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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319 字 6個月前

:“人一病就沒有隱私,沒有尊嚴,行屍走肉一樣的。”原來是真的。人一病,連你最親近的朋友都會懷疑你,懷疑你會傻到放棄生命。

宋珂默了片刻,而後才慢慢地答:“我知道。”

他也不會,的確不會那樣做。無論如何得好好活下去,草率地結束生命是對過去的一種否定,哪怕失去了很多東西,總還有很多東西留下來,比如童年,比如那三年。

他跟陳覺,至少他們還有過去。口袋裡懷揣著過去,哪怕兩手空空,他也是一個富有的人。

想好以後就輕鬆了很多。正是這個城市最靜謐沉睡的時候,對麵的住院大樓仍有房間亮著燈,遠遠的隻是模糊的一團亮光,分不清是幾樓。他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程逸安在旁邊陪著他,沒有能夠聊太多就又昏睡過去。

慢慢的天就快亮了。

陳念把吃的買回來,護士仍端坐在那裡。她分了一些給她們:“就是一點小零食,困的時候可以磨磨牙。還有,這袋麻煩你們幫我拿給那邊姓宋的病人,就說我已經回去了,請他們放心。”

護士接過來道了聲謝,她轉身朝病房走,結果被猶豫著叫住:“陳小姐,陳總交待過……”

“我知道,”她說,“看一眼我就走,不會吵醒他的。”

見阻攔不住,護士隻好由她進去。

這是整間醫院最大的一間病房,有臥室、有衛生間,甚至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陽台。陳念進去以後沒有開燈,脫掉高跟鞋,放下食品袋,輕手輕腳地往裡走。

結果病床上並沒有人。

“哥?”

不知為什麼,心一下懸起來。

黑暗裡她滿屋摸索,一時情急沒摸準燈在哪,小腿在床邊撞得青痛。可是也因此注意到窗簾後的輪廓,注意到陽台有人。

拉開厚厚的絨布窗簾,隔著落地窗看到陳覺。他衣著單薄地坐在外麵,頭歪著,耳後的血都還沒有擦淨,地上全是抽完的煙蒂,半晌,一動也不動。

她在裡麵嚇得靜止,打了個寒噤才推開滑門:“哥——”

她撲倒在哥哥膝上,抬起頭。過了許久,陳覺才睜開眼睛望著她,目光很疲倦,眼底分明有薄光。

她把他左手小心地握住,感覺哥哥的手掌仍像從前那樣溫厚有力,感覺到他手腕血管的脈搏,一顆心怦怦直跳。她看著哥哥抬起右手,指間夾的煙早就燃儘了,手指頭都灼成黃黑色。

“哥,進去吧,外麵這麼冷。”

在哥哥麵前她像一隻小小的雛鳥,縮在黑暗裡,縮在殼裡,縮在樹枝搭就的窩裡,全身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覺得害怕,因為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了。

陳覺掙紮著坐起來,神情很惘然又很疲憊,右手掐緊了自己的鼻根,“幾點了?爸媽回來了沒有。”

“哥……”

答非所問,彆的再也說不出來。

他把手抬起來,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她的頭發,忽然之間,似乎意識到什麼,垂眸看了她一眼,問她:“你什麼時候剪的頭發?”

一年前,陳念長發及%e8%83%b8,現在卻剛剛過肩。

她跪在地上,雙膝冰冰涼涼的,心裡一陣一陣的隻剩恐懼。

可是陳覺似乎已經想起答案。他撐著椅子邊緣站起來,身體直打晃,很不容易才走回房間。陳念起初想要扶,伸過手去卻被他推開:“我自己可以。”

的確傷得不重,他甚至還能自己把床搖平。陳念倒了杯水給他,他“砰”一聲摔得粉碎,溫熱的水濺得到處都是,有幾滴甚至濺在他臉上,漸漸變得冰涼。

掀開被子躺進去,側身對著牆壁,沒多久就昏睡過去,記憶潮水般洶湧而至。

什麼都想起來了。

想起那年出發去宋珂家之前,打電話先斬後奏:“媽,我今天不在家過年了啊,替我應付我爸。”繼母說這怎麼行?哪有孩子不在家過年的,你又不是還在國外上學,沒有正當的理由看你爸不揍你。他笑著答:“有啊,有正當的理由,我忙我終身大事去。”

就這樣隻身跑到陌生的地方過年,回來以後又向老媽彙報:“成了。”

“什麼時候帶回來給家裡人瞧瞧?”

“過段時間吧。好不容易哄到手的,魯莽不得,萬一把人嚇跑了我上哪找去。”

心肝寶貝一樣的護著,一直護到有記憶的最後一天。

他頭疼欲裂,半夜裡發癔症,身上一陣一陣地出冷汗,口中喃喃地喊著媽,喊爸,喊妹妹,喊:“我錯了,我錯了……”陳念要去叫醫生,他卻抓緊她的手,擰緊眉,眉心間全是大顆大顆的汗。

她隻好在病床邊握著他的手,吃力又艱難地回應著,一刻不敢停,小聲如夢囈。

她說:“哥,是我錯了,對不起。”

又說:“媽媽的死完全是意外,彆責怪自己。你昏迷了幾天幾夜,醒過來就全忘了,這說明老天爺都不想讓你背負這個思想包袱。哥,你要聽我的,不要把什麼事都攬到自己頭上,好好活下去,真的,真的,媽媽也從來沒有怪過你,她一向最疼你,你一直是她的驕傲。”

他眼角的濕意模糊而淺淡,悔恨的表情卻如此清晰,清晰到像某種烙印,永遠不會再消失。

望著他的樣子,陳念忽然想起小時候捉迷藏,哥哥藏在櫃子裡麵,藏到她慌了神才猛地跳出來,頭戴一頂獅子王的頭套朝她大喊:“叢林之王!”

傻得可愛,壞得煩人,把她嚇得哇哇大哭。

“好了好了,彆哭鼻子了,哥給你紮辮子。”

她哭得更厲害了,因為哥哥笨手笨腳的,紮出來的羊角辮總是很難看。不過最後還是任由他亂梳一通,因為哥哥堅持。

最後頂著蓬亂的雞窩頭出門玩,果不其然,走在街上有人悄悄指著她笑。她憋屈得要命,回去以後痛罵他:“看你給我紮的!醜得要死。”

哥哥卻絲毫不感到抱歉。

他痞痞一笑,伸手摸摸她的頭,簡明扼要地表示醜小鴨才要乖發型呢,像我妹妹這樣的白天鵝用不著。把她哄得美滋滋的,腦袋裡幸福地直冒小泡,仰起臉問:“真的啊?”

“當然,天鵝小姐。”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個稱謂成了陳念的外號,直到她成年才漸漸在家裡銷聲匿跡。曾經那個風趣又健談的哥哥也像這個外號一樣,漸漸在家裡銷聲匿跡。

第46章 與安靜為鄰

因為這場意外,宋珂將剩餘的年假一口氣全請了。

程逸安叫他踏實休息:“我已經對同事們說你要做一個小手術,最近一周不能來公司辦公。”

“什麼小手術?”他起疑,換來一句吱吱唔唔:“總之是一種很常見,很難被戳穿的手術。”

他還問是不是割扁桃體,後來得知真相簡直哭笑不得。

不過這幾天精神狀況真正好了一些,雖然四肢仍然提不起勁,但食欲慢慢回來,平時的活動範圍也從走廊延伸到樓下。

住院樓附近有座小花園,麵積不大但綠意盎然,隻可惜常常是很蕭條的。普通院區的病人進不來,國際部的病人又少,一園子的美景就那樣空置著,偶爾有按天計價的園丁進去打整。

住進來的第五天宋珂下樓散步,轉著轉著就轉進那裡麵。曲曲折折的長廊在樹林掩映裡,石子路圍就的魚塘喂養著幾尾肥碩的小金魚,且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經常有人揣著一兜子硬幣前來許願。走到近處彎腰一看,池底的錢幣金燦燦、銀晃晃的,溫熱的太陽照著水麵,金魚們遊在中間顯得很是生動。

他就停下來,坐在石欄邊發了會呆。

以往忙的時候總想閒下來,現在真閒下來又不踏實,很想要快一點回去工作。不知道那個保險公司的項目談得怎麼樣了?突然之間沒了聯絡,客戶不會生氣罷談了吧。

想著想著就有點懸心,正想掏出手機打個電話問問,餘光卻見到不遠處的人影。

陳覺坐在長椅上,背對池塘,抬頭望著住院大樓的某一處,動作緩慢地往地上撣著煙灰。┇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宋珂第一反應這不是真的。

順著他的目光往樓上看,什麼也看不到,玻璃窗通通反著光,隻看一會兒就覺得眼酸。可陳覺仍然固執地望著。他的三庭五眼極標準,兩道劍眉那樣微微地抬起來,眼角幾乎橫斜入鬢,看上去很英武神氣。又因為沉默,輪廓更顯得深邃。那一點明%e5%aa%9a的陽光照在他額頭,溫暖躍動。

宋珂屏著息,站了一會兒後轉身離開了。

回到樓上,他去問能不能換病房。護士遺憾地告訴他:“普通病房都滿了,要不您就再在這裡將就兩天?”

將就?這樣好的條件怎麼能叫將就,分明是享福吧。

隻是他消受不起。

銀行卡插進一樓的提款機,他戴著眼鏡看餘額,心裡默默地盤算著一些事情。拐到二樓去交費,沒想到又被人一口回絕:“已經有人替您預繳過一大筆款。”

一大筆是多少錢呢,對方說,十萬元,唬得他差點跌坐在地。

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決定認下這個悶虧,回房給陳念轉了過去,附言:住院費用。

這幾天陳念從沒有出現過。隔了幾小時她才回複一條短信:“好好養病,其他的見麵再聊。”錢沒有收。

他低頭看著短信,並不知道她所指的見麵是何時,可是也不再期待。

下午去看醫生,剛一坐下就被醫生搖頭痛批:“你這病最忌胡思亂想,說了好幾次凡事想開一點,怎麼每天進來都是這樣心事重重的,愁什麼呢?”

呃。

如果什麼都不愁還來看你做什麼?

他心裡是這樣想,嘴上卻如實地答:“愁錢,住院費太貴了。”

被他噎得沉默半晌,醫生幽幽地來了一句:“你不是開公司的嘛,還會缺錢?”

開公司的也分窮和富,像他這種屬於赤貧,徹頭徹尾地赤貧。他一聲不吭,對方大概也看出此人手頭真不寬裕,大筆一揮道:“行了,這回先不給你加藥,還是吃上次那幾種,不過你得自己多加努力才行啊。”

“呃,怎麼個努力法?”

“可以換個環境試試。”

他有些驚訝:“嗯?”

“當然我不是說必須,隻是建議你,最好是能夠換個環境。你在原來的地方住得太久,換個居住環境或許對病情會有幫助。再說臨江這麼大,好房子有得是,換個差不多的也不難嘛,彆又跟我說你沒錢啊。”

現在這些醫生大夫,哪裡有個嚴肅的樣子嘛。宋珂笑了笑:“好,我一定認真考慮您的建議。”

就這樣道完謝離開。

晚飯時他把這事跟師兄商量,沒想到程逸安也很支持:“換個環境好啊,你現在住的那個小區我早就覺得不妥,又遠又破的圖什麼……”

他隻好裝啞巴。

“怎麼,舍不得啊?”

他否認:“搬家太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