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克製。
與之相反,她膝蓋所感知的卻極其昭彰。
她故意伸出手去,還沒得逞,已被周濂月一把攥住。
他臉退開,微微眯了下眼,呼吸有幾分深淺不定,聲音也比正常黯啞,“做什麼?”
南笳笑:“幫你啊。”
周濂月伸手碰碰她的臉,“欠著下回一起還。”
他坐起身,拿起一旁的水瓶喝水。
南笳平複了會兒,也坐起來,“我該回去睡覺了。”
周濂月聲音再平靜不過:“就睡這兒吧。”
南笳愣了下,立即轉頭去看他,他表情與他聲音一樣的淡。
周濂月伸手按滅了大燈,僅留他那一側燈光柔和的閱讀燈。
南笳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開衫脫掉,丟到一旁的沙發上,然後躺了下來。
她轉頭看了一眼,周濂月平躺著,一隻手臂搭在了額頭上。
他很久沒有出聲,她以為他睡了,撐起手臂去看,他一下便睜開眼。
視線相對,被他目光注視的時候,像是浴在清冷的月光中。
南笳彆過眼,“你不吃褪黑素?”
周濂月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卻並沒有動彈。
褪黑素對他沒用,吃了之後半夜心悸,會有種身體控製權被剝奪,鬼壓床的痛苦感。
南笳朝著他那邊側躺著,一時不說話。
當沒人出聲的時候,才覺察到房間裡有多靜,那窗外的雨近得幾乎就下在耳邊。
她閉上眼睛,想著找個什麼話題,寂靜中想了好一會兒,思緒卻越轉越慢。
正當意識渙散,即將墜入睡眠前一刻,周濂月抬手關掉了他那邊的閱讀燈,然後緩緩伸手,將她一摟。
她倏然驚醒,但沒有動,也沒有出聲。陷進他懷裡,呼吸間是乾淨的香味,他體溫渡過來,叫人恍惚而不真實的一種溫度。
睡不著了。
卻隻能裝睡。
能覺察到,黑暗中,他是一直醒著的,像是個孤獨的守夜人。
第24章 (灰雀的心臟)
南笳忘記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在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半了。
雨後的天光有種淡白的潔淨,周濂月已經起床,穿戴整齊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麵前擺著MacBook,一隻手裡夾著煙,另一隻手間或滑動一下觸控板。
覺察到動靜,他轉過頭來。
南笳看他一眼,“……你昨晚睡著了嗎?”
單看他的臉沒有很明顯的疲色,當然或許因為他本身就臉色蒼白。
周濂月吸著煙,淡淡地“嗯”了一聲。
南笳起身拾起沙發上的外套,摸了摸口袋,裡麵隻有房卡沒有手機。
她納罕,周濂月瞥了一眼,指了指沙發前的茶幾。
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看。小覃一般會給她打電話叫早,通話記錄裡果然有一通8點鐘打來的未接來電。
可能她睡得太熟,沒接到。
南笳說:“我得回房間了,洗漱過後還得去化妝——你下午走麼?”
周濂月沒回答她,隻讓她先忙她自己的去,他一會兒還有個視頻會議。
南笳回到自己房間,拿房卡刷開門,小覃在屋裡,桌上放著準備好的早餐和咖啡,咖啡用來消腫。
小覃說:“笳姐你起來了。”
“嗯。睡太熟沒接到你的電話。”
“不是啊。”小覃笑說,“響了幾聲就被拒接了。”
南笳頓了一下,“周濂月拒接的?”
“應該是吧。周總拿他自己的手機給我打了個電話,問你今天的安排。你不是下午兩點鐘才開拍嗎,周總就說讓我晚點再打給你。”南笳微微一愣。
說話間,小覃伸手去碰了碰裝咖啡的紙杯,“好像已經不怎麼熱了,要換一杯麼?”
“沒事,能喝就行。”
南笳洗漱過後,回到桌邊吃早餐,她將牛角麵包撕成小塊喂進嘴裡,邊吃邊問小覃:“昨晚周總什麼時候到的?”
“十點半左右吧。”
“到了之後就一直待我房間裡了?”
“我拿房卡幫周總開過門之後就回自己房間了。周總應該是沒出過門,不然他肯定還要再找我拿房卡。”
南笳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小覃也不多問,這是關姐特意叮囑過的:做好分內的事,老板的私事一句都不要過問,南笳是個好說話的人,周濂月可不是。說錯話犯他忌諱,隻有卷鋪蓋走人這一條路,誰求情都沒用。
吃完早餐,南笳又去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出發去做妝造。
結束之後,去片場待命。
她中午沒吃東西。她需要一種饑餓帶來的虛弱感來幫助自己投入角色。
《灰雀》的故事集中發生在一個月之內,小鎮上發生一場血腥的凶殺案,死的恰好是女主角已經多年不再來往,重組了家庭的前繼父。女主角身為警察,和同伴攜手偵查案件,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姐姐和男友的奸情,而事關姐姐的往事也漸漸浮出水麵,甚至間接地指向了凶殺案的嫌疑人。
今天是室內戲,時間線和空間是連續的,都發生於南笳飾演的姐姐的單身公寓裡。
姐姐和妹妹的男友在浴室裡的洗手台前做僾,結束之後姐姐接水洗臉,妹妹的男友從背後抱住她,說我要跟妹妹分手,我要娶你。
姐姐說,那你知不知道就是我殺死了我的繼父。
妹妹男友表情凝滯。
姐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笑說,我倆就到這兒了,請你馬上跟我妹妹分手,否則我下一個殺的就是你。
妹妹男友嚇得奪門而出,姐姐掏出口紅在鏡子上寫下一行字:我就是凶手。
這場戲台詞很少,重點是表情與細節。
昏暗的浴室,幽黃的白熾燈泡,垢膩的洗手台,濺滿乾涸水漬與牙膏沫的鏡麵,穿黑色內衣的女人,蒼白消瘦的臉,斑駁的指甲油……
隻架了一個機位,從側麵拍攝,固定角度的長鏡頭,兩位演員沒有NG,一氣嗬成。
何訥喊“卡”,拍拍手說這條通過了。
小覃趕緊走上前去,拿件係帶的浴袍給南笳披上。
攝影、燈光和收音設備都要重新調整和布置,南笳走到場外去補妝。
一走出浴室門,南笳頓了一下,有所感地抬頭一看。
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人群的外圍,周濂月靠著場地“客廳”的窗台站著,穿了件黑色的長風衣,戴著黑色的口罩。
南笳隻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還在角色的情緒裡,沒空分神。
大約二十分鐘,場務通知南笳下一幕要開拍了。
南笳走到浴室門口,脫了浴袍,穿著內衣再走回到場景裡。
何訥拉住她,“這場咱們不急,我們機器一直是架在這兒的,你自己醞釀情緒,什麼時候覺得情緒到位了,什麼時候開始說台詞。理解了嗎?”
南笳點頭。
她走到浴室低矮的窗台上坐下,那窗框像個長方形將將好地將她釘在裡麵。
她從煙盒裡抖出一支煙,點燃,沉默地抽著。
片場沒有人說話,隻有機器在運轉,沉默記錄。
十分鐘過去了,南笳還未開口。
何訥不出聲,不催她。
又過去五分鐘,她點燃了第三支煙,低頭看了看,伸手,將身旁的手機拿了起來。
這動作設計沒寫在劇本裡。
不過何訥依然沒阻止。
她解鎖了手機,似要給誰打電話,然而蒼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頓片刻,卻沒按下去。
她手一鬆,手機“啪”一聲掉了下去。‖思‖兔‖網‖
她轉頭,通過狹窄的窗看向窗外,外麵有一棵正在發芽的樹。
她終於開口,與其說是獨白,不如說是在跟誰傾訴,跟一個不存在於房間裡的人。
“我小時候救過一隻灰雀的幼鳥。它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翅膀。我給它喂食,喂水,它每天在窗台上踱步,嘰嘰喳喳地叫,好像想回到樹上,回到它的巢裡。有一天,風來了,我打開了窗。灰雀在窗台上徘徊,很害怕,我把它捧起來,它像顆心臟一樣暖和。我想送他回樹上去,我鬆開了手……灰雀撲棱一下翅膀,沒飛起來,掉下去了。那裡是七樓。它就這樣摔死了……我是凶手。”
說完,她停頓了幾秒鐘,身體忽往外一側,直接朝窗外倒下去。
藍色玻璃上貼著泛白的塑料紙,嘩啦一響,像是灰雀的翅膀那麼短暫地撲騰了一下。
何訥喊“卡”。
布景特意設計過的,窗外實則隻有一米五那麼高,下麵墊了厚厚的海綿墊子。
但跳窗這幕太真實,叫人心臟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周濂月飛快地拂開人群,走到了窗外。
綠色的海綿墊子上,南笳平躺著,直勾勾地看著天上。
小覃跪在她身旁,將浴袍蓋到了她身上。
那浴袍是白色的,是和裹屍布一樣的顏色。
這行為叫周濂月蹙了蹙眉。
小覃喊了好幾聲,南笳才有反應。
片刻,她伸出手,小覃抓住她,將她從墊子上扶了起來。
她穿上浴袍,低頭沉默地係上了帶子,經過工作人員,往屋裡走。
周濂月瞧著她經過自己身邊,目光仍是直勾勾的,像是沒看見他,沒看見任何人。
何訥自監視器後站起身,大步走過來,給了南笳一個紮紮實實的擁抱,拍拍她肩膀笑說:“很棒。回去休息吧。”
南笳淡淡地笑了笑。
小覃將一雙拖鞋遞到南笳腳下,待她靸上,扶著她的手臂往外走。
迎麵跟人撞上,小覃腳步一頓,“周總。”
周濂月脫了身上的風衣,往南笳背上一披,她抬了抬眼,一雙無情緒的眼睛和他對視了一秒鐘。
周濂月一把攬住南笳的肩膀,對小覃說:“帶路。”
小覃愣了下,趕緊走到前麵去開路。
保姆車停得不遠,司機不在車上,坐在不遠的地方待命。
南笳上了車,在位上坐了下來,整個人縮在寬大的風衣,一言不發。
周濂月坐在旁邊的位上,看著她。
小覃不知該不該上去,躊躇地站在保姆車的門口。
過了好久,南笳終於出聲,那聲音似一縷輕煙縹緲,“我的衣服……”
“在箱子裡!我馬上拿過來。”
小覃去後麵提下了行李箱,拿到門口,周濂月彎腰幫忙提上了車。
小覃很乖覺地將車窗玻璃的遮光簾都拉了起來,然後下了車,將車門關上。
南笳脫下了周濂月的風衣、裡頭的浴袍,又緊跟著麵無表情地脫掉了方才作為戲服的一身內衣和內褲。
她赤裎著蹲在地上,拉開了那行李箱,從裡麵拿出一身乾淨的衣服,緩慢地一件一件地穿上。
周濂月無聲地看著她,好像見證一個人從生到死,再到生的一個過程。
她套了件薄款的咖色套頭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