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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 明開夜合 4445 字 6個月前

她接過,銜在嘴裡,火星亮起時,恰好車正經過一盞路燈。

那燈火照進來,她臉被照亮,又即刻隱入昏曖。一閃而逝的亮光,讓她眼裡像是有什麼水光閃了一下。

周濂月出聲,平靜地吩咐司機:“找個地方停車,去幫忙買包煙。”

南笳聽懂,這是將人支開的話術。

司機似對整個北城的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怪道他能在幾分鐘內拐到了一條幾乎沒人的巷子裡。

車停在一棵高大的洋槐樹下,司機下了車。

道路兩側是很具年代感的圍牆,幾盞昏黃路燈,風吹,南笳幾乎能聽見有葉子落下來,“啪”地砸在車窗玻璃上。

她的手被握住,微涼的觸?感,周濂月奪了她手裡的煙,熄滅。

他抬手,摟住她的腰,停頓一霎,俯身而來。

南笳覺得一霎頭發絲都繃緊了,心裡一遍一遍對自己說,放鬆。

可當嘴唇相觸的時候,她還是幾乎差點沒忍住,腦海裡響起警笛般刺耳的尖嘯。

周濂月當然不會察覺不到,懷裡的人比冰雕更僵硬。

上一回也是這樣,神情沉肅得似要去就義。

他頓覺得索然無味,輕笑了一聲。

南笳屏了一下呼吸,相較於周濂月的麵無表情,她可能更忌憚他笑,因為有種很難形容的輕蔑,亦或是嘲諷?

他的輕蔑與嘲諷都帶有一種漫不經心。

周濂月鬆開她,身體後靠,看著她,依然是那樣平淡的聲調:“抖什麼?”

他好像從來不會發怒,但永遠不會發怒的人,豈非更讓人害怕?

“沒……”

“沒有嗎?”他伸手,一把捉住她的手。

她清楚看見自己指尖在顫唞。

怎麼解釋?腦中一片空白。

周濂月臉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打量她片刻,鬆開了手,“我沒什麼興趣做慈善。”

南笳有無地自容之感,各種層麵的。

周濂月又點了支煙,打開了窗戶,手肘搭在車窗上,並不再看她,“走吧,送你回去。”

微涼的風灌入,那煙味被送入她的鼻腔。

周濂月拿手機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司機便回來了。

南笳感覺這夜真的變成了深海,超出閾值的壓強在擠壓她。

“周……”

周濂月淡淡地瞥來一眼。

她想說,她心理層麵並不排斥他,是生理本能,但這話仔細一想好像更不對。

於是一時又沉默了。

周濂月收回目光,“你是在考驗我的耐心。”

他其實語氣並不重,但南笳手腳冰涼。

她好像徹底搞砸。

一路沉默,車最後開到了胡同口。

雙閃燈響了一會兒,南笳才去伸手拉車門。

停頓了一會兒,她忽然轉身。

她盯住周濂月,笑問:“下一次,我什麼時候可以見你。”

周濂月微微挑了一下眉。

因為瞧出她眼裡幾分決然。

有意思,這倒出乎他的預料。

周濂月說:“我會聯係你。”

“不。我會主動聯係你。。”

周濂月無聲審視,隔著鏡片,他目光冰涼得叫人不舒適。

而南笳不等他回答,忽地湊近,纖細手指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仰頭,低聲笑說:“可以嗎?等我電話。”

她的呼吸幾乎貼近他的鼻尖。

黑暗裡紅唇如油畫色彩稠鬱,氣息是她身上濃而不烈的白苔麝香。

周濂月斂下目光,不及細看,南笳一霎便退遠了。

她拉開了車門下去,走之前留給他一道明%e5%aa%9a笑容:“拜。”

第9章

南笳在走進胡同口的瞬間卸下笑容。

三教九流混居的地方,免不了碰到幾個素質低的,有個魁梧醉漢在牆根那兒撒尿,扭頭對著南笳吹了聲口哨。

南笳心裡直犯惡心,但不想惹麻煩,加快了步伐。

進屋之後,南笳脫了外套扔在床上,翻抽屜找煙。找到之後吸了一口,她才總算覺得沒那麼煩躁。

抽屜裡有本雜誌,她拿出來攤在桌麵上,一隻手撐著桌沿,低頭去看。

那是本人物類雜誌,三年前的某一期,做了個傑出青年企業家的專題,封麵人物是邵從安。

他穿一身奢侈品牌的西裝,後靠的姿勢坐在一張椅子上,麵前桌子上擺著國際象棋的棋盤。他手裡捏著一枚棋子,作運籌帷幄狀。

不知道誰想的pose,老套得叫人發噱。

南笳麵無表情地捏著煙,在已然千瘡百孔的封麵上,燙下一個新鮮的洞。

——

洗過澡,南笳坐在床沿上吹頭發,解老師來了個電話,告知她他已經回來了。

南笳隨便抓了一身衣服套上,揣上手機和鑰匙去書店找人。

解文山在後堂裡收拾東西,茶桌上堆著些紀念品似的小玩意兒。

南笳想看,解文山一反常態地阻攔了一下,笑說:“這些不能給你,我給你帶了彆的。”

解文山自行李箱裡拿出了兩包煙,遞給南笳,“你不是想家嗎?給你帶的你們那兒的地方煙。——可不代表我讚成你抽煙啊,一個女孩子……”

“打住,再往後說就是性彆刻板印象了。”南笳幾分驚喜地接過,“敢情您去的就是南城?您那位老朋友是南城人?您早說呢,我讓我爸招待您。”

解文山笑說:“我就想單獨跟人聚一聚,不想再叨擾彆人。”

“說起來,您好像每年這時候都會去參加您這位朋友的生日,但您過生日他從來沒來過。”

沉默了一會兒,解文山才出聲道:“她已經去世了。”

南笳愣住,“那,那怎麼聚……”

“去我們生前待過的地方逛了逛。”

南笳從沒見過這樣惆悵的解文山,前後一串聯,她陡然醒悟,“你這位朋友,是女的?”

或許終身未婚也是因為她。

解文山沒否認,但不欲多聊,隻悶著頭繼續整理東西。

過了會兒,換彆的話題,問她這幾天看店怎麼樣。

“您的店您還不知道,一整天能有兩個人上門就不錯了。”

“沒耽誤你正事兒吧?”

“沒有。我下部戲還在接洽,暫時不會進組——哦,正好,跟您說個事兒。我可能要搬家了。”

解文山看她一眼,“不住這兒了?”

“我經紀人讓我搬,說現在雖然還不至於,但往後肯定免不了什麼狗仔和私生粉。您也知道,胡同裡不是封閉式管理,到時候我受打擾,鄰居也受打擾。”

解文山笑說,“還真要不習慣了。”

“你放心,我讓我助理幫我找個離這兒近的小區,保證開個車十幾分鐘就能到。肯定還會常來。”

“這都不重要,你事業要緊。得虧你遇到個願意提攜你的伯樂。”

跟周濂月勾搭上的事,南笳沒對解文山說過一個字,她隻說遇到個經紀公司,願意簽她。那經紀公司背景比較硬,能跟邵家抗衡。

她純粹是能瞞一天是一天的心態,瞞不下去了就再說吧。

解文山這時候開口,“周濂月……”

南笳本在晃神,嚇一跳,“您說什麼?”

“我那個學生,還記得嗎?”

“哦,記得。”

“你看店這兩天,他來過嗎?”

“……下午他來過,我說您去外地了,他就走了。您要不給他打個電話?興許他找您有什麼事。”

解文山笑著搖搖頭,“還是不了。你不知道,他性格很古怪。他雖然有我的電話,但從來沒打過,什麼時候過來也是冷不丁的。”

“您跟我說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怕打擾他。”

“您好像有點……怕他?”

解文山沒作聲。

南笳又問:“你們一開始怎麼認識的?”

她其實沒指望解文山會回答,關於周濂月,他一向很是諱莫如深。

但解文山竟然說了:“就有一天,他直接上門來拜訪,說想跟我學書法。”

“你就收了?”

“收了啊,我反正是閒得無聊。他悟性很高,學得也快,基本的東西我大半年就全教給他了,後來他就會送習作過來,讓我點評。”

南笳得知解文山是書法家協會副會長那會兒也嚷著要跟他學,但基礎的筆劃都還沒學完就放棄了。

“那他字寫得如何?”

“那就是他的作品。”解文山揚了揚下巴。

南笳看過去,那是掛在茶室後方牆上的一副字,寫的是“先輩匣中三尺水,曾入吳潭斬龍子”。

南笳啞然失笑,“掛這兒好幾年了吧?我一直以為那是您的作品。”

她走近去看,才發現落款真是“濂月”,印了朱紅色的指甲蓋大小的一枚章,鐵線文的“周濂月”三個字。

銀鉤鐵畫的十四個字,她以前當是解文山寫的,司空見慣了,不覺得有什麼。

知道是周濂月寫的,再看就有種異樣感。

這字磅礴不羈,又帶幾分戾氣,與她認識的周濂月,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南笳承認自己在套話,“解老師,不都說字如其人嗎?那您覺得周濂月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隻覺得他很苦悶。”

“可這字看著挺豪放?”

“你認真瞧,每一筆都要飛出來,跟要衝破藩籬一樣,不是內心苦悶是什麼。”

南笳聳聳肩,“他這種有錢人都內心苦悶,我們要不要活。”

“也不是這麼說的,”解文山看向南笳,“富貴苦,貧窮苦;得誌苦,失意苦。眾生皆苦,各有各的苦法。”

南笳不再作聲。

雖然說是眾生皆苦,可誰又不想要富貴,不想要得誌。

——

車在前方路口掉頭,司機問周濂月去哪兒。

周濂月沉思片刻,“回家吧。”

對周濂月而言,所謂“家”就是周浠住的地方。

周浠住在西山附近,房子是周母生前留下的,周濂月不喜歡那兒,基本不常住,隻每周過去探望妹妹兩次。

司機把車泊在彆墅的停車坪,周濂月下車前往彆墅裡看一眼,燈火通明。

他進了屋,客廳裡電視開著,卻沒有人,剛準備叫人,書房裡傳出聲音:“哥?”

下一秒,腳步聲“咚咚咚”地自書房傳出來。

周濂月朝著腳步聲走過去,“慢點,彆絆著。”

“你不是說今天不過來了嗎?”周浠走了出來,一臉的喜出望外。

“事兒結束了,順便過來看看。”

周浠穿一身居家服,已經洗過澡了,頭發半乾。留一頭長發,快及腰那麼長,黑而柔順,像洗發水廣告裡的模特。

周濂月曾問她要不要剪短些,這麼長打理起來未免太費時間。

周浠說,反正她的時間過得很慢,最適合做一些瑣碎而無意義的事。

周浠左眼失明,小時候因為感染摘掉了左眼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