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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像是呆住了,定定聽著他吹奏。熟悉的調子,一開始還有點磕磕絆絆,然後,越來越順暢,越來越嫻熟。

是那晚她在平康坊吹奏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隻聽過一次,居然就會了……

楊廣吹得那樣認真,那樣動情,雙眸微閉,像是完全沉浸到了樂曲中。時年看了他許久,慢慢靠上欄杆。月光淒冷皎潔,照耀著牢房,兩人就這麼隔著中間的木欄,背靠背坐著。

在熟悉的樂聲裡,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夏天的晚上,爸爸總是喜歡抱她到陽台上乘涼,一邊看月亮,一邊給她吹這首曲子。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很開心,每每不等他吹完就伸手去搶口琴,嚷嚷著自己也要玩。爸爸一邊躲一邊繼續吹,媽媽端著水果走過來,笑眯眯看著他們。

許多年後再回憶,她依然覺得,這是她童年記憶裡,最美好的時刻。

自從做了這個工作,多少次險死還生,她已經很久沒見到他們了……

楊廣忽然停下,側耳聽了一瞬,“你哭了?”

“沒有!”她立刻否認。

“你哭了。”這次是肯定的語氣。

她惱羞成怒,“我說了沒哭就是沒哭。少廢話,繼續吹!”

這次那邊頓了良久,男人才輕輕一笑,像是無奈,像是妥協,“……遵命。”

因為楊廣的話,接下來幾天,時年都在擔心外麵的情況。很快,她從獄卒放飯時的閒聊中聽說,唐廷果然派了封常清和高仙芝出兵征討逆賊安祿山,然二人兵敗,退守潼關,頓時更加著急。

潼關是關中的東大門,長安的屏障,潼關若失守,長安也必定保不住了!

曆史上安祿山本就拿下了潼關,這次還有楊廣這個外掛在暗中幫忙,她不知道大唐這邊究竟能頂多久……

她每天祈禱聶城他們趕緊想辦法把自己救出去,然而讓她失望的是,不曉得是這天牢太難進了,還是他們有彆的計劃,大半個月過去了,愣是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就在時年坐牢坐得快崩潰,懷疑自己要在唐朝以犯罪改造人員的身份了此一生時,牢房裡……終於來人了!

是幾個宦官,她看著他們,遲疑道:“你們……終於要審問我了?”

完了,不會上刑吧?那她是招呢,還是不招呢……

最當中的宦官瞄她一眼,立刻像躲什麼災星似的躲開,清清嗓子,道:“傳陛下旨意,樂師獨孤英及其婢女時大娘,係妖邪不吉之物,有礙國運,於七日後當街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斬首……斬首???!!!

第53章 斬首

天寶十四年注定是大唐曆史上不平凡的一年。

這一年八月。範陽節度使安祿山以“憂國之危”、奉旨討伐的名義於範陽起兵,短短一個月,先控製了整個河北。然後分頭出兵重鎮洛陽和潼關。

自大唐立國以來。天下承平已久,百姓久不聞兵戈之聲。聽說安祿山打來人人都嚇破了膽子。長安城內彌漫著恐懼的氣氛中,這種恐懼在聽說洛陽失陷後達到了頂峰!

洛陽是東都,連它都落入了叛軍手中。下一個便是長安了!

與恐懼伴隨而生的通常是憤怒。所以當聽說這一天有重刑犯要處決時,幾乎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湧出來了。

天蒼蒼,野茫茫。倒黴的人兒她要上刑場。

時年坐在囚車裡,看著道路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群眾灼灼的目光。一個哆嗦。“我……我又沒得罪他們。怎麼人人都好像要吃了我一樣……”

楊廣坐在另一輛囚車裡,同樣穿著囚服,他看起來就要從容多了,“安祿山就要打進來了,長安城的百姓都朝不保夕,你在這個時候被砍頭。說明罪大惡極。他們不遷怒你遷怒誰?”

“說得好像隻有我被砍頭一樣,你也一樣上斷頭台好嗎?”

這是個晦暗的陰天,愁雲滿天。往日繁華的長安城也透出股蕭索。街上刮著陣陣陰風,吹得時年頭發亂飛。即使已經做了七天的心理準備,說出這句話她還是心頭一顫。

砍頭啊!

這還是她第一次要被砍頭!

時年覺得自己這趟來大唐可能真的沒看黃曆,任務做得一路驚險不說,現在都被搞到刑場上去了。

之前雖然也多次麵臨生命危險,但當眾行刑實在太有儀式感了,每天數著日子感覺跟在數自己的死亡倒計時一樣。更可氣的是她緊張得覺都睡不著了,楊廣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她以為他早就安排好了救兵,誰知他卻說:“安祿山是什麼人你也知道,我對他的利用價值已經差不多了,他不一定會派來救我。倒是你的救兵,才是我們真正的指望……你有救兵的吧?”

她的救兵……時年努力在人群裡尋找,可看來看去,都沒有熟悉的身影。她終於忍不住爆炸,聶城和布裡斯這兩個王八蛋是死了嗎!再不來救人,她就要玩兒完了!

她要是死在大唐,他們也彆想好過,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崇仁坊內一處酒肆裡,聶城站在二樓,看著坊外大街上緩緩駛過的囚車,問:“消息確定嗎?”

“確定。”布裡斯說,“是從那位日本遣唐使那裡得來的消息,他認識大唐的官員。朝廷昨天就收到戰報了,如今隻是秘而不發,瞞著百姓。”

“好,那就沒問題了。剩下的按計劃行事。”

“行。”布裡斯也看向囚車,忽然笑了,“哎你說,時年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還能想什麼?”聶城輕哼,“以她的脾氣,肯定在往死裡罵我們呢。”

時年和楊廣就這樣一路遊街,足足遊了兩個時辰,終於抵達目的地。古代處決犯人講究刑人於市,在鬨市殺人,可以起到威懾百姓的作用。所以當時年看到自己被帶到一處市場的空地後並不怎麼驚訝,倒是楊廣輕輕“咦”了一聲。

她轉過頭,“怎麼了?”

楊廣頗有興味地揚眉,“這是‘獨柳樹’刑場。”

“獨柳樹……是什麼?”

“長安城內有兩個主要的刑場,東市的狗脊嶺和西市的獨柳樹,其中狗脊嶺刑場處決輕案犯,獨柳樹刑場處決重刑犯。這裡之前殺的都是謀反的宰相、駙馬之流,我們兩個平頭百姓,本該去狗脊嶺的……”楊廣笑得好像占了什麼天大的便宜,“托您的福,在下跟著高攀了。”

時年:“……”

砍頭也要挑地方,您太有追求了!

時年知道,自己會被安排在獨柳樹,多半是因為她那個罪名:妖邪之物,有礙國運!

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可比造反還罪大惡極……

不止她這麼想,許多一路跟隨過來的百姓發現他們居然在獨柳樹刑場行刑後,先是一驚,緊跟著就得知了這兩人的罪名。

眾人又驚又疑,忽然有人指著已經被押到石台上的兩人說:“我認識他們!那個女的是平康坊的花娘,那個男的是王都知的相好獨孤玉郎!”

“對!而且……而且這個女人真的會妖法!我親眼看到過!她隻是眨了眨眼,就把一位郎君弄得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就像中邪了一樣……她是妖孽!她就是妖孽!”

“一定因為是他們,範陽節度使才會造反!我們才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們害了我們!”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台下忽然就群情激憤,嚇得時年後退半步。

什麼情況,宰相這樣,普通百姓也這樣,你們唐朝對穿越人士真的很不友好!我在漢朝還被當成仙女呢!

劊子手在她腿彎一踢,時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砸在石磚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氣。楊廣見狀立刻識時務地也跪下了,然後轉頭對人高馬大的劊子手說:“大哥你聽到了吧?她是妖孽。我是被她連累的,你先殺她吧。”

時年:“……”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楊廣,對方回以一個無奈的聳肩,仿佛在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台下喊聲越發激烈,時年看看楊廣,再看看看他們。身前就是斷頭台,方形的石頭上有一道圓弧,那是她一會兒要放頭顱的地方。其餘地方都是白的,唯有那裡是深褐色,那是血跡乾掉後的痕跡,一層又一層,那樣濃重,不知曾有多少頭顱是在這裡被砍掉……

她表情一點點變得嚴肅,就在大家喊得最厲害時,忽然大喝一聲,如石破天驚:“安——靜——”

喊聲頓時消失,像是有一雙手直接把它們掐斷。刑場下一片安靜,大家驚愕地望著時年,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迎著眾人的目光,時年神情嚴肅、無比鄭重道:“你們猜的沒錯,我確實會妖法。不僅如此,我的法力還相當高深,殺得不對很容易傷及無辜,所以為了保險起見……”

她忽然轉身,朝劊子手深深一鞠躬,“大哥你還是先殺他吧!”

楊廣:“……”

時年抬起頭,兩人對視,眼中是如出一轍、絕不相讓的光芒。

楊廣:“我是主人,她不過是我的婢女,從重要性來看,也該先殺她,留我壓軸。”

時年:“不不不,你重要才該先殺你。男士優先,gentleman first,先殺你先殺你!”

“禍是你闖的,不是因為你我會坐牢?會砍頭?當然要你先死。”

“不是因為你我會進宮?會來這裡?罪魁禍首明明是你!”

“你先你先!”

“你先你先!”

兩人就這麼當著上千號人在刑場上互相推辭,看得台下百姓都傻了。要說長安城百姓也算見多識廣了,見過被殺頭時痛哭流涕的,也見過慷慨陳詞、凜然赴死的,卻從未見過這種陣仗,怕死都怕出風格了!

就在時年和楊廣推辭得如火如荼、欲罷不能時,終於聽到一聲大喝:“統統給我住嘴!”

兩人這才停下,回頭一看,監斬官已經氣得臉都紅了,“妖邪之物,這種時候還不忘霍亂人心!不要再聽他們胡說,午時已到,一起行刑!”

時年一驚,劊子手已經把她按到了斷頭台上,她的脖子擱在石台上,鼻尖聞到血腥味,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楊廣也趴到了另一個斷頭台上,他不知在想些什麼,抬眸望天,唇畔是嘲諷的笑意。他身後也站著一名劊子手,五大三粗的漢子喝了口酒,對著手中長刀用力一噴,刀刃雪白,晃花時年的眼睛。

要砍了!真的要砍了!

她的救兵呢?聶城!布裡斯!你們在哪裡!

再不出來,真的來不及了!

劊子手高高舉起長刀,朝著她的脖子狠狠砍下——

時年閉上眼睛——

“錚。”一顆石子半空飛出,正中刀身!

劊子手承受不住,手腕後翻、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站穩了才發現長刀居然被石子砸出一個缺口!

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影已隨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