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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為什麼你看著,並不高興?”

時年摸臉,她明明在笑,他卻這樣說。她歎口氣,“我隻是想到下午的事情,高興不起來。”

“下午的事?”

時年點頭,“我覺得,衛子夫很可憐。”

嘴上說得自然,她的心卻暗中揪緊了。腦中又閃過下午在披香殿窗外,男人隱忍而不甘的表情。像是被人點透天靈蓋,她在那一瞬猛地驚覺,自己一直忽略了什麼。

西漢初期一直有和親的習慣。漢朝與匈奴對抗屢戰屢敗,不得不獻上公主和財物,這個舉動雖然換取了短暫的和平,卻也導致漢朝國威淪喪,對匈奴再也抬不起頭。而改變這一切的,正是漢武帝。他先後任用衛青和霍去病,大敗匈奴,徹底扭轉漢匈兩族的強弱局麵。

所以,即使曆史被改變,劉徹也應該是不想和親的才對……

她覺得自己找到突破口了。這是可以利用的一點,衛子夫要當皇後便不可能去和親,如果劉徹心中也不讚成這個,那她正好可以借此激起劉徹對衛子夫的憐愛……

劉徹:“她哪兒可憐了?”

時年煞有介事,“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長那麼漂亮,還多才多藝,本來人生一片光明,突然要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不可憐?而且是從長安嫁去匈奴,這跟從北京跑去支援非洲有什麼區彆……”

劉徹皺眉,明顯沒聽懂最後,時年說:“我的意思是,中原繁華,從這裡去到那種化外之地,落差太大,反正我受不了。而且,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也許等幾十年後,她死在那裡了,親人卻連她的屍骨葬在何處都不知道……”

她說著,自己也有點動情。遠嫁和親,之前隻在書上看過,這還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綺年玉貌的女子,一朝被選中,一生便葬送在那漫漫黃沙中。

下午衛子夫絕望的神情又浮上腦海,還有昨晚,如果不是她恰好在附近,也許,她真的就死在那裡了……

時年越想越憤慨,偏偏劉徹麵色依然平靜,“衛子夫不過是個卑微的奴婢,哪兒有什麼光明的前途?況且,就算她心中不願,但和親是漢匈兩國的傳統,為的是息戈止戰,讓更多百姓可以安居樂業。她個人的生死榮辱,並不重要。”

時年一個熱血上頭,口氣很衝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靠犧牲一個女子來換取和平、穩定江山,大漢的男兒不覺得麵上無光嗎?!”

劉徹遽然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像是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或者說,這宮裡還有人敢這麼說。

時年心狠狠一跳,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靠靠靠靠靠!玩脫了!

她幾乎是驚恐地看向劉徹。男人臉上除了震怒,那雙漂亮的黑眸裡,還有……被踩中痛腳的狼狽。

彆說是皇帝了,就算是普通人,被這麼當麵諷刺,也會受不了的。

媽呀,他不會殺了她吧……

時年心一慌,陣腳立刻全亂了,“我我我……我跟你說不通!陛下呢?陛下如果在這裡,肯定會讚成我的說法的!”

劉徹剛要發火,不料她竟這麼說,登時愣了,“陛下?”

“對啊,你不知道嗎?我在宮外都聽人說了,當今天子英武聖明、愛民如子,如果是他,肯定不會想要犧牲無辜的弱女子。他是真丈夫,真丈夫是要保護身邊的女人的!”

劉徹一時表情非常精彩,介於發火和消受之間,憋了半晌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直男果然禁不起吹捧!

時年一喜,趕緊再添一把火,“而且,陛下這麼厲害,一定可以想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匈奴人。我相信,如果不是太皇太後和朝臣逼他,陛下是絕不會同意和親的。但他也不想想,那些大臣多笨啊,膽子還小,聽他們的就全完了……”

時年吹捧到這裡,發現好像沒詞了,立刻有些著急。關鍵時刻,怎麼能掉鏈子,之前辦公室的馬屁精是怎麼做的,想不起來了啊!

她正抓耳撓腮,卻聽到劉徹撲哧一聲,笑了。

時年愣愣的,看著劉徹抬手,撫上自己的麵頰。殿內月華如水,她的麵龐也藏在浮動的光影中,落入他眼裡隻覺說不出的動人。男人輕輕道:“你就這麼相信陛下?”

時年與他對視,慢慢點頭,“是,我相信陛下。”那個力挽狂瀾、以強硬之姿抗擊匈奴的漢武帝,她相信。

劉徹聽出她語氣裡的真誠,心情越發複雜。

滿朝文武、宮裡宮外,沒有人相信他,沒有人讚同他對抗匈奴的想法。漸漸的,他自己也不確定了,這次衛子夫遠嫁,他也無力阻止,更是憋屈到了極點。可是現在,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女子,說她相信他。她是那樣傾慕他,對他抱有那麼大的期待,還完全明白他的心思。

她怎麼會這麼懂他?

他忽然覺得竊喜,眼中閃爍著光,凝視她仿佛在凝視一份上天賜予的珍寶。

剛想再開口,身前卻傳來一股推力。時年一把將他推入暗處,轉身一看,房門已經被打開,連翹帶著七八個人站在門口,有同樣的低階美人,也有服侍的宮人。

時年:“連、連八子,怎麼是你……這麼晚還不歇息?”

連翹笑意盈盈,“我若歇息了,怎麼看得到時少使這出好戲啊。”

連翹看著時年慌亂的表情,心中隻覺無比快意。

下午看到那些布時,她就覺得不對了。那麼多的份量,連她都不可能一日內完成,遑論剛學會紡織的時年。一定有人在暗處幫她。她留了心,夜裡果然聽到回報,時少使房內有男人的聲音。

她沒想到,她膽子竟如此大,在宮中私會男人?!

目光瞥到寢殿一角,那高大的男子背影,她嘲諷道:“讓人出來吧,還等著我命人過去拿嗎?”

第11章 使臣

她以為時年該痛哭求饒了,然而女孩也瞟向那裡,不知想到什麼,竟離奇地鎮定下來。不過她的聲音倒是低低的,如果看不到她的臉,隻聽到聲音,恐怕會覺得這人現在很害怕,“連八子,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這麼關注我……其實我也很好奇,我到底是哪裡惹到你了?難道就因為當初在武安侯府,你是搶了我的位置才能去陛下麵前獻舞?那也該是你對不起我啊。”

連翹麵色一變,“你胡說八道什麼,那本來就該是我的機會,如果不是你忽然出現,君侯怎麼會……”

她居然還敢提這件事!當初差點被她搶了機會,是連翹心頭大恨,在耍了手段擠下她後,更是不想看到這人,所以才會處處針對,恨不得處之而後快!

她再難忍耐,厲聲道:“你們幾個,去把人給我弄出來!今夜就讓大家好好看看,這不知廉恥的女人,還有她那個奸夫究竟是什麼嘴臉!”

其餘美人聽到這裡,有的麵露鄙夷,有的幸災樂禍,全看著那一處。連翹看著看著,卻忽然心裡一個咯噔。時年的表現太奇怪了,而且那個背影,好像……有點熟悉……

“哦,你想看朕什麼嘴臉?”

這念頭閃過的下一瞬,暗處的男人忽然轉身,皎潔月光裡,玄衣玉冠、麵龐俊朗,朝她微微一笑。

連翹呆住。

她瞪著眼睛,不可置信看著那個人,半晌,忽然雙腿一軟,“陛、陛下……妾參見陛下……”

殿內嘩然。

這裡的人都沒見過皇帝,更沒想過他會出現在這裡,適才聽到劉徹的話還驚疑不定,以為是聽錯了,可連翹也這麼說,那就確信無疑。∴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眼前的男子,正是她們春閨癡望、卻始終不得一見的至尊帝王!

“撲通。”

“撲通。”

殿內頓時跪成一片,人人口道聖安,劉徹目光掃過誠惶誠恐的眾人,落到人群中央,除了自己唯一還站著的人身上。

時年愣愣地看著他,像是完全沒想到。他忽然促狹心起,勾唇笑道:“怎麼,時少使不是想見陛下嗎?現在見到了,可有什麼想說的?”

這個人!

時年生怕自己裝不下去,乾脆把頭一埋,也跪了下去。劉徹看她規矩得跟小鵪鶉似的,又想起女孩方才的慷慨陳詞,心裡某處沒來由一軟,竟是主動解釋了,“我不是故意瞞你。”

連翹聽到他語氣裡的溫柔,隻覺心驚肉跳。陛下什麼時候跟人這樣說過話?還有,他怎麼會認識時年,今晚來掖庭,也是因為她嗎?

他們早就認識,那自己往日多番刁難時年,今晚還這樣,以陛下的性格,她會是什麼下場……

她絕望地抬頭,端端對上劉徹的眼睛。這雙眼曾讚賞地凝視過她,此刻卻隻餘冷漠厭憎,“朕竟不知,連八子還有這樣的本事。看來這掖庭,是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第二天,整個後宮都知道,新近得寵的八子連氏見罪君前,被陛下下令打入暴室。這在往日還能被大家議論一番,畢竟陛下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懲罰嬪禦了,但這回,誰也沒心思去管連八子的死活,所有人都關注著另一件事。

聽說,陛下看中了掖庭一位小少使,不正經宣召,竟玩起了深夜幽會的把戲。因為這個,還被掖庭的人誤會是歹人惡徒,連八子之所以獲罪都和這有關係。

一時間,豔羨有之,嫉妒有之,而更多的還是好奇。大家都想知道,這位時少使到底是何等絕色,竟能引得君王如此荒唐!

掖庭裡,“人間絕色”時少使掩上門,隔絕外麵的好奇的目光,靠在門上長舒口氣。

這幾天,她的生活可以說非常精彩。那晚的情景,震撼了所有人的心,大家都看到當今天子大晚上從她房裡出來,即使是連翹最風光的時候也不曾有這個待遇。沒有人懷疑,她很快就會離開這裡,飛上枝頭變鳳凰。那麼在這之前,討好她就成了當務之急。

時年瞬間變成了掖庭的大紅人,每天要應付著各懷心思的眾人,覺得相當崩潰。不過,想到連翹的下場,心情又能稍微愉快一點。自己在那種情況下,還記得把她當初耍手段搶名額的事情說出來,可以說是相當碧池了!

活該,誰讓你欺負蘇更還想搞死我的!

她走回殿內,隨意坐下。想到蘇更,又開始發愁,他們到底在乾什麼啊,還聯不聯係她了?

手指忽然碰到個東西,她愣了一下,發現是一張放在案上的紙張。這個時代還是用竹簡和絹帛,根本沒有這種東西,時年幾乎是下一秒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解放區的天是人民的天,你們可算來了!”

時年興衝衝展開一看,頓時眼前一黑。隻見潔白信紙上,是遒勁有力的鋼筆字,每一個字母都淩厲飛揚,居然是一整頁的英文!

這不坑爹嘛,她英語隻過了四級啊!(╯‵□′)╯︵┻━┻

難怪他們敢隨便把信放在這兒,也不怕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