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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浣若君 4313 字 6個月前

那條褲子都是破的。

這種比對,總算叫錦棠心頭的陰霾略散。

她的孩子是沒有存活,但世間還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死於瘟疫,戰亂,病痛,同樣,這世間傷心的也不獨她一個。

不過,婚姻的失敗對於婦人的打擊,最重要的並非丈夫的背叛,而是,她對於自己的不自信,總覺得自己一無事處,否則的話,曾經初婚時,那麼愛她的丈夫,怎麼就不愛她了呢?

再成一次親,便如今是愛她的,最後這個男人會不會於某一日,也就突然不愛她了呢。

是以,當時錦棠雖說心存感激,但最終還是拒絕了林欽。

她太要強,直到陳淮安被貶之後才嫁給了林欽,白白蹉跎掉了太多可以好好過日子的機會。

夢裡儘是上輩子的事兒,夢到上輩子林欽臨終時,握著她的手不肯鬆開,眼睛也不肯閉上,一直說著對不起,說不能陪她到老。也說自己早就原諒了她給陳淮安買墓地的事兒。

錦棠一直在忙,忙著替他擦身,擦乾淨了身上的每一處疤痕,等替他換上新衣裳,他就咽氣了。

錦棠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上官,接著便從夢中驚了醒來。

隨軍醫生診脈的手法倒是很細,而且,難得粗人還能麵麵顧到的,因錦棠是個女眷,是以診完脈之後,便放下了簾帳,叫齊如意脫錦棠的衣服,要從背上的傷勢,察探她是否被踩成了內傷。

齊如意不比錦棠從小兒嬌生慣養,是個乾慣粗活兒的,肩寬背厚,力氣也大。

脫了錦棠的上衣,她怕要傷到錦棠的心肺,並不敢翻身叫她側躺,而是將她輕輕抱扶起來,抱孩子一樣,摟到自己懷中。

錦棠背上確實是個清晰無比的馬蹄印子,她體膚白皙,一枚環裝的馬蹄鐵印,清清晰晰的,在背上環出一道青痕來。

隨著齊如意說傷痕有多深,隨軍醫生搖著頭,書筆,連連的開著方子。

“你翻動她時,她可有咯血出來?”隨軍醫生問道。

齊如意試著晃了晃錦棠,掰開她的口舌瞧了瞧,隨即答道:“乾乾淨淨,唾液中也無血絲,倒是上嘴皮子上,往外不停滲著血,像是磕破了。”

被馬蹄傷,最怕的就是內臟出血而不停止。既此時唾中無血,可見體內的血是止住了。

隨軍醫生道:“我替她開些化淤去積的外用藥,到時候你每日替她敷上一回,當就沒有大礙了。”

齊如意還將錦棠摟在懷中,一把就拉開了簾子:“不對啊郎中,我家二奶奶這還沒醒了,你總得想辦法先讓她醒過來吧。”

恰這時,林欽推門而入,錦棠於齊如意懷中掙了兩掙,於夢中就喊了一聲:“上官!”

林欽停在門上,足有半刻鐘。

若他記得不錯,當初在避暑宮,這小娘子喚自己也是稱作上官。

上官是他的姓,但既以隱姓埋名,自然就不會告訴任何人。

與他相識的人之中,若非生死之交,知道他底細的,沒有人會喊他叫作上官。

她在夢中喊的如此親昵,就好像他是她極親,極親的人一般。

客棧裡極簡易的架子床,沉香色的帳子半掩,露出一彎白玉色的手臂來,因床帳顏色太薄,站遠些,甚至可以看到內裡蒙蒙朧朧的身影。

羅錦棠是叫齊如意抱在懷中,那一抹手腕,當是自己垂下來,垂在外頭的。不得不說,齊如意這一根筋兒的傻姑娘,是真傻,連防個避諱都不懂。

軍醫見是指揮使進來了,連忙站了起來,道:“隻是一腳被踩的狠了,彆的當無大礙。”

林欽唔了一聲,一雙劍眉輕簇:“齊姑娘,把帳子放下去。”

畢竟羅錦棠還在昏迷之中,而她帶的這個大丫頭,似乎瞧著腦子不大清楚,哪裡會有婦人赤身半%e8%a3%b8的,丫頭就揭起帳子來,給人看她的身體的。

齊如意似才醒悟過來,兩手亂抓著,便準備要去下帳子。

偏偏此時,羅錦棠從她身上溜了下來。

她是伏爬在齊如意懷裡的,長發散亂在白玉色的背上,纖細,但並不算瘦的背上,鬆鬆束著根墨綠色的帶子,那是用來係肚兜兒的,打著活結兒。

於肚兜帶子的掩印下,赫赫然一圈青紫色的馬蹄鐵印,瞧著格外的猙獰。

隻憑那道印子就可以想象,她當時為了救一個臟兮兮的小姑娘,叫馬蹄踏的有多疼。

林欽立即轉身,擋到了隨軍醫生前麵,吩咐道:“你自己去抓藥,熬藥,即刻。”

恰這時,錦棠也緩緩兒醒了過來。

聽見房中還有男人的聲音,她隨即一把,就掩上了帳子。

錦棠本來隻想順道幫林欽一把,然後悄無聲息上京城的。隻是記憶中有個賣香的人家的小姑娘,臟臟的,鼻涕滿臉,最後要叫馬給踏死,於是從馬蹄下救了她一回,誰知又跟林欽撞上了。

隔著一層紗帳,林欽一直在外麵踱著步子。

這人雖身材高大,但瘦削,腳步也輕,不比陳淮安,但凡走起路來,腳步沉沉,遠遠兒的就能聽得到。

在河西堡的酒坊釀出酒之後,涼州都督府,是錦棠最大的賣家。

把錦堂香供進大都督府之後,因為各階層的武將們吃著酒好,漸漸兒隻吃她家的酒,錦堂香如今幾乎壟斷了整個河西地區的上級階層。

隻銷售以來的這半年,錦棠於河西進帳了將近兩千兩銀子。

所以,林欽如今是她的大財主,這樣的財主,自然得好言以待,她咬了咬牙,掙紮著坐了起來,快速的係著自己的衣帶:“真巧,又碰到了指揮使大人,昨兒得多謝您,救了民婦的性命。”

林欽唔了一聲,道:“小娘子此番外出,仍是為了賣酒?”

錦棠於帳中答道:“恰是。”

等了片刻,林欽才道:“聽你的下人說,你此番是要入京。”

不用說,自然是齊高高和騾駒兩個說的。

這倆人,嘴巴就像沒把手的門,見誰都掏心掏肺,什麼都往外招,沒一個能靠得住的。

“正好,本使也要入京。”林欽又道。

錦棠斷然道:“我家相公說,他會出城三十裡,來接我的。”

確實,聽說她要入京,陳淮安早早而備,說好了,出城三十裡迎接。

不比上輩子整日忙著仕途,如今的陳淮安簡直換了個人似的,滿嘴甜言蜜語,也不管錦棠嫌不嫌棄,三天一封信,信中言語比抹了蜜還甜。

他還於信中說道,自己這一回必定要讓她見識一個,和上輩子全然不同的京城。

錦棠雖說不抱期待,但是畢竟因為他的身份,她的酒肆減了整整二成的稅,搭夥過日子,陳淮安確實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而林欽就不同了,上輩子她欠他良多,也深知他的脾性,徜若叫他捉住機會,水磨石穿,他總有磨到她動凡心的哪一天。

錦棠這輩子,隻要銀子,隻要錢,決不會再動凡心,愛上任何一個男人。

第117章 老薑彌辣

雖說錦棠特地拒絕過, 也絕不肯同行,但林欽還是特地派了一隊神武衛的人, 一直不遠不近, 不緊不慢的跟著她。

連日奔波, 又還叫馬踩過一蹄子,饒是錦棠身體好,也是腰酸腿困,累的趴不起來了。

她隻當林欽早已快馬加鞭,返回了京城,卻不料臨近京城時,在處茶寮中吃茶,偶然回頭, 便見林欽那陰森森的,曾給她灌過酒的侍衛長胡傳從茶寮中要了一整塊的鹵牛腱子,提了出去。

錦棠順著他的身影望過去, 便見穿著一襲褚色長衫的林欽站在茶寮對麵的大樹下。⑦思⑦兔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暮春將及四月, 茶寮對麵是一片清翠嫩綠的竹林,一隊侍衛環簇著,他挑了兩片牛腱子就著饅頭, 轉身進了竹林之中。

陳淮安果真出城三十裡而迎。

羅錦棠隻當他有一個為次輔的爹, 如今必定春風得意馬蹄疾, 就好比上輩子,身後浩浩蕩蕩,至少擁著百八十人的隊伍, 傾儘所有,也要給她個風光。

畢竟上輩子,他每天挖空心思,絞儘腦汁,總喜歡叫她風光一下,見識一下他在京裡的派頭,身份地位。可惜最後總是事與願違,風光無比,出醜也是無與倫比。

殊不料,他居然獨自一人而來,身上仍是出渭河縣時的那件青麵夾袍子,就在路邊的涼亭裡站著。

若非齊如意拽著衣袖說,二奶奶,快瞧,快瞧,二爺來接咱們了,錦棠還真注意不到一個人站在涼亭裡,孤孤單單的陳淮安。

一個冬天,他瘦了許多,古銅色的麵龐,也比原來少了幾分草莽,多了幾分書生氣。

齊如意在陳淮安麵前,如今膽子倒是大了許多。瞧他人高馬大的樣子上了馬車,還甜甜兒叫了一聲二爺。

這馬車,兩個人坐著足夠寬展,可要三個人坐,就顯得有些窄了。

錦棠穿著茜紅色的綿紗小襖兒,長裙灑腿褲,烏油油的頭發總綰著低髻,背椅著轎箱,見陳淮安上來,便笑著問道:“我要的鋪子你可替我租好了?”

陳淮安立刻道:“非但租好了,也已收拾齊備,如今就等著你和你的酒了。”

錦棠要在京城賣酒,自然就需要一間好門店。

門店是她自己選的,就在皇城之外不遠,禦街西側,太仆寺的隔壁。

太仆寺,是主管給皇家養馬,調度廄牧、輦輿,調度皇帝,公主後妃們出行時所用的車輛,馬匹的。

不過,太仆寺掌管馬匹調度,衙內當然不養馬。

但是,太仆寺衙裡有整個京城最好吃的酥酪,是專供給宮裡的嬪妃們食用的。

像錦棠租的這樣一間店鋪,因靠近皇城,一年光租金就得一萬兩銀子。

陳淮安不知道她為何要租這樣一間租金昂貴到叫人乍舌的店子,眼看半年不曾見麵,有意跟她多聊上兩句,偏齊如意小刀上插著牙兒蘋果湊了過來:“爺要不要吃上一塊?”

陳淮安看了眼齊如意,接過蘋果遞給了錦棠,然後側眸,悄聲道:“如意,快下去。”

齊如意立刻一笑,悄聲道:“好呐。”

她先是把削好,切好的蘋果全放到了轎箱上,這才喚停車夫,下車去了。

錦棠拿刀叨著一牙子蘋果,才要往嘴裡送,陳淮安一把抓了過來:“你就不怕刀子紮了嘴?”

錦棠揚起臉來,悶憨憨的笑著,將刀子擱到了轎箱上。

重生回來將近三年了,自從兩年前錦棠開始東奔西跑,倆人就沒怎麼見過麵了。

錦棠難得見陳淮安如今日這般,也不說話,也不嬉皮笑臉,盤著腿,就那麼坐著,直勾勾的望著她。

“從朝奉郎家的二少爺成了次輔家的三少爺,你如今在京城,當是很威風的吧。”錦棠揉著發酸的腰肢,揚著脖子,坐車太久,累的慌。

陳淮安笑了笑,未語,隻道:“坐的久了,腰困吧,過來,我替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