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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深吸兩口氣,連猜帶蒙,足足用了半個小時,才讀完了這封不算長的信。完事兒後她癱坐在地,仿佛一個剛參加完六級考試的學生,身心俱疲,望天喃喃道:“實習期也要發工資的吧?回去之後,我一定要申請加錢。這是工傷!”

雖然那晚在掖庭搞得很高調,劉徹之後卻沒有來找過時年,她本來還好奇他在忙些什麼,不過她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前朝傳來消息,匈奴使臣經過數月的跋涉,終於抵達長安。

匈奴人入城當天,丞相許昌率眾於城郊迎接。當晚,皇帝在未央宮舉行夜宴,為眾使臣接風,不僅百官列席,太皇太後竇氏、皇後陳氏和部分後宮嬪禦也參加了。

夜幕降臨,明月高懸,灑下如水清輝照拂著巍峨的宮殿。未央宮前殿裡觥籌交錯、歌舞升平,漢人和匈奴人分據左右,九階之上則是帝後及太皇太後,靠後一點還有此次列席的後宮嬪禦。

時年坐在珠簾後,淺淺喝了口酒。

原本她還在思考,怎麼跟劉徹說自己也想來這個夜宴,沒想到他竟主動派人來請她。不過大概是太忙,他依然沒有召她過去說話,時年見狀也沒有主動上前。

想到這裡,時年望向前方。因為是正式場合,劉徹今夜身著最鄭重的冕服,玄衣、纁裳、白羅大帶、黃蔽膝,肩頭是日月龍紋,背部是山川星辰,冠前垂下十二旒,珠玉琳琅,端端遮掩了帝王貴重的容顏。

時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隻覺這樣的劉徹非常遙遠,也非常陌生,讓她很難把他和之前那個帶著她爬牆的男人聯係到一起。

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劉徹忽然側頭,與她目光對上。他本來還是麵無表情,卻在看了她片刻後,略微揚唇,露出個淺淺的笑。

時年心一跳,躲開目光,卻看到劉徹身側坐著位嚴妝華服的女子。和衛子夫的如水溫柔不同,這女子肌膚白皙、紅唇烏目,看人時一雙鳳顧盼飛揚,透著倨傲,端的是光豔照人。

當朝皇後,陳阿嬌。

這就是金屋藏嬌的女主角啊,居然是這樣的美人……

劉徹還在朝自己笑,時年忽然憤慨。一個陳阿嬌,再加上衛子夫,劉徹這家夥就這麼禍害了兩個仙女小姐姐,真是禽獸不如!

女孩的臉忽然就垮了,劉徹有些莫名。不待他深究,殿中歌舞停下,有披發左衽的粗獷男子越眾而前,手持青銅酒樽,單膝朝他跪下。

“大漢皇帝陛下,哥秫圖向您敬酒,願您如草原上的雄鷹,康健長壽。”

這是此次匈奴使臣中的領頭,劉徹也舉起酒樽,客氣道:“多謝使臣。”

哥秫圖一飲而儘,笑道:“這次我匈奴與漢朝和親,締結百世之好,實在是一段佳話。相信千載之後,史書上也會傳頌稱讚。”

“但願。”

哥秫圖望向嬪禦所在的角落,“不知公主是哪位,怎不出來一見?”

劉徹眉頭一跳,淡淡道:“這些是朕的妃子,並沒有公主。”

“如此說來,公主今晚竟然不在?”

“正是。”

哥秫圖擰起眉頭,大為不滿。太皇太後見狀笑道:“使臣有所不知,我大漢的風俗與匈奴不同,公主如今是待嫁新婦,按規矩,是不可以隨便出來見人的。”

“那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公主?”

“按理,應是出發那日……”

哥秫圖斷言否決,“不行,絕對不行!不先看清楚,又怎知公主是否符合我們單於的要求?萬一你們隨便塞了個人怎麼辦?!”

如此華宴,滿朝文武、兩宮至尊都在,他卻這般放肆,偏偏太皇太後還不敢發作,“使臣說笑了,公主乃我朝精挑細選,貌美如花、身份貴重,又怎會是胡亂塞的人?”

哥秫圖道:“那可難說,畢竟長陵公主的例子可還擺在那兒呢!”

時年敏銳地察覺,這句話說完,殿內氣氛頓時一變,不由低聲問:“長陵公主是誰?”

她身側是位姓趙的良人,對方認出她是最近風頭很盛的時少使,雖然覺得問得唐突,也低聲給了回答,“是先帝時嫁去匈奴的公主,沒兩個月就過世了。報回來的理由是病逝,但大家都說,是匈奴單於嫌她不夠貌美,一怒之下處死的……”

時年倒吸一口冷氣。

劉徹在聽到“長陵公主”四個字時,臉已經陰沉下來,哥秫圖仿如未覺,昂首道:“此次出發前,單於特意叮囑小臣,一定要看仔細了。所謂英雄配美人,我大單於是草原上的英雄,迎娶也必得是漢家美人。如長陵公主一樣的事,不可以再發生。”

時年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臥槽是不是人啊,好歹是漢朝冠名的公主,代表了一國顏麵,他們隻因為公主不夠貌美就處死了她,然後居然還敢再來要人,居然還敢在大漢朝堂上公然說起此事!

這是將漢朝的臉放在腳下踩啊!

“陛下也彆怪哥秫圖冒犯,畢竟我們都知道,您口中的公主,並不是真正的公主。既已沒有貴重的血脈,彆的方麵當然要苛刻些。如果您當真舍不得絕色佳人,那麼,從您的姊妹中選一人嫁過來,想來單於也會樂見其成的。”哥秫圖思索,“小臣記得,您有三位嫡親姊妹,陽信公主,南宮公主,還有,隆慮公主 ……”

“哐當。”

劉徹忽然打翻酒樽,拍案而起。男人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雄獅,身上眼中都是噴薄的、雷霆萬鈞般的怒意。

隔著跳動的十二旒,他冷冷注視著他。

哥秫圖正誇誇其談,被他這麼一看,竟本能地退縮了。等反應過來,登時大怒,他是草原上騎馬獵鷹的漢子,這個漢家小皇帝,也敢對他耍威風!

哥秫圖挺直腰杆,也冷冷道:“陛下對我們大單於的要求,有什麼不滿嗎?”

殿內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群臣噤若寒蟬。眼看這接風宴就要被徹底毀掉,太皇太後卻飲了口漿,淡淡道:“皇帝,坐下。”

劉徹沒有動,太皇太後再次說:“我讓你坐下!”

第12章 比武

她說完這個,也不管皇帝什麼反應,轉頭對哥秫圖道:“使臣說遲了,陽信、南宮、隆慮都已出降,與大單於恐無緣分。但這位公主不同,我已命人合過八字,她和大單於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二人結親,於我漢匈兩國的國運都大有裨益。”

“是嗎?”

“當然。至於你說想提前見她,也不是不行,過兩日我便安排。”

哥秫圖這才滿意地笑了,“那小臣就多謝太皇太後了。”

他們這一來一往,襯得還站立原地的劉徹尷尬可笑,陳阿嬌悄悄扯了扯他衣袖,“陛下……”

劉徹忽然抽回袖子。他盯著大殿中央的哥秫圖,半晌,慢慢道:“朕忽感不適,恐不能繼續相陪。還請使臣和諸位儘興。”

哥秫圖做了個手勢,沒有藏住眼中的嘲諷,“陛下請便。”

時年看著劉徹退席離去,心裡不知什麼滋味。竇太皇太後推崇“黃老之說”,這也是漢初的統治思想,認為應該休養生息,避免開戰。在這樣的環境下,武帝的主張就顯得那樣孤立無援。他那樣驕傲的人,堂堂帝王之尊,被一介使臣當眾羞辱,竟連反擊都不行,最後隻能以離去抗議。

可誰都知道,這離去裡有多少無能為力。

殿內歌舞再起,大家互相敬酒,一派和睦融洽,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時年等了一會兒,找了個借口離席,出了未央宮前殿。

外麵很安靜,夜涼如水,晚風吹亂她的長發,時年在殿外找了一圈,不見劉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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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忽然落在白玉蘭杆前,她深吸口氣,慢慢走過去,“陛下。”

劉徹憑欄遠眺,夜色中的宮殿仿佛凶獸,隨時等著將人吞噬,“怎不在裡麵喝酒?”

時年頓了頓,輕聲說:“妾喝不下去。”

劉徹終於看向她,“是了,你和那些人不一樣。今晚的酒,你是該喝不下去。”

想到剛才的一切都被她看到了,他忽然覺得狼狽,當眾受辱時也不曾有的狼狽。咬了咬牙,他艱難道:“失望嗎?你的陛下,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時年知道,她應該說更多的話刺激他,讓他反抗的決心更堅定,可看著月色下男人自嘲寥落的臉,那些話竟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

楊得意忽然帶著幾個小宦官,快步趨近,躬身道:“陛下,太皇太後請您回去。”

時年看得清楚,劉徹臉上閃過厭惡,他什麼也沒說,抓住她就走。楊得意心裡畏懼,奈何太皇太後下了死命令,隻好硬著頭皮跟上,“陛下,今夜畢竟特殊,您要不姑且忍耐……”

劉徹忽然抬手,解開下頷紅纓,取下冕冠揚手一擲。冕冠前後的二十四旒撞擊地麵,劇烈跳動,發出清脆的聲音。楊得意瞪圓了眼睛,下一瞬,就見他將冕服外袍也脫了下來,直接砸到了自己身上。

這是周朝傳下來的禮服,無比貴重、無比繁瑣,象征著帝王至高無上的身份,此刻卻全被他舍棄。

楊得意腿一軟,跪倒在地,“臣死罪!臣罪該萬死!”

身後的人也跟著跪下,誠惶誠恐,“臣死罪!”

劉徹隻穿著素紗中單,黑發披散,看起來像個普通的俊美青年。他冷笑道:“太皇太後想要皇帝相陪,這身衣裳給你,你替朕去吧。”

楊得意嚇得幾欲暈厥。

劉徹不再理睬不住磕頭的眾人,重新抓住時年的手,“我們走。”

時年:“去……去哪兒?”

“去哪兒都好,總之,不要留在這裡。”

他心情煩躁,隻想快些離開,時年卻反握住他的手。女孩雙眼發光,道:“我知道一個地方,你帶我去好不好?”

劉徹沒想到,時年說的地方會是南軍軍營。

大漢禁軍分為北軍和南軍,北軍負責屯衛帝都,南軍負責守衛宮城,各司其職。南軍營地位於未央宮北部,因有匈奴人入京,今夜一半的人都被撥出去了,剩下一半留守營中。本以為有亂子也是出在外麵,不料禦駕突然降臨,統率南軍的衛尉匆忙接駕,連頭發都未束好,邊跑邊想自己這回君前失儀,怕是要死定了。沒想到見了才發現皇帝比他還失儀,居然就穿著中衣,他一呆,連忙跪下,“臣參見陛下!”

皇帝叫了起,沒有多廢話,直接吩咐:“讓所有人都出來,校場集合。”

軍令下達,很快,所有未輪值的南軍士兵都站到了校場上。幾百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俱著黑衣,釘在校場猶如一柄柄利劍。夜空沉沉壓下來,他們也像是一團團黑雲,盤踞天幕之下,屏息靜氣,竟是一絲聲音都沒有。

軍容整肅至此,看台上,時年有點被震撼。之前隻在電視上看過閱兵,這大漢朝的皇家警衛隊,比起解放軍叔叔也不遑多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