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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浣若君 4357 字 6個月前

他過的實在是,神仙般的日子。

當時,陳淮陽沒想過像陳淮安那麼混蛋的一個酒徒,混賬東西能有上京城,能有跟他爭陳家領頭羊的一日。

他以為陳淮安昏昏綽綽,會永遠在渭河縣做一個濫賭酒鬼,欺負著一個肖似於他母親的女子,直到他的那一天。

他從來沒有看得起陳淮安那個弟弟過。

也從未把他當作自己的對手。

但他最無法忍受的,是陳澈的野種,居然會娶到一個相貌與他母親生的一模一樣的女子。這讓陳淮陽覺得憤怒,覺得自己和母親都受到了羞辱。

他當時再也忍不住,便修書一份,寄到了嶺南,把陳澈的外室陸寶娟,以及她生的兒子陳淮安,還有陳淮安娶了一個肖似於餘鳳林的妻子,諸如種種事情,全告訴了母親餘鳳林。

本來,他以為母親知道此事之後,必定會痛恨父親,並丟下父親,然後從嶺南回到京城,不再陪著父親在那缺衣少藥的窮山僻壤之中吃苦的。

誰知道在他把信寄過去之後,餘鳳林沒有鬨,沒有聲張此事,而在一年後,她就病逝了。

而私底下告訴過餘鳳林她丈夫養著外室和外室子的事兒,因是陳澈和陳老太太嚴防死守,勒令全家人要瞞著餘鳳林的,陳淮陽在乾過之後隨即後悔,生怕父親要扒了他的皮。

不過好在他乾了,他娘接到了信,這件事就此了了,迄今為止,除了他自己沒有彆人知道。

在羅錦棠到京城之後,陳淮陽便一直在暗中暗暗的觀察於她。他覺得她放/蕩,輕浮,令人厭惡,但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子雖說相貌與他母親相仿,但脾氣性子完全不一樣。

他有時候會想,徜若母親有羅錦棠這樣的硬脾氣,在知道外室子之後,是不是會吵會鬨,而不是全然悶憋著自己,直到死的那一天。

總之,在他見過羅錦棠六年後,終於,在這大衙裡見麵了。

羅錦棠依舊是往日爽朗的樣子,捧起壇子酒來,笑著講起了自家錦堂香的傳承,從天山上的千年融冰之水,講到老窖深儲八十年的沉釀,再到調酒時的口感配比,倒是一丁點兒的私也不藏。

講到最後,她捧出酒盞來,開壇,斟酒,金黃色的酒液如絲如滑,於正午的陽光下拉出一道細而不斷,悠長綿醇的絲兒來。

隨著酒液淌出,撲鼻一股醇香頓時於整座禮部大院裡彌漫開來。

遞給陳淮陽酒盞時,錦棠一手斂著衣衽,輕輕叫了一聲大伯。

陳淮陽接過酒盞來,卻不吃酒,反而轉口問了一句:“弟妹,淮安近來可還好。”

錦棠以為陳淮陽這般難纏,不給情麵的人,是不會提及陳淮安這重關係的。

既他問了,也隻得回一句:“他如今是北直隸禦史,正在河北賑災督政。”

陳淮陽微抬了抬頭,秀致到頗有幾分娘氣的眉頭挑了挑。

原本坐著的,匠風酒的東家任貴之便站了起來,笑著說道:“陳傳臚當初大鬨禦街,咱們滿京城誰人不知。

皇上器重他,據說也是因此,宮中用酒隻用錦堂香。羅東家,咱們皆是作酒的,也皆得有口飯吃,您是陳傳臚的內人,仗著夫威,兩年時間猛然崛起,這京城的生意,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全霸占了吧。”

陳淮陽也是一笑,和著任貴之的口%e5%90%bb說道:“弟媳站在這裡,本侍郎若不選她的酒,也怕兄弟回家要跪搓板兒,諸位,你們說怎麼辦?”

右侍郎和諸位主事們,因為錦堂香的酒質,口感,一並壇形,其實心裡是認同,想要用錦堂香的,但因為陳淮陽這一句,所有人都閉了嘴,沒人肯多說一句。

匠風的東家任貴之繼續說著:“什麼天山融冰之水,什麼八十年的沉釀,您真正站在這裡,所仰仗的,不就是陳傳臚與他身後的陳首輔,陳家嗎?”

這樣一說,彆家酒坊的東家們也紛紛站了起來,指指點點起來:“仗勢欺人啊這是。陳傳臚當初還在禦街上為舉子們找公正了,如今自己上了位,還不是與彆人一樣,連生意都要給咱攏斷了。”

更有人說:“陳侍郎,既您早說內定錦堂香不就完了,叫我們來,難道隻為了耍猴,就為給羅錦棠一人鬢上貼花兒?”

甚至漸漸兒的,有幾個都罵的過分了,咬著牙罵起臟話來。

推椅子的推椅子,砸板凳的砸板凳,若不為羅錦棠是個婦人,此時隻怕都能高聲罵起娘來。

這時候,徜若禮部的官員們製止一下,東家們也就不鬨了。

但是,偏偏非但無人製止,陳淮陽還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便內定了錦堂香,也非是本官內定的,你們衝著本官吼的甚?”

前院已經鬨成一團了。

奉首輔之命,禮部尚書陸延年親自捧了一盞盞酒過來,雙手遞於首輔陳澈。

首輔臉色陰沉,眸中仿積蓄著雷霆一般的怒火,緩緩抿了口酒,隨即將那酒盞遞給陸延年,雙手負於身後,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仿如狼顧,冷冷盯著大院之中正在吵吵嚷嚷的人們。

而於那人群之中,除了著便衣的商人,著官服的禮部官員,最為鮮豔,也最為明亮,挺著股子傲氣高高抬起%e8%83%b8膛,據理力爭的,是個才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

也是這一群大男人之中,唯一的女子。

她是這京城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女酒商,羅錦棠。

第171章 摔壇子

“是誰, 難道是首輔大人?”任貴之頓時尖吼了起來:“黃愛蓮當初也在經營酒坊,黃閣老可也沒有因此就用茅台酒壟斷了百官的嘴, 讓百官都吃她的茅台。”

大院之中頓時亂了起來, 推的推搡的搡擠的擠, 商家在往前擠,官員們叫著安靜安靜,而羅錦棠就站在其中,冷冷望著大伯哥陳淮陽。

他也在望著她,那種神情,就好比羞辱她就能得到筷感一般的,勾起唇角,冷冷的笑著。

忽而砰的一聲巨響, 恰就在錦棠的裙角之下爆開。

還是那任貴之,捧起自家的酒壇子,直接砸在了羅錦棠的腳下。

他在大吼, 在大叫:“既首輔大人早已內定了自家兒媳婦所產的錦堂香酒, 吾等也不陪了,走吧走吧,叫這羅錦棠一人在京城裡獨大去吧。”

疏疏拉拉的, 好幾家酒坊的東家, 這就全準備要走人了。

錦棠閉了閉眼, 再看陳淮陽,他此時站了起來,略顯青白的臉, 也近三十的人了,體態一直保持的很好。

雙手依舊撫著那隻酒壇子,陳淮陽淡淡道:“弟妹,隻要你此時仍還願意,此番屬國乃朝,大伯哥便仍用你的酒。”

要是彆的婦人,此時隻怕早都給唬到六神無主,也主動求著要退出競爭了。

羅錦棠輕輕拎起自己的酒壇子,仰頭望著陳淮陽。

經了今日,她算是明白了。

同在陳府,但陳淮陽和陸寶娟並非沆瀣一氣。

陸寶娟想要她名譽掃地,想要她死,千方百計,就是不想看見她。

而陳淮陽不同,他此舉,為的是要讓陳淮安名譽掃地,他針對的不是她,但捉著她就能打擊陳淮安。

陸寶娟和陳淮陽有共同的目標,但同時,陳淮陽也在利用陸寶娟,從而打擊陳淮安。

恰恰,這時候的陳淮陽,顯然也在等羅錦棠主動退出競爭。

陳淮安的名譽沒了,她的錦堂想也甭想賺到銀子。-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可是,兩輩子,在這種事情上,愈難,羅錦棠隻會迎難而上,絕不會主動退縮。

一把拎起自家的壇子,她啪啦一聲,將壇體摔到了地上。

恰就摔在匠風酒的酒壇子旁邊,八十年的老陳酒,已是濃漿,再兼此時暑天的正午,一經砸下去,香氣頓時彌漫四溢。

“任東家都摔了壇子,我不摔都有些過意不去呢?”錦棠笑著轉身,高聲道:“真正八十年的老酒,除了酒液金黃,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徜若潑灑於地,不滲,不流散,便在地上,也會仿如湖泊而呈一種立體的盈滿之感。

諸位皆是慧眼中炬的酒中仙,這兩壇子同時潑灑在地上,我隻問大家,你們的良心之中,究竟那一壇子更好?”

任貴之折了回來。

他總喜歡往酒裡攙水,所以酒液跟水一樣,此時已經快乾了。而錦堂香確實仿如一彎琥珀色的河流,就在禮部大衙的大院子裡,仿如滿溢的湖泊一般,溢而不流,泛著瑩潤的光澤。

錦棠索性再執起一壇來,對著陳淮陽一笑:“既都砸了兩壇子了,我索性將這些酒都砸了,侍郎大人無意異吧?”

禮部主事張之洞頓時站了起來,幫著羅錦棠把十幾壇子灑嘩啦啦啦,分區域全砸在了院子裡。

一攤又一攤的酒液叫太陽灼烤著,香氣漸漸兒變成了腥氣,酒腥衝天,也漸漸叫太陽灼烤,曬乾了,連痕跡都不剩。

但唯有錦堂香,蒸發的極為緩慢,香氣也始終保持,不曾變成那股令人作嘔的酒腥味兒。

“諸位此時若仍覺得我羅錦棠是靠著陳淮安,而非我錦堂香酒本身的魅力才能站在這裡,那我什麼也不會說,就此退出貢酒之爭。但是,身為男子,身為一座座酒坊的東家們,諸位,我隻想跟大家說一句,就好比鞋子適不適腳,隻有自己知道。

人有高低,舌頭沒有貴賤,酒好不好,百姓自有公論。”

言罷,環顧四周,一個個或胖,或高,或瘦,皆是衣著華貴的酒坊大東家們俱皆調過了頭,沒有一個人敢直視羅錦棠的眼睛。

她容貌嬌豔,淩厲,而又咄咄逼人,一幅當仁不讓的姿態,這種姿態,仿如爭奪地盤的惡狼之間相互露著獠牙時最凶惡的一聲吼,偏偏就把這些老謀深算的大東家們給嚇唬住了。

但也沒有一個人會回答她什麼,大家皆不過抱拳一禮,轉身便走。

陳淮陽於是無奈笑了一笑,道:“既如此,隻要首輔和尚書大人同意,這貢酒,就是您的錦堂香了。”

羅錦棠嫣然一笑,高聲道:“在座的諸位,皆是二十年寒窗苦讀,一步步從院試到鄉試,再考會試考上來的,我羅錦棠認你們是君子,也相信你們的眼,口,鼻,舌,全是君子的。

今兒我是憑著自己酒的質量,還是憑借首輔或者陳淮安的麵子才得到的這筆定訂,我相信你們自有公論。”

主事張之洞,恰就是一直以來借故阻攔,不肯要錦堂香,以致於羅錦棠白白跑了許多回的那個人。

但他之所以為難羅錦棠,恰恰就是瞧不起她是個女子,覺得女子釀酒,必定不行。

這一番,羅錦棠用自己的酒質,實實在在的征服了他,而且叫他覺得顏麵掃地。

站了起來,他道:“錦堂香被選為貢酒,當之無愧,我張之洞作證。”

說著,他隨即開出一張票據來,然後四四方方,壓上禮部的公戳。

執此票據,錦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