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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292 字 6個月前

,發現房間布置得意外簡單。除了一把單人沙發、大床、一排牆櫃外,裡麵什麼家具都沒有,就連裝飾畫都沒有掛一副。

“你平時就在這裡睡?”

陳覺挑起眉:“這算是什麼問題,我哪天晚上不是睡你旁邊。”

宋珂不會傻到理會他這種話,隻是背靠墨青的窗簾坐下:“不要貧了,把你小時候的照片拿給我看看。”

“一上來就看照片,這麼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我?”

笑過之後陳覺還是去拿。照片在抽屜裡,厚厚的三大本裝幀精美,可見從小就是殷實家庭長大的。

相冊都擱在宋珂大腿上,沉甸甸的很有份量。陳覺沒有擠他,隻是懶散地坐在沙發扶手上,與他靠在一處。

翻開第一本,還是金箔片包邊的呢,很是貴氣。照片裡的小嬰兒頭戴小皮帽,看著也很貴氣,臉蛋圓嘟嘟紅撲撲的,被一位衣著華麗的少婦抱在懷裡。

陳覺說:“這是我媽媽。”

沒有多餘的解釋,可是宋珂聽出是指親生母親。他輕聲稱讚:“伯母真是美人。”

換來一句意外的譴責:“這是當然,我媽年輕時是電影明星。瞧,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可見一點也不關心我。”

這事宋珂倒是頭一回聽說。扭頭仔細打量陳覺的眉眼,仿佛陡然標致了幾分,於是滿臉求知地問:“伯母演過什麼電影?”

陳覺得逞地微笑:“怎麼我說什麼你都信。我媽不是什麼明星,而且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上鏡被人評頭論足,隻有為我慶生的時候才肯賞臉。”

害得宋珂隻好在心裡貶損自己:牆頭草,兩邊倒,假的真的不知道。可是又忍不住由衷地說:“她一定很愛你。”

陳覺笑了笑,沉默了一陣才回:“我很幸運,身邊的人都很愛我。”

在愛意中長大的小孩才不會吝嗇給予愛。宋珂覺得自己也足夠幸運,遇上這樣一個慷慨的陳覺。

濃濃的夜色從簾縫裡透進來,兩人麵容愉悅而親昵,輪廓像是溶在溫暖的光暈裡。

小時候的陳覺明顯很皮,哪怕在影棚的鏡頭前也停不住頑皮,拍出來的照片非常活潑靈動。從滿月照片一路看到小學,畢業典禮那天陳覺頭戴英倫草帽,懷裡抱著一大捧向日葵,旁邊站著的中年男人眉眼間與他有幾分神似。

“這是你爸爸?”

他“嗯”了一聲,“是我爸爸陳宗義。”

這名字宋珂如雷貫耳,可是不知為什麼,本人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麵,而且陳覺跟他爸爸關係一向不算融洽,平時也很少提及。

看著照片裡相貌陰沉的男人,宋珂想把這一頁翻過去。可是手指不小心在邊角的金箔上勾了一下,指腹瞬時被刺破。他嘶的一聲縮回,指甲蓋輕輕一掐,指尖冒出極小的一滴血珠。也許正因為小,所以顏色更顯得鮮紅。

陳覺問他不要緊吧?他說沒事,低頭去看膝上那張照片,父子倆背後停著一輛跑車。

再往後翻,竟沒能找出更多陳宗義的,除了再婚時拍的那些西式婚禮照。

“伯父好像也不喜歡上鏡。”

“嗯,他不愛拋頭露麵。”陳覺拎來醫藥箱,坐在地毯上替他處理傷口。

其實已經不痛了,可是宋珂也沒有說不用。

陳覺的手指微涼,俯過身來離得很近,輕暖的呼吸噴在宋珂指尖。宋珂不知怎麼的,有點招架不住,也許是因為他一米八六的大個子盤坐在地上,看上去有一點強勢和壓迫感。

隻好將目光輕輕挪開:“父母為人都這麼低調,怎麼生出你這麼張揚的一個兒子?”

陳覺低著頭笑了,撕創可貼的動作很利落:“我爸又不是性格低調,他是有私人原因。”

“什麼私人原因?”問完才覺得不妥,腿暗暗地微收,不允許自己顯得那麼驕縱,“不方便說也沒關係,我隻是隨口一問。”

“彆亂動。”陳覺卻固定住他的腿,弓下背,極仔細地包裹傷口,“他右腿天生殘疾,平時走路都要拄拐,所以基本不出席公開活動。”

天生殘疾?

見他愕住,陳覺放開他,淡淡地同他開玩笑:“這毛病不遺傳,我的腿目前為止一切良好。”

“誰問你這個了。”

宋珂收回手跟腿,心裡撥開了一層雲霧。可是關上那本相冊,忽然之間心頭一悸,像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又將它靜默地往前翻,一直翻到有跑車的那一張。

陳覺收起醫藥箱,走到床邊去放東西:“其實我爸當年在你老家當過區域經理,不過後來提前調回總部了。要是他還在,你們今天應該會有很多話題可聊。”

這句話說完,房間裡忽然就安靜了,隻剩下抽屜開合的輕微響動。放好東西陳覺回過頭去,發現宋珂正看著自己,原本透亮的眼眸中浮了一層薄霧。

“怎麼了?”

直到他走近宋珂才抬起頭,燈光下定定地看著他:“右腿殘疾的人可以開車嗎?”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陳覺默然一瞬才說:“幾乎不行,駕照申請很困難,但是我爸可以。”

“為什麼你爸可以?”

臥室空氣凝結不暢。

陳覺感覺到宋珂的口氣變了,變得冷淡又生硬,變得有攻擊性。憑借對宋珂的了解他猜到這是對特權階級的反感,放低聲音道:“腿腳不便還開車的確不應該,但他開得很穩當,這些年一直沒有出過什麼事故。”

他隻是在儘力替父親解釋,宋珂明白,可是手指不受控製地發涼,心裡慢慢產生一種離奇的猜測。為了證明這種猜測是錯的,他輕輕地做了個深呼吸,儘量控製著語氣:“沒有出過什麼事故?”

“對。”陳覺安撫他,“而且他去哪裡都配的有司機,要出事故也——”

說到這裡才意識到自己犯了糊塗。

宋珂覺得自己的預感像一把刀,懸在離頸項隻差毫厘的位置,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要出事故也什麼?”

陳覺已經明顯察覺到氣氛不對,可是宋珂的性格他太了解,假如此刻拿話搪塞恐怕後果會更糟。何況那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普通人,不是什麼完人,一點小小的道德瑕疵應當被諒解。

所以他還是選擇坦誠:“我爸沒有出過事,但我爸的司機出過。在我十二歲的時候他開車撞倒一個人,跟我一樣是個初中生,傷得太重了沒能救過來。我承認我爸嘗試保過他,但那是念在他為陳家工作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我想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麼值得苛責的。”

“後來呢。”宋珂凝聲問。

“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又有逃逸情節,判了十年。”

“才十年……”

因為在裡麵表現良好,所以早早就已經減刑出獄。在陳覺無聲的注視下宋珂低著頭,表情模糊不清。

“宋珂。”

長久的寂靜,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宋珂雙手慢慢摁在相冊上,蓋住了陳宗義那張臉。再抬起頭,他眸色疏離,一點一點打量陳覺的臉,五官輪廓上的相似一眼就看得出。陳覺不是陳覺了,是陳宗義的兒子。

“你是不是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聲音冰冷,身體也處在陳覺的對立麵。

“我沒有這樣講,宋珂,我們不要聊這個了。不管怎麼說死的那個學生很可憐,但司機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連我爸都沒能保下他。”

保?

這個字眼用得何其可笑。

宋珂抬眸凝視陳覺,忽然開始厭惡起這張愛了三年的臉。他說:“也許可憐的不止那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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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覺還想再說什麼,他卻沒有心情再聽。起身放下那幾本相冊,他走到衛生間去替自己訂了張明天一早回老家的票,然後回到臥室對陳覺說:“我家裡有點事,明天要回去一趟,公司的事情可能要耽誤兩天。”

陳覺擰眉:“回家做什麼,你家不是沒人了嗎?”

話說得沒有惡意,隻是陳述客觀事實,但宋珂卻驀地轉過身,淩厲又冷漠地掃了他一眼:“所以呢,所以我連回去的資格都沒有了?就因為我是個孤兒,我就隻能留在你身邊任你擺布?陳覺我不是天生就是孤兒的你知不知道,我有爸爸,我爸陪了我十幾年。”

這樣的反應過於激烈,陳覺當然沒有預料到,臉色一下就變了:“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沒有回去的資格,什麼時候強迫你留在我身邊了?你要去哪兒隨時都可以去,我從來就沒有擺布你的想法!”

他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爭吵打懵了,既憤怒又不解地盯著宋珂。宋珂卻根本無意再與他談下去,就連一句敷衍的道歉就沒有給他。

直到聽到走廊的腳步聲,陳覺才如夢初醒般追出去。可宋珂腳步極快,下樓拿了外套就走,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一直追到院外陳覺才把人攔住:“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生這麼大的氣?”

宋珂躲瘟疫一樣躲開他的手:“我今晚回去住,你彆跟過來。”

天黑了氣溫也降下去,陳覺沒來得及穿外套,寒風裡凍得禁不住哆嗦,兩手夾臂插在西褲兜裡:“至少回去跟我媽打聲招呼。”

已經是妥協得不能再妥協,宋珂卻隻是一句:“沒這個必要。”

“宋珂,宋珂——!”

望著前方離開的背影,陳覺氣得幾乎發狂,扯著嗓子喊他的名字,可是宋珂始終沒有回頭。

回到彆墅,妹妹陳念已經察覺不對,趴在窗戶那兒看了老半天。

見他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她過去戳他肩膀:“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看個照片還看出火了?”

陳覺站在那裡,手腳一片冰涼,但最後也隻是低聲說:“是我不對。”

陳念點點頭:“知道是誰不對就好,沒關係的哥,我看宋珂很通情達理,你向他道歉他準會原諒你。”

爭吵,冷戰,再好的戀人也避免不了,重要的是有人肯低頭。這是很淺顯的道理。

陳覺因為心裡賭著一口氣,當晚果真沒有回他們的家。他留在彆墅過夜,明明是睡過二十幾年的房間,可是因為身邊少了一個人,怎麼也睡不著。

起初拉不下臉,後來起床抽了兩根煙,冷靜下來以後決定讓步:“睡了?”

等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回音。

心裡忽然就很不踏實。沒有任何明確的原因,隻是直覺宋珂這次生氣跟以前都不同。走到陽台去撥電話,一遍又一遍,自己都數不清打了多少次,那邊才終於接起來。

煙蒂掐在手裡,他很著急地喊:“宋珂?”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很久才應了一聲。

他終於鬆了口氣:“吵醒你了?”

宋珂卻不肯再開口。

陳覺齒間發澀,抽過的煙都變成苦的。他說:“原諒我,宋珂。我今天不該跟你吵,更不該說你沒有家人了。你有,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