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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伴在他身側,不時為他斟酒,低聲說笑兩句,這原是過去看慣的畫麵,此刻落入眾人眼中卻隻覺刺目。有大臣忍不住道:“閹賊誤國!”

他原是太過義憤,話一出口才想起這是哪裡,忙往旁邊看去,卻對上一張陌生的臉。他愣了愣,忽然想起來這便是之前那位以身鬥豹的勇士,當初劉瑾被罰也是因為他。

原來今夜他也來了。

大臣沒說什麼,隻是朝他舉了舉杯,對方也很明白,回了一下,兩人一飲而儘,再不看對方。

時年坐在聶城身側,剛才那大臣的話她也聽到了,輕聲說:“在這種場合也能脫口而出,看到大家對劉瑾的怨氣都很大了。”

聶城:“他囂張了太多年,大家已經快忍到頂點了。”

時年喝了口酒,看向上方的君臣二人,不料朱厚照也在看她。兩人目光對個正著,他歪嘴一笑,朝她招招手,“小美人兒,上來。”

他的一舉一動原本就為整個宴會矚目,這樣一來,人人都看向了時年。這樣的場合,隻有少數人帶了女眷,這女子既坐在那鬥豹勇士身側,應該是他的夫人吧。隻是萬歲爺這輕浮態度,又是什麼情況?等等,好像之前京中有傳聞,萬歲爺不僅讓活人去鬥豹子,對那人的妻子也心存覬覦,還曾把她軟禁在豹房內……

原來竟是真的嗎!

一時間,眾人看向聶城的眼神都透出同情,仿佛在說,枉你英雄蓋世又如何,還是逃不過妻子被奪的命運。

聶城:“……”

時年身子一僵,非常想裝沒聽到,但當眾不給皇帝麵子顯然是不可能的,她深吸口氣,頂著眾人古怪灼熱的視線,走到了朱厚照身側。

“皇上,您叫我有事嗎?”

朱厚照笑道:“沒事就不能叫你?彆忘了,是你自己說要跟朕來玩的。”

今天的晚宴時年和聶城本來是沒資格列席的,是她去求了朱厚照說想參加,他才答應讓他們來,當時朱厚照還笑著說,你不是不想見劉瑾嘛,可彆是去砸場子的吧。

時年聞言沒說話,劉瑾卻笑道:“夫人想必是害羞了,萬歲爺又何必問這麼明白,女兒家的心思您難道還不如奴儕一個宦官明白?”

這話說得甚是有趣,朱厚照輕笑道:“其實朕是想問問,今晚的飯菜你喜歡嗎?你請朕吃了一頓美味的年夜飯,朕也想請回來,就是不知道劉公公府邸的菜在夫人看來如何啊?”

劉瑾又道:“這萬歲爺可折煞奴儕了。聽您說夫人廚藝精湛,比宮中的禦廚還厲害,奴儕這裡的東西恐怕入不了夫人法眼。”

他提起時年的語氣尊敬,甚至還朝她笑了笑,其實今天整個晚上,他見到時年都是這樣,親切友好,就像兩人根本沒那麼大撕過一場。這態度無疑很讓朱厚照喜歡,畢竟時年是他看重的人,之前的事在朱厚照看來也是劉瑾有錯,如果他心存記恨,和時年鬨不和,朱厚照肯定會心煩。

而朱厚照活著就是為了找樂子,最討厭讓他心煩的人和事。

想到這兒,時年微微一笑,道:“劉公公過謙了。不是我說,您府上的菜色,可比宮中好多了呢!就像這條魚,聽說是從南海打撈,快馬加鞭八百裡加急運回來的,到的時候還活著呢!皇上,您對臣子真是體貼恩重,這樣名貴的食材,不止我沒吃過,您可能也沒吃過呢!”

朱厚照聞言揚眉,“是嗎?這魚居然這麼費事?”

兩人一起看向劉瑾。時年不安好心,驕奢%e6%b7%ab逸、僭越犯上,這兩個罪名可大可小,全看怎麼發揮。一個太監吃得比皇帝還好,曆史上也不是沒有因為這個倒黴的。

在她的目光下,劉瑾不慌不忙,“奴儕本不想說,沒想到夫人自己看出來了……實不相瞞,正是因為之前聽萬歲爺說,夫人您見多識廣,什麼好吃的都嘗過,奴儕才想著找些少見的食物,來讓您嘗嘗鮮。畢竟……萬歲爺可一直想在您麵前找回場子呢!”

朱厚照這次是真笑出了聲。他伸手點點劉瑾,似乎很無奈,可臉上全是縱容,“果然這闔宮上下,還是你劉公公最懂朕的心思!這魚選得好,朕的場子就靠你了!”

時年一擊不成,反被對方順水推舟邀了功,頓時心頭一堵。劉瑾適時抬頭,與時年的目光撞上,這一次,她清楚地在裡麵看到了厭憎,還有得意。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以為自己能拿我怎麼樣嗎?不過是癡人說夢。

時年本來很惱怒,卻又想到什麼,神情一凜。曆史記載,劉瑾讀書不多,對權謀之術也不怎麼擅長,全靠皇帝寵信上位。他從來就不是那種有大智慧的權奸,為人也很小氣,記仇愛報複。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今晚卻能忍氣吞聲,和她敷衍周旋。就像路知遙說的,他們遇見的這個劉瑾,真的是聰明了太多。

她本來以為是因為曆史偏移,他的智商也提高了,還看他剛才的表現,那種小人得誌、迫不及待的樣子又表現得非常明顯。

時年忽然冒出個想法,也許,之前的計策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有什麼高人在背後給他指點……

今夜劉瑾可謂春風得意。

那封信送上去後,皇上果然大為動容,不僅親自駕臨,還在這裡設宴百官。這舉動無疑是讓滿朝文武都親眼看著,他劉瑾非但沒垮台,還在萬歲爺心中更上一層樓了!

就連那個仗著皇上的寵愛就無法無天的女人,剛才也不敢再跟他放肆,劉瑾隻覺連日來的晦氣一掃而空,真真是神清氣爽!

揚眉吐氣的不止他,依附劉瑾的大臣也都鬆了口氣,之前劉瑾出事,他們個個如履薄冰,如今靠山穩固如初,他們的脊梁也直了起來。有大臣看著對麵,忽然道:“西涯公,今夜怎麼一言不發、怏怏不樂啊,萬歲賜宴,莫非您不開懷?”

被點名的“西涯公”抬起頭,隻見他須發雪白、麵容蒼老,看起來肯定超過了六十歲。他看著大臣挑釁的笑容,神情淡淡,“劉大人說笑了,皇上賜宴,做臣子莫不感懷涕零。”

時年沒見過這個人,卻聽過這個名號。西涯,莫非這就是時任內閣首輔李東陽?

說到這位李東陽,也是正德朝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史書上對他曾有一句評語,“立朝五十年,柄國十八載,清節不渝。”這是一位大大的忠臣,可在他人生的最後十年,卻承受著全天下的辱罵,究其原因便是劉瑾。

劉瑾這些年把控朝政、貪贓枉法、胡作非為,朝中正直之士死的死、走的走,唯有李東陽留了下來。他與劉瑾虛與委蛇,甚至給他們送禮,以保住自己的位置。然而他這麼做並不是貪戀權位,隻是不希望自己也走了,大明江山徹底落在一個宦官手中。同時,他也一直在設法營救彆的被劉瑾迫害的人。

時年覺得,李東陽的行為稱得上是臥薪嘗膽、忍辱負重,在原本的曆史上,也是因為他的堅持,才導致了劉瑾一黨最終的覆滅。然而,在他堅持的時候,卻幾乎沒有人理解他。所有人都認為他依附了閹黨,丟了讀書人的臉麵,連他的親兒子都責怪他沒有氣節。

如果一切沒改變,那麼劉瑾現在已經死了,李東陽也卸下重擔、辭官還鄉。可如今,劉瑾還活著,李東陽隻好繼續在這朝廷裡苦熬著。

劉瑾聞言也笑了,“是嗎?李閣老果真如此想?即使是在我的府邸,您也沒有半分介意嗎?我記得,當年閣老可是不屑於踏足寒舍的……”

宴席為之一靜。劉瑾話裡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正德元年的時候,李東陽曾和一幫大臣公開反對劉瑾,也拒絕了劉瑾過府一敘的邀請。後來那幫大臣都被趕走了,留下的隻有李東陽,而他曾不願意來的地方,現在還是來了。

大家都看著他們。許久,李東陽淡淡一笑,“能來劉公公府上,是我的榮幸,介懷一說從何談起?”

此言一出,果然,眾大臣都麵露鄙夷,關鍵還不單是反劉瑾一派的臣子,就連劉瑾的擁躉們也滿臉不屑,似乎非常瞧不上李東陽的言行。

時年看著場上眾人,還有孤單單坐著的李東陽,忽然就怒了。你們一個個忠臣傲骨、剛正不阿,也沒人敢正麵和劉瑾杠啊!另一幫人就更可笑了,自己早就投靠了閹賊,還好意思看不起彆人?!

時年之前看史料就很欽佩李東陽,如今親眼看到他受辱,隻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她忽然望向台上。這本該是清明朝堂,這本該是太平人間,可現實卻是閹賊擅權、忠臣蒙冤,世道一片黑暗,百姓命如草賤。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站立朱厚照之側,也站在至高無上的皇權之側,洋洋自得,仿佛可以掌控整個世界。∴思∴兔∴網∴

時年忽然站起來,動作太突兀,讓廳內眾人都是一愣,奇怪地看著她。朱厚照也問:“怎麼了?”

第38章 瑞雪

時年%e8%83%b8口起伏。直勾勾看著劉瑾,他不禁露出防備之色,這女人想乾嘛?她總不至於異想天開到想幫李東陽出頭吧?

聶城端起杯子。飲了口酒。沒有說話,卻用餘光瞥了瞥她。那目光驚醒了時年。她沉默一瞬,忽地展顏一笑,“皇上。下雪了。”

果然是下雪了。漆黑天幕下。洋洋灑灑飄著雪花,大片大片如碎瓊亂玉。這還是翻年後第一場雪,沒想到來得如此迅猛。沒多久地上就鋪上一層白色。

時年笑道:“瑞雪兆豐年,時年恭喜皇上。今年百姓一定能有個好收成了!”

“是嗎?”朱厚照揚眉。

群臣紛紛附和。朱厚照看著外麵的漫天飛雪。忽然就覺得心情大好。“好,既是瑞雪,諸位大人就隨朕出去,好好賞賞這瑞雪!”

皇上一時興起,大家隻能陪著,晚宴臨時中止。群臣都穿上大氅,踏入風雪中。朱厚照走在最前麵,擎著把四十八骨的青綢傘。劉瑾提一盞六角羊皮燈籠替他照路,他卻朝旁邊的女孩道:“天冷路滑,彆摔了。”

時年穿著件狐皮大氅,一張小臉被雪白的狐毛托著,越發顯得晶瑩可愛。她在傘下抬起眼睛,朝朱厚照莞爾一笑,“有皇上在,我怎麼會摔到?”

她很少主動說這樣的話,朱厚照幾乎受寵若驚,回過神後笑著握住她的手,“對,有朕在,摔了誰也不能摔了你。”

劉瑾見兩人這樣,心頭不屑。這女子的夫君還在身後,她便如此和皇帝獻%e5%aa%9a,真是不知羞恥。虧他之前聽說她不願侍奉皇上,還當是真的,原來也隻是以退為進的手段。

他就說嘛,這世上怎會有人舍得了這潑天富貴!

他這麼想著,時年也看向他,笑道:“劉公公的府邸修得真是好啊,這花園真漂亮。”

因為請了名匠設計,劉瑾的府邸兼具了北方的豪爽和江南的雅致,在京中可稱一絕。此刻冷夜寂寂,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都籠罩在漫天飛雪中,更是如月中仙宮,引人向往。

又來嗎?劉瑾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