明白了,事到如今,再跟楊廣遮遮掩掩也沒有意義,是時候放點猛料了。

“我說了,我是高人。經過中秋那夜,晉王殿下還要問這樣愚蠢的問題嗎?”

楊廣一瞬間目光鋒利如刀,狠狠刮過她的臉頰。時年卻像是沒看到,不緊不慢補充道:“哦不,您過來的時候,已經冊為太子了吧?該是太、子、殿、下……”

楊廣霍然起身。

此前時年雖然說了他“非此間之人”,卻一直沒有完全點明他的身份,此時挑明,仿佛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終於被捅破,他們不用再彼此偽裝。

男人走到牢房中間,時年就站在麵前。四目相對,他一手握住欄杆,慢慢道:“你知道我是誰?”

“一直知道。”

“所以,你確實可以送我回家。”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送你回家。”

兩人對視良久,楊廣忽然勾起唇,笑了。先是很小聲地笑,然後聲音越來越大。時年嚇得不行,牢房周圍雖然沒什麼人,但獄卒還在,引來了他們就不好了!

好在楊廣也知道分寸,過了會兒就停下了。他撩袍隨意坐在地上,背靠木欄,然後拍拍地板,“彆站著了,你也坐吧。”

這仿佛自己家招呼客人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時年莫名其妙,但還是坐下了。楊廣偏頭看她,“既然大娘是為了我而來,那現在該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了吧?能憑空消失,還能知人前事過往,恐怕不止是有天目慧眼那麼簡單吧?是仙人,還是,他們說的妖孽……”

時年咬唇,這個問題有點難啊,“我不是仙人,但我也不是妖孽。我是……”

她還在糾結,楊廣卻忽然眨眨眼睛,笑了,“你不知道,我卻知道。你是……小狐狸。”

……什麼?

女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疑惑地望著自己。楊廣想起那日在平康坊,他看到她戲弄那幫紈絝,笑得那般狡黠動人。

當時他就覺得,她像一隻小狐狸……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聲音軟了下來,“你不喜歡我叫你大娘,那以後我叫你小狐狸吧。怎麼樣?”

時年腦中卻迅速閃過另外兩個稱呼,分彆來自漢武帝和明武宗,“不怎麼樣!不許這麼叫我!”

“不喜歡啊?可是怎麼辦,我很喜歡,覺得很適合你……”

時年:“……”你都決定了,還征求我的意見乾嘛!

她有點崩潰。這些皇帝都是什麼毛病,她有名字!為什麼他們都不肯好好叫她的名字!

取外號就算了,還都是小字輩,你們夠有默契的啊!

她不想和他糾纏這個問題,岔開道:“我回答了你,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什麼問題?”

時年瞪他,男人於是懶洋洋一笑,“哦,那個啊。你猜的沒錯,安祿山起兵,是和我有關係。”

雖然早已差不多確定,真聽他承認,時年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沉,“你做了什麼?”

“還能做什麼?安祿山讓劉駱穀留在長安為他打探消息,但那劉駱穀能力實在有限,我就幫了他一把。安祿山擔心的無非是三個方麵,朝中眾臣對他的看法,皇帝本人是否對他起了懷疑,以及最重要的,幾位大將的動向。

“如今的大唐,能戰者以高仙芝、封常清還有哥舒翰三人為首,哥舒翰年邁,若有戰事,最先派遣的必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如果這二人有把柄落到安祿山手上,你覺得,他還會懼怕起兵嗎?”

時年一陣膽寒“你……”

楊廣微微笑著,那笑容卻比外麵的月光還要冷,“我這個人沒彆的優點,就是記仇。誰得罪了我,我讓他子子孫孫永不安寧。李隆基要怪就怪他的老祖宗,大大得罪了我……”

時年聽著他陰惻惻的聲音,一個哆嗦。她就說他怎麼能搭上安祿山,原來是用這種手段!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那裡被他掐出的傷痕已經消得差不多了,但當時痛意和窒息感現在還能回憶起來。

這個家夥……對待敵人真的是一點都不留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時年告訴自己先冷靜,事已至此,隻能儘力補救,“你既然和安祿山有聯係,那你有辦法把我們救出去嗎?”

楊廣反問:“你既然是為了送我回家的,那你有辦法把我們救出去嗎?”

兩人對視,互不相讓。片刻後時年敗下陣來,“我……有吧。看我的跟班們有多努力吧。”

好在她被帶走時聶城他們都在場,現在肯定在想辦法營救她。

“這就對啦。我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給你小狐狸你了,乖,去睡吧……”

他一臉氣死人的笑眯眯,時年很想帥氣地扭頭就走,可看著自己的小床,卻怎麼也挪不動腳步。

黑漆漆的牢房,從地底升騰出一股寒意,這裡不知道曾經住過誰,那張床又被什麼人躺過。時年隻要一想到,也許這裡住過的人現在都死了,甚至有人就是死在這間牢房裡的,就忍不住害怕。

昨天楊廣不理她還不覺得,現在他跟她講話了,她才發現,原來有一個人可以說說話,可以靠得近一些,她的心會安定這麼多。

即使這個人是心機深沉、狠毒無情的楊廣。

楊廣打量她神情,忽然湊近,“怎麼,舍不得我?”

他氣息輕柔,吹拂過她的頭發,時年渾身一緊,“才、才沒有舍不得你……少胡說八道……”

“沒有舍不得我,那就是害怕了。也是,昨晚某人還半夜被噩夢嚇醒,又不敢叫我,躲在那裡瑟瑟發抖,跟隻小鵪鶉似的……”

“你……你知道!”時年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偷看我!”

她忽然反應過來,“等等,你是故意不理我的?你耍我?”

“誰讓我的小狐狸這般狡猾?我怕她再語焉不詳、騙東騙西,不得不晾了她兩天。你看,你一下子就說實話不是?”

時年簡直不敢相信,這混蛋居然一直在跟她玩套路,就為了讓她沉不住氣自爆身份!而她還真的上當了!

看女孩氣鼓鼓的樣子,楊廣揚唇一笑,“好了,彆生氣了。作為賠罪,我送你一份禮物吧?”

時年不為所動,為了表示憤慨,甚至還彆過了頭。她盯著厚厚的牆壁,打定主意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不要理他了,耳畔卻傳來樂聲。

婉轉低沉,讓人想到清風朗月,鬆枝落雪。

她猛地回頭,隻見楊廣握著個東西,正輕輕吹奏。而那個東西……狹長的方形,側麵一排小孔,鋥亮的金屬反射著光。

她不禁道:“這個怎麼在你這裡?”

楊廣手裡的,赫然是她的口琴!

“你隨處亂放,我恰好看到,就替你收著了。”楊廣道,“讓你給我吹曲子你不肯,也罷,換我給你吹也是一樣的。”

“你會吹這個?”時年更驚了,這口琴古代沒有的吧,他去哪兒學的!

“不會,但,可以試試。”

他又吹了兩下,時年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找音,很快,他大概是確定了,說:“我隻聽了一遍,可能記不太全,如果吹錯了,你可以糾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