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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 明開夜合 4438 字 6個月前

乾淨淨的香味,像是崖柏,聞起來舒適熨帖。

這個時節,關窗有些浪費,等車起步之後,南笳將車窗打開了。

風把發絲吹亂,她伸手捋了一下,不由感歎,“真好。”

周濂月目光轉向她,“嗯?”

“我說,秋天真好。”

“為什麼?”

“因為每到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北城也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

“不喜歡北城?”

“不喜歡。但秋天還不賴。天氣比南方好,在南城不會經常見到這麼瓦藍的天。”她瞥了一眼周濂月,看不太出來他是不是對這話題感興趣。她一直覺得跟他很難聊天,雖然並不怎麼了解他,但人都一種底色,是她跟人第一次見麵的一種直覺。

她覺得周濂月是沉默的灰。

在沉默的時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沉默。

安靜了好一會兒,倒是周濂月先出聲:“晚飯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南笳頓一下,“蟹的季節到了麼。想吃蟹釀橙。”

周濂月掏出手機,似是給誰發了一條微信。

車開到了上回那地方,周濂月的私人“餐廳”。

天已經黑了,整棟樓燈火通明,或許是因為上回那極有儀式感的亮燈,使南笳對這裡的燈火有一種異樣的迷戀。

好像人就是會迷戀一些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南笳跟著周濂月進了屋,穿過走廊來到上回的茶室。

有個穿著工作製服的年輕女孩過來沏茶,不用南笳特意觀察,一眼就能看出,這女孩的一邊袖管是空蕩蕩的。

等女孩走了,南笳淺啜一口茶,低聲說:“許助告訴我,在這裡工作的或多或少……”

周濂月平聲說:“你是想問周浠的事?”

南笳意識到“周浠”是周濂月妹妹的名字。

他過分敏銳和洞徹,能輕易聽出一句話背後的一些邏輯,但南笳沒有這個意思,“……彆誤會,我沒有想刺探你的隱私。隻是恰好想到了這件事而已。”

她自發地做了給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我不說話了,免得壞你的規矩。”

哪知周濂月淡淡地掃她一眼,倒是主動提及:“她性格很內向,不喜歡跟外人相處。”

南笳笑笑,轉過目光去喝茶,不知道怎麼接這話題。

如果外向又怎樣,她並沒有想認識他的妹妹。

而且,好像也沒有把自己的情人介紹給家人的道理吧。

南笳上次來的時候六神不寧,沒怎麼仔細觀察過這間茶室,這回環視一圈,架子上一尊瓷器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一座假山,拿黑色的玉石雕刻的,遠看栩栩如生。

南笳撂下茶杯走過去。

近距離看,一座陡峭山峰,山間有長條形的凹槽,山底也有個盆行的凹陷。

周濂月一直坐在原處喝茶,看著她研究了好一會兒,沒研究出什麼名堂,預備放棄的時候,才懶散地站起身。

南笳覺察到周濂月也走了過來,回頭看了一眼。

剛要往旁邊讓,周濂月伸手輕輕地在她肩膀上搭了一下,她停住,周濂月則抬手,打開了旁邊擱板上的一隻木匣子。

周濂月自匣子裡取出一個子彈大小的東西,緊跟著從口袋裡拿出一支銀色打火機,劃燃。

南笳這才知道“子彈”竟然是熏香。

周濂月將“子彈”寬的那頭,放置在玉雕的山的頂端。

片刻,一股白色煙霧順著凹槽緩緩往下流動,並最終填滿的山底的盆形凹陷。

分明是氣體的煙,卻像是液體的水。

一川瀑布飛流直下,並衝入一汪泉水之中。

精巧的小玩意兒,南笳莫名覺得開心,“這是什麼香?還可以倒流。”

“就叫倒流香。”

南笳伸手,從木匣子裡又取出來一顆看了看,寬的那端底下有個孔,煙霧就順著孔朝外散溢。

有香味緩緩彌散,沉靜的木質調子。

周濂月注視著南笳。窗戶沒關,外頭風吹進來,讓她身上這件白色針織外套上的細小絨毛,微微起伏晃動。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伸出手指,去攔截那煙霧,似乎想確定那真的是氣體。

煙霧繞開了她的手指,繼續往下流淌,她飛快晃動手指,直到一霎徹底打亂了煙霧的流向,這才笑了一聲。

周濂月伸手要去摟她,有腳步聲傳來。

他收回手,抄進口袋裡,轉頭淡淡地睨一眼。

來的是服務生,通知他們可以移步餐廳了。

餐廳在走廊的另一側,沒做任何吊頂,頭頂的房梁直接露出來,顯得高而開闊。

正中擺放一張非常寬大的木質餐桌,和茶室的茶桌是一樣的,整塊老木剖開,形狀不規則,很有野趣。

這樣大的餐廳,卻隻坐兩個人。

服務生布置好餐具之後便遠遠站著,一動不動,像是毫無存在感的仿生機器人。

一會兒,廚師親自將一道蟹釀橙送了上來。

南笳留意到廚師的右手少了一根食指。

廚師放下餐盤,笑說:“這菜繁瑣,周總要是再晚一聲讓許助跟我打招呼,今天就怕是吃不著了。蟹也是剛送到的,陽澄湖的鮮貨。這蟹原本清蒸最適宜,做蟹釀橙倒有些浪費了。”

廚師頷首,“二位慢用。”

等人走後,南笳笑說:“看來是我暴殄天物了。”

周濂月倒是不以為然,“給人吃的東西,吃高興了就行。”

南笳拿勺子舀了一小勺蟹肉送進嘴裡,嘗了嘗,停頓會兒,“還可以。”

周濂月看她一眼,“你這評價標準有些嚴苛,陳師傅以前做國宴的。”

“我爸是廚子,以前每到秋天會給我做這道菜。是我對他的菜有濾鏡。而且……”

“而且?”

“我能說實話嗎?”

“嗯。”

南笳笑,“這餐廳太冷清了,吃什麼都容易沒食欲。”

周濂月不置可否。

一會兒,又上來一份薄荷牛肉和龍井蝦仁,周濂月都沒怎麼動筷。

直到後來端上一碗蓴菜湯,他才肯賞光喝兩口。

這頓飯讓南笳吃得要胃絞痛,心理層麵,她寧願跟陳田田吃二十元一份的張亮麻辣燙,起碼有熱乎氣。

吃完飯,他們又回到茶室。

南笳不知後麵什麼安排,也不問。服務生送上新鮮西柚,她倚著茶桌一點點剝出果肉,送進嘴裡。

片刻,南笳注意到周濂月在看她,便回看過去,“你要吃麼。”

她遞過果肉,周濂月沒接,卻是一下捉住她的手腕。

腕骨伶仃,似能一把捏碎。

他指腹恰好貼在了她脈搏處,感覺到血管裡,血液很有力量的搏動。

屈明城聽說了他花大力氣捧一戲子的事兒,很意外,說老周這不是你的做派,你這人不是最講究投資回報比,以前來往過的那幾個女人沒見過這麼勞神費力的。

問他為什麼。

也沒為什麼,就覺得她挺有趣。

他的生活過分無聊了,死水一樣。

有人選擇玩車,玩表,買古董,養寵物。

然而寵物畢竟是畜生,再通人性也有上限。

到底是豢養有搏殺勁兒的、一個活生生的人更有意思。

第8章

南笳呼吸微不可覺地一滯。

周濂月手指微涼,那一點觸?感好像將順著皮膚延伸至她血管之中,叫她不由自主手足發僵。

周濂月捉著她手腕一帶,她丟了拿在手裡的西柚,一下撞進他懷裡。

這感覺像是自高空跳入寒涼的海水中,包圍來自於四麵八方。

南笳氣息很緩慢,她感覺有隱形的、細細的線在絞她的心臟。

周濂月摟著她的腰,半抱著她,動作其實並無叫人不適的狎昵,毋寧說其實是一種能讓人眩暈的溫存感。//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她慢慢地調整呼吸,平靜些,聽見頭頂傳來他的聲音,“明天有沒有工作?”

“沒……休息。”

話音剛落,周濂月口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他鬆開她,拿出來看一眼,微微側身,背靠著桌沿,接通電話。

他沒避著他,不知是誰打來的。

通話很簡單,他隻說了三句話,一句是“在餐廳”,另一句是,“今晚有事,你早點休息吧”,第三句是“晚安”。

掛斷電話,周濂月隨意將手機一揣,“走吧。”

要去哪兒,南笳心裡已經清楚。

南笳跟在周濂月身後,穿過兩側是水池的石板路,路好像是軟的,踩起來往下陷。

車停在大門口,南笳上了車。

那舒緩的崖柏的香味再也不能使她鎮定,她覺得緊張地像是要吐了。

迫切需要說點什麼,來緩解這種情緒,“我覺得…”

“嗯?”周濂月轉過頭來看她。

南笳才察覺到自己聲音很啞,清了清嗓,“沒……沒什麼。”

她覺得有時候夜晚像深海,所有的車都是燈籠魚,閉上眼睛,就會有一種漂浮感。

此刻她真的有漂浮感,胃裡隱約灼痛,這次不是心理層麵,是真實的生理層麵,一緊張就會胃痙攣是她的老毛病。

她聲音很輕:“……會經過藥店嗎?我有點胃疼。”

周濂月看她一眼,吩咐司機,“看見藥店停一下。”

從近郊開回市裡,走繞城高速,好一段路沿途幾乎沒有任何房屋。

直到下了高速,又開了十來分鐘,才終於看見一家藥店。

司機將車靠邊停下,問南笳一般服用什麼藥。

“我自己去買。”

“南小姐你在車上坐著就行,我幫你……”

南笳打斷,“我自己去。我還要買點彆的,不方便彆人代勞。”

司機回頭看周濂月。

周濂月點了點頭。

南笳預備拉左側車門,被周濂月冷聲阻止:“不要命了?”

他拉開了右邊的車門,自己下了車,給她讓行。

奔到藥店,店員問她需要什麼,她搖頭沒說話,自己在貨架之間逡巡。

明亮且潔淨的地方好像讓她的神經鬆弛了些,店員又來問她,她才說有點胃痛。

藥是咀嚼片,南笳掰開來當場吞服。

走出藥店的瞬間,她覺得應當已經準備好,店外擺了一些促銷的減肥茶產品,旁邊立了一麵穿衣鏡,她往鏡子裡看,打量自己。

整理了一下頭發,她衝鏡子露出一個笑容,再轉身折回。

周濂月等著她的時候並沒有上車,而是點了一支煙。

他背靠著車門而立,那清落孑然的身影有點像電影場景。

周濂月拉開了車門,南笳彎腰鑽進去。

周濂月手裡煙沒有滅,車廂裡一時煙霧彌散。尼古丁一直是南笳的安慰劑,於是她轉頭看他,笑說:“給我一支?”

“胃不痛了?”

“好很多了。”

周濂月無聲地注視她片刻,將自己手裡的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