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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221 字 6個月前

彼端有微弱的風聲,宋珂似乎也沒睡。

“不是你的錯。”

陳覺說:“不,我錯了。隻要你覺得不幸福,不管什麼事都是我的錯。”停了一停,又說,“原諒我。”

宋珂的呼吸極其低微:“睡吧。”

“宋珂。”

陳覺扔了煙蒂,刻意把語氣放得輕鬆:“要不要司機小陳明天送你到大巴站去?”

“不用了。”這次宋珂答得很快,“我自己有車,會開。”

之後就掛斷了。

第26章 不後悔

第二天清晨宋珂踏上回家的大巴。

整整一晚的失眠,他反而在車上睡著了,也許是因為很快就能見到爸爸。一想到爸爸他就覺得安心,覺得難過。

出租車是爸爸下崗後拿經濟補償款買的,自己的車,開得萬分愛惜也萬分小心。結果開到第八年時接二連三地出問題,先是遇到小偷偷車,把玻璃通通砸爛了開到很遠的地方去賣,後來又遇到蠻不講理的客人,一點證據都沒有,硬說在車上丟了錢包,裡麵整整兩萬塊錢。

記得那天下著雪,天很黑,彆人家已經在看新聞聯播,爸爸卻從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來,身上隻穿著薄得不能再薄的臟棉衣,袖子上沾滿了機油。

“車被扣了。”爸爸的臉凍得發青。

宋珂想問清發生了什麼,可是有一件事不能不馬上說,因為整整三個小時他連廁所也沒有去,隻在客廳的椅子上蜷縮著等父親回來。

“爸爸,我到家的時候門口有一個箱子。”他的嘴唇蒼白,輕輕的,不起眼地哆嗦著,“裡麵有兩萬塊錢,還有一把這麼長的刀。”

從小到大隻拿過筆的他,頭一次用兩隻手比劃一把刀的長度,因為一隻手不夠長。小臂一般長度的尖刀,開過刃,鋒利得讓人膽寒。

當天晚上爸爸對他說,隻有搬家一條路可走了。宋珂不想搬,因為很喜歡這個地方,可是爸爸連夜就開始打包要帶走的東西。

很小的時候他們搬過一次家,最早是住化肥廠的平房。後來化肥廠改製,已為人父的宋光遠跟著下崗,沒日沒夜地跑了三年車才帶著兒子搬進了樓房,因為這裡離學校近一點。

那時家裡大小事情全由他一個人來弄,可是他性格細心又為人謹慎,儘管一邊賺錢一邊照顧宋珂的生活起居,卻把樣樣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隔壁鄰裡也知道姓宋的男人又當爹又當媽,常常在生活上幫襯著這父子倆,不叫他們把日子過得太粗枝大葉。窮是一定的,但他們窮得很快樂,直到意外發生的那晚都很快樂。

終於還是沒能等到搬家宋光遠就病了,驚嚇過度,沒有撐太久。

直到現在宋珂也不知道爸爸究竟被什麼人、以什麼方式恐嚇過。

爸爸走後很多次他做夢,夢見的都是冬天出車最忙的時候。那時天還沒亮爸爸就早早起床,煎一顆雞蛋,煮熟的玉米一掰為二,一半留給兒子一半留給自己。宋珂被鬨鐘叫醒時爸爸已經在穿外衣了,膝上戴好自已拿舊襪子改的棉護膝,雙手的凍瘡塗好藥,碩大的保溫杯裡泡上枸杞、大棗,滿滿一杯子開水。

爸爸叫他自己檢查書包:“盒飯水杯帶上,晚上我去校門口接你。”

他還沒完全睡醒,迷迷糊糊地套上帽子圍巾,掛上書包下樓去。昏暗的老樓梯很窄很陡,牆壁兩邊貼滿了開鎖的小廣告。爸爸在前麵走,他在後麵跟著,打著一個小小的手電筒,裡麵裝兩節五號電池那一種。

車子在樓下凍了一夜,剛坐進去時跟冰窖一樣。爸爸先進去開空調,叫他在外麵等。裡麵的燈打開,黃白色的出租車透出橘色調的暖光,他在外麵跺腳,搓手,聽話地等著。

等車子預熱好了爸爸探出頭來喊他:“上來吧兒子。”他心裡歡呼一聲,表麵卻像個懂事的大人,上車以後一聲不吭地擦拭滿是霧氣的擋風玻璃。那時爸爸就笑,摸摸他的頭,感慨又窩心地笑。

總是夢到那晚爸爸忘了來接自己,沒有提前打招呼。晚自習後他在校門口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快要錯過夜班公交才搓著手離開。最後一班公交車上隻有三個人,投完幣他坐到最後一排的角落,一邊聽音樂一邊覺得有點害怕。

沒有生氣的感覺,因為知道爸爸不會無緣無故把他扔在學校,不來接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可是因為沒有手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好寄希望於爸爸隻是忘了。

結果還沒有到家,就在樓下看到樓上沒有亮燈,心裡那種害怕更加明顯。上樓匆匆拿鑰匙打開門,他喊:“爸爸?”空蕩蕩的房間裡連回音也沒有一聲。

爸爸人呢?

他又放下書包跑下樓,站在漆黑的樓道口傻等,每呼出一口氣眼前都會飄起一小片白霧。那時的他已經在戴眼鏡,成天光長個子不長體重,人瘦得像竹竿,一副最愚笨孤僻的書呆子模樣。他戳在那裡等,手上戴著爸爸給他做的厚手套,針腳拆開了重新塞過棉花的,所以格外暖和。

等了好久好久,遠遠的才看到一輛出租,黃白相間的。他急急忙忙跑過去:“爸爸!”

車刹停在雪地裡,熄了火,爸爸推開車門朝他走過來,平時最寶貝的大水杯都忘了拿。黑燈瞎火的,看不清爸爸的樣子,隻覺得爸爸臉色發白,步履也有些蹣跚。當時明明已經認清是爸爸,可他心裡那種害怕還是到了頂點,跑過去將爸爸扶住。

爸爸的手不僅冷,還很滑很濕。低頭看清上麵全是血,他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一句。可是爸爸卻鎮定下來,緊緊攥了一下他的手說:“快上樓去,快跟爸爸上樓去。”

直到進了家門他才問出聲:“爸爸你哪裡受傷了,嚴不嚴重?”

沒想到爸爸第一件事卻是走到廁所去洗手。不止是手上,兩邊護膝上也都是血,鮮紅的顏色,可是反而安慰他:“這是彆人的血。”

那天晚上父子倆久違地睡在同一張床上,宋珂懷裡抱著一個熱水袋。爸爸把當晚發生的事一點一點告訴他,因為當他是個男子漢,什麼都不瞞他。

“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嗎兒子?”

他緩慢地點頭,心裡既惶恐又茫然,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告訴任何人,後來聽著聽著,什麼都明白了。

跑出租的人最知道什麼地方可以休息,那晚宋光遠就是把車停在一處僻靜的路邊,想要眯半小時再去接兒子放學。深更半夜的小城又冷又寂靜,他閉著眼,放倒車座,雙腿搭在前擋上,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著了,又被一聲急刹跟撞擊驚醒。

是那種車頭撞上禸體的悶響,沒有慘叫,也許是來不及。

反應了好幾秒,宋光遠才把腿慢慢放下,轉頭向窗外看去。馬路中央橫躺著一個穿校服的年輕人,紮著馬尾,大大的書包,應該是女孩子,躺在地上雙腿還在痛苦地抽搐,顯然是還活著。

撞人的是輛光麵漆黑的長轎車,沒來得及熄火,撞懵了一般停在旁邊。宋光遠喉嚨發緊,右手摸到冰涼的車把,就在推開門的前一刻車裡的人卻下來了。

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長相,隻看到那個人很瘦,西裝革履,皮鞋鋥亮,右腳卻不大方便,手裡拄著那種很細的金屬拐杖,杵到雪中傳來沙沙的篤、篤、篤、篤。

他在女孩身邊蹲下來,拐杖被一隻抬起的手握住。

那隻手那麼瘦弱,腕子又白又細,毛衣袖口空蕩蕩地晃著,顫唞著,像是懇求,像是求生的最後一點力氣。宋光遠聽不見他們說話,甚至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就覺得喘不過氣。

路燈下男人側過身,影子將女孩擋住了。他背影靜默片刻,而後抬起頭,看了看周圍。∞思∞兔∞網∞

那個人的長相宋光遠就隻看到了那麼一眼,很模糊,很警惕的神情。那個人也沒發現宋光遠,因為他沒有出聲。假如那個時候他能夠下車問一句,也許後麵的事就都沒有了。可是他沒有,因為一時的膽怯,又不清楚對方車上究竟坐著幾個人,是不是對手。況且那時最重要的是打120,救人要緊。

眼看那人又返回車上,步子又快又急,宋光遠這才鬆了口氣。以為那個人是去拿手機的,沒有想到幾秒鐘後,轎車兩個前燈卻唰地亮起。

聽到這裡宋珂馬上警覺,黑暗裡急聲問爸爸:“他要跑是不是?”

“不。”宋光遠把頭側了過去。宋珂翻了個身,搖著手臂緊張地追問:“後來呢,他到底跑了沒有?”

宋光遠靜了一會兒,然後才感覺到一陣寒涼,是房間裡的窗戶關得不嚴,漏著一條縫。於是他將身體重新側回去,拿背擋住外麵的冷風,又把宋珂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他沒跑。”

隻是將車重新啟動,後退兩米後突然加速,徑直朝地上的小女孩撞去。整個過程重複了兩次,直到小女孩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宋珂聽完,呆了一呆,雙眼驚恐地盯著爸爸。爸爸將他尚未長大的身體抱在懷裡,聲音嘶啞地說:“彆怕。”

後麵的事爸爸沒有再講,可是宋珂已經隱約猜到,他身上的血是那個女孩的。

“爸爸……”宋珂雙眼通紅,“她死了嗎?”

宋光遠不讓他再問,隻是說:“爸爸是個沒用的人,你不要學爸爸,以後遇到這種事一定要第一時間站出來。”

宋珂隻好不再問,那晚卻怎麼也睡不著。

第二天學校裡就有了流言,說有個初二的女生回家路上被人撞死了,開車的本來想逃跑,後來大概知道跑不掉,所以事後又回到現場投案自首。之後的一段時間宋光遠想辦法打聽過,也把車開到派出所附近蹲守過,回到家,吃不下也睡不著。

宋珂問:“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為什麼,從那晚開始陰雲來到他們這個貧寒的家,遲遲不肯離開。爸爸烤著火,臉色難看又悔恨:“警察抓到的不是那個人。”

“什麼?”

爸爸仍然隻是這樣一句:“警察抓到的不是那個人。”

他始終記得那根拐杖,可是據女孩的父母說,凶手腿腳沒有任何不便。

宋珂接連做了好幾天噩夢,然後慢慢地放下了這件事。可是爸爸沒有放下,他從那時開始總是隻出半天車,另外半天去乾什麼不肯說。宋珂很擔心爸爸,可是連事情都弄不清楚,隻能趁爸爸不在的時候偷偷打開他的抽屜,看到裡麵一大堆尚未寄出的匿名上訪信。

“尊敬的各位領導,我是本市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有件人命關天的事情想跟各位領導反映。上個月23號晚上十點多,我在xx路親眼看到一場車禍,一輛黑色奧迪撞倒了一名xx中學的女學生,肇事司機不僅沒有及時搶救還對她進行二次傷害,奧迪總共起碼撞了她三次。當時天色很暗,車牌我沒看清楚,但是我敢肯定被抓的不是那個司機,我敢拿人格擔保。對方大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