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嘴一笑:“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是吃鐘文亭的醋了。”
聽到這個名字,宋珂淡淡地偏開了頭,“彆開這種玩笑。”
程逸安一臉茫然:“那是誰?”
蔥白似的手指撚住一片枯葉,陳念臉上浮現出反感:“還能是誰,我哥身邊的人。”
程逸安頓悟,鼻間輕哼一聲:“那必定不是什麼好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馬上把她惹急了:“我看你才不是好人,以前你跟我哥也是好哥們兒,那他學壞是不是你教的?”
程逸安被她駁得無話可說,尷尬地扶了扶眼鏡:“自己說得,彆人說不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陳念瞪他一眼,身體轉了個角度,隻對著宋珂說話:“那個鐘文亭難對付得很,一年前我就在慈善募捐會上見過他,當時他還在跟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富商呢。”
宋珂眸底微縮,程逸安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人、這人還有底線嗎?”
“為了往上爬,什麼底線不底線的。”
宋珂低聲:“陳覺知道嗎?”
“當然知道,我第一時間就告訴過他,可他不在乎。”陳念抬眸,很無措,“他說無所謂什麼目的,能陪著他就好。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哥哥他到底在想什麼?”
如今陳覺的心思就像海一樣深。宋珂目光錯開,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好了好了想不通就彆想了。”程逸安出來打斷,“彆苦著一張臉宋珂,今天行政提醒我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到時候有什麼打算?除了假期其他要求你儘管提。”
這個問題令他有些錯愕。
都快忘了,再過半個月就是自己的生日。
母親走得早,他是父親辛苦拉扯大的。當爹的總是比較粗枝大葉,何況他們家境困難,想糊口已經不易。從小他就隻能背地裡羨慕那些同學,生日時會收到嶄新的漫畫書,會跟朋友們在快餐店大吃一頓,會有足夠大的蛋糕分給許多人。他什麼也沒有,隻好到書店去看免費圖書。
後來父親也走了,生日徹底沒人記得,直到遇見陳覺。陳覺每一年都會為他慶祝,每一年的驚喜都不重樣,他三十歲生日那年甚至帶他回家,正式介紹繼母、妹妹給他認識,一意孤行地宣布往後就是一家人。隻可惜活到三十一歲,他又成了一個人。
宋珂出了會神,低頭看向手裡這碗粥。綿密的、稠白的粥,一熬就是一兩個鐘頭,那些經曆的過往要是經火慢熬,大概也會這樣越熬越濃,越熬越稠,堆積在一起分不清是新的還是舊的,好的還是壞的。
住院的兩周時間流逝異常得慢。
因為不願換手機,宋珂將讀研時的舊手機翻出來暫時應急,一次被陳念看到她驚呼:“睿言發不出工資了嗎?你怎麼用這麼舊的老人機。”
他笑笑:“還能接打電話,出院後再去挑新的。”
其實也不是沒想過,假如真的找不回那部舊手機,也許電腦裡還能找到程序的備份。可每次想到這裡心都會一陣陣疼,時間久了,他知道那叫不舍,何況那天陳覺答應幫自己想辦法。
抱著這點渺茫的希望,一直等到出院前的那個周五。
晚上護士來替他換藥,覆好紗布後欣喜地告訴他:“傷口愈合得不錯,養得好的話也許疤痕不會太深。”
宋珂道了聲謝。
護士端著藥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問:“對了,陳小姐是你女朋友?”
他低頭扣襯衣紐扣,沒有立刻回答。
他跟陳念雖然對外宣稱是男女朋友關係,但天知地知,彼此也心知肚明,這隻是一種托詞而已。
這種反應在彆人眼中約等於默認。
護士小姐姐有些失落:“好吧,不過其實第一次給你換藥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
宋珂抬眸,她朝他左肩努努嘴:“你的紋身是個名字吧,陳什麼什麼,我沒看清。”
他下意識用手揪了一下領口:“不是。”
否認的聲音太低了,誰也沒有聽清。
護士走後他一個人坐在窗邊,借著窗外一盞盞路燈的微弱光線,解開領扣露出傷痕累累的左肩。
瘦得凹陷的鎖骨上方,一行簡短的漢字紋在那裡。字體很特彆,既不是常見的那些書麵體,也不是紋身師常常推薦的花體字。
它像是誰的簽名,龍飛鳳舞,漫不經心,落筆還有一個極細、極小的點,像簽完文件後筆尖在紙上重重的一戳,算作收尾。
半年來紋身被藏得極好,就連程逸安跟陳念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更不知道這道紋身下還藏著一道傷。
輕輕閉上眼,他伸手撫摸紋身中央,指腹不意外地感覺到扭曲的肌理。那是一道刀傷,不過不是這一次留下的,是跟陳覺分手時他自己用水果刀紮的。
回想起最不願回想的過去,他前額鈍痛,頭一下下側磕在病房冰冷的牆上。
咚
咚
咚——
身體的疼痛暫時取代了心裡的痛楚。他就那麼呆坐在黑暗的病房,許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直到床上的手機微微震動。
起初是不想接的,可電話那頭卻鍥而不舍,老舊的手機暗一會兒又會重新亮起。
終於慢慢走回床邊,摸到床單上的手機,結果竟是陳覺。
“陳總。”
或許是他聲音太沙啞,陳覺頓了兩秒,低聲問:“你已經休息了?”
居然是意外的好語氣。宋珂趿上拖鞋回床邊坐下,眼睛垂下去看著露在外麵的腳背:“陳總有什麼吩咐。”
他自己沒聽出聲音裡隱約的冷淡和不快,陳覺卻聽得一清二楚。
“還在記恨我?”
“不敢。”
陳覺忽然笑了:“你不敢誰敢。以前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那個何為摸了你一下,你就能把他打得下巴脫臼。”
原來他已經知道緣由,可似乎並不在乎。這樣的鬼天氣,宋珂低著頭,白霧就慢慢浮到臉上,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
“陳總打來就為了取笑我嗎?”
“這不是取笑,宋珂,我隻是覺得重新認識了你。”
他總是這樣字正腔圓地叫他宋珂,仿佛關係疏遠到下輩子也不可能成為朋友。真奇怪,明明從前他也叫他宋珂,可那時的這兩個字卻代表著親密無間,此誌不渝。
“以前是什麼樣,現在又是什麼樣。”宋珂淡聲問。
“以前覺得你清高斯文,現在覺得你有膽識,出手也夠狠。”
他說得一本正經,宋珂卻不痛不癢地回了句:“是麼,我隻覺得陳總目下無塵。”
陳覺無可無不可地笑了:“雖然我聽不懂這個成語,但聽得出你在罵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宋珂也已經笑出來,停在這裡想不出該接句什麼。
因為打小出國念書,陳覺的語文一直很差,差到經常聽不出宋珂拐彎抹角的貶損。有時他急了就會一把掐住宋珂的腰,用最原始的辦法——撓癢,來逼宋珂笑著求饒,“再敢嘲笑我就家法伺候。”宋珂讓他滾,他理直氣壯地說:“我為什麼要滾,這裡是我家,你是我的人,我滾了好讓你改嫁啊?”胡言亂語一氣。
半晌沒人說話,好一會兒才聽到陳覺叫他:“宋珂。”
宋珂應了聲:“嗯?”
這聲音過於溫和,以至於那端的陳覺驀然失語,靜靜看著麵前那部托人拿回來的手機。
那天在病房,看見宋珂難受他忽然頭疼欲裂,自那刻起心裡的疑問就越來越大。為什麼宋珂的臉好像在哪見過,為什麼宋珂說話的口氣好像在哪聽過,太多的為什麼。
“聽我妹妹說你們剛交往不到一年,是麼?”
宋珂不假思索地回:“當然不是,我跟她從小學起就暗度陳倉了,你這個大哥當得很失職。”
陳覺第一次在他麵前開懷大笑,渾厚的嗓音隔著信號擂動他的耳膜。
“看來你的口味很刁鑽,她小時候黑得像煤球,連我這個親大哥都不愛帶她出去。”
假如此刻陳念在這,恐怕第三次世界大戰會就此爆發。兩個大男人合起夥來調侃一個小女子,你們也真不覺得害臊!她一定這樣講。
宋珂笑了笑。
抬頭看向窗外,醫院的住院樓寧靜溫和,寒風的影子褪得乾乾淨淨。真的入冬了嗎?怎麼一點也感覺不到。
“你後天幾點出院,我去接你。”陳覺斂聲,“有話想跟你說。”①思①兔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有話要說?
什麼話。
宋珂嘴唇動了動,一顆心悠悠蕩蕩地懸起來,半晌才說:“不敢麻煩陳總,我自己開車回去就行。”
“你有事?”
“嗯。”
“飯總是要吃的。我在君悅訂了位,後天六點不見不散。”
拒絕的話剛到唇邊,宋珂驀地想起一件事,忽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有話要跟自己說,會不會他知道後天是什麼日子?
彆的不奢望,隻要他能想到自己,送一份表達心意的小禮物,一條領帶、一支筆、哪怕隻是一張祝福卡片——
甚至這些通通都沒有,隻要一句生日快樂,就足夠了。
靜了一會兒宋珂想起問:“對了陳總,手機有消息嗎?”
陳覺忽然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說:“已經拿到了,見麵再說吧。”
宋珂點了點頭,想起他看不見,於是又嗯了一聲,“那陳總,後天見。”
本以為會就此掛斷,沒想到電話裡靜了靜,陳覺嗓音忽沉:“我的名字有那麼難叫出口麼。”
宋珂的心猛地一跳:“嗯?”
“你好像很反感我這個人,怎麼,我以前得罪過你?”
“陳總言重了,我——”
“不用解釋,我感覺得到。”陳覺淡漠打斷,“先這樣。”
“彆掛!”宋珂心口微窒,在電話斷開的前一秒叫道,“彆掛陳覺。”
叫完,攥著手機的指節緊得發白。
接著就是好幾秒空白。陳覺既不表示滿意,也不表示不滿意,隻是任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宋珂莫名其妙地想到敵不動我不動這個詞,心酸中竟想發笑,腦子也跟著發僵。
正想問問陳覺最近忙不忙,忽然聽見那邊傳來一陣動靜,仿佛是有人撲過來一把抱住陳覺:“你又給誰打電話呢?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不專心。”陳覺壓低聲音:“去把衣服穿上。”那人嘻嘻地笑:“就不!”“聽話。”“那你抱我到床上去。”
靜默片刻,陳覺對宋珂說:“你稍等我一分鐘。”
宋珂僵硬地嗯了一聲。
接著就聽不清了。
他舉著手機,傻傻地等。也許並沒有過很久,可忽然之間,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
過了好一陣子陳覺還是沒有回來,宋珂手臂很酸,酸得再也拿不住手機,心知不禮貌可還是掛了。
病房寂靜一片。
他坐在床上,良久的靜默後忽然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