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1 / 1)

深究。偶爾她還會覺得,自己雖會闖禍,但都是為了正義,出於公心,即使添點小麻煩,也是無傷大雅的。

桓家的羽翼豐滿,軍權遮天。桓是知自己都不了解,潛意識裡,她其實覺得,隻要自己不揣壞心,占上點理,她就可以憑著一腔熱血“恣意妄為”。

她曾覺得自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世家女俠,暗中頗為自得;但如今自省,她不過也就是個刁蠻任性的蠢小姐罷了。

伸張正義,好像被她扭曲成了另一種不自量力的“惹是生非”。

王亦如見桓是知臉色有些不對,輕聲喚她:“桓公子?”

桓是知從破天荒的“深刻自省”中抽離:“嗯?”

王亦如歉然:“都怪我自說自話,一直跟你提表哥,怪無聊的吧?”

桓是知忙搖頭:“不會。”

就這麼閒閒地扯著話,二人終於來到了山茶園。

山茶正豔,在午後的冬陽下閃著粉嫩的光澤。

王亦如依舊是三句話不離“表哥”,同桓是知說了不少馬文才的兒時的事情。

回憶無形,但卻是可怕的。這位王小姐,怕是被困在自己單方麵的回憶裡了。

桓是知的心中莫名升起幾分不安。

她知道馬文才的心在她這兒,可是這位王小姐不知道。

她忍不住打斷王亦如:“王小姐,難道你就真的不介意,文才兄他心中沒有你嗎?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的心另有所屬呢?你也不在乎嗎?”

王亦如正說到馬文才十三歲那年墜馬傷了頭的事,聽桓是知這麼問,便噤了聲,靜靜地看著桓是知。

桓是知有些不自在,正欲問何以如此看著她。王亦如卻輕聲笑了。

“桓小姐。”王亦如道,“你我果真不是同一種女子。”

第四十九章 執念

桓小姐?!

桓是知呆住:“你……”

王亦如神色坦然:“抱歉, 桓小姐, 我不是刻意要裝到現在的。隻是你穿著男裝, 應是無意暴露女子身份, 我適才也就沒有說破。”

抱歉?桓是知還真沒看出來她有覺得抱歉。

不過也怪自己遲鈍。王亦如適才那將她當“閨中密友”般訴說少女心事的語調,怎麼聽都不像是會對一個初次見麵的公子說的。

當然, 桓是知也不至於自作多情到以為王亦如真的拿她當好友。她的語氣不由自主地警惕起來:“既是如此,王小姐何以現在又說破呢?”

“和桓小姐以後必然還是會再打交道的, 還是坦誠些好。”王亦如微笑, “我知道,表哥現在喜歡的人,就是你。”

桓是知沒有作聲,隻是靜靜地聽王亦如往下說:“太守府公子帶兵闖入公主府,這樣有意思的新聞, 怎麼可能瞞得住呢?更何況, 表哥行事又那般張揚, 直接將桓小姐打橫抱著就帶回了府上。裡裡外外這許多雙眼睛都盯著呢,人多口雜的, 我就算想不知道這府裡多了一位姑娘, 怕也是難。”

王亦如既然一心想要嫁給馬文才,那在太守府裡安插幾個眼線倒也不奇怪。桓是知短暫的驚訝很快散去, 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惶惑。

所以,已經滿城風雨了嗎?

就算沒有到滿街蜚語流言的程度,馬文才得罪長清公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會不會對馬文才的仕途有影響呢?

對於常人而言, 這個問題幾乎是多次一問。得罪皇親,個中利害不言自明。

可桓是知卻無法深切地體會。

雖然經過適才的“深刻自省”,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愚蠢、任性天真。

可是,她還不知道害怕。

自打七歲那年,從林亦如變成桓是知以後,她被教導過要做“大家閨秀”,也跟著學詩詞歌賦,練花拳繡腿,可卻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害怕。

桓家的人,往老虎的屁股上踹一腳,那老虎都得藏好眼中的凶光,故作溫順地學貓叫。

桓是知當然知道老虎會咬人,但她其實並不信世上有什麼老虎敢咬自己。

這樣的有恃無恐是刻在骨子裡的。無論她怎樣調動理性,她都甩不掉這份自大。

可涉及到馬文才,她卻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有恃無恐”遮蔽住的,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妖魔鬼怪。

而她的身邊,卻多了一個事事時時都要把她護住的馬文才。

桓是知仍是不作聲。

王亦如見她陡然生出的疏離,語聲愈發溫柔:“桓小姐,你不必這麼戒備,我對你沒有敵意。我承認,我很羨慕你,也很嫉妒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及世界上其他能討表哥歡心的女子都統統消失。可是我知道,即使你消失了,表哥隻會傷心難過,更掛念你,心最終也不會放在我身上……”

桓是知簡直要讚歎王小姐無時無刻的慢條斯理,連詛咒她從這世界上消失都依舊彬彬有禮。可她不想在此刻拐彎抹角,隻是微微揚了揚下巴:“所以?”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在你的飲食中下毒,也不會暗箭傷人。”王亦如依舊保持著微笑,“這個小茶園裡,也沒有埋伏什麼會將你大卸八塊的刀斧手。”

桓是知忍不住向周遭瞥了一瞥。看來在這個王亦如心裡,她不知道已經遭受過多少酷刑,死了多少回了。

她定了定神:“還有呢?”

“還有,”王亦如的語氣居然十分誠懇,“我希望你知道,讓我成為馬夫人,對我、你,還有表哥,三個人都有好處。”

王亦如說話直接起來並不在桓是知之下。

桓是知不氣反笑:“洗耳恭聽。”

王亦如不緊不慢道:“我知道你在笑什麼。你是覺得,論勢力,我們王家或許還比不上桓家;論你情我願,表哥也是對你一片癡心,是嗎?”

桓是知簡直要被她的通透鬨糊塗了。既然她什麼都明白,為何還要如此執念呢?

王亦如繼續道:“無論是王家還是桓家的小姐,嫁到馬家都可以說是下嫁。現下雖然是桓家得勢,可我們王家根基深厚,這沒有錯吧?在家世上我與你可以說是不相上下。表哥喜歡的人也確實是你,可是有一樣,你比不過我。”

桓是知收起笑容:“願聞其詳。”

王亦如卻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問她:“桓小姐,你有沒有打小,就非常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桓是知的“誌向”和“心願”一直在變。

“像男子一般進書院讀書”這一追求如今已經得償所願;其他的,如行遍大江南北看遍大好河山,或者做一個行俠仗義的女俠這樣異想天開的念頭,也一直潛伏在她不甘寂寞的心裡。

桓是知微微蹙眉:“你的意思不會是,你打小,就非常非常想嫁給馬文才吧……”

“是的。”王亦如沒有羞赧,大大方方承認道,“做馬夫人是我這麼多年的心願,而且是唯一的心願。”

桓是知一時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他馬文才小時候是有三頭六臂嗎?還是可以上天入地?這麼一個年紀輕輕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怎麼就中了邪似的,非要死乞白賴地嫁給他呢?

“桓小姐,像我們這樣的大家族,你也知道,婚姻大事向來不由我們做主的。”王亦如竟帶著幾分真誠的,同病相憐的無可奈何,“都是哪兒有利益的缺口,就把女兒往哪裡送。所以,與其等到年紀大了,被蓋上紅蓋頭,扶上花轎,送到一個自己素未謀麵的男人麵前,倒不如早做打算,為自己物色一個最合適的夫婿。”

“所以,馬文才就是你物色好,打算好的人選?”↓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不錯。”

桓是知忽然問:“你愛他嗎?”

王亦如略略一愣,道:“就算拋開家世不說,論文治武功,相貌風度,表哥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所以你愛他嗎?”

“他是一個非常值得愛的男子。有男子氣概,不像一些貴公子一樣沉迷歌舞女色,也不碰寒食散……”

“我沒有問你他值不值得愛。”桓是知盯著她,“我就問你,你愛他嗎?”

“你何苦一定要問這個呢?”王亦如迎上桓是知的目光,“愛或者不愛,有那麼要緊嗎?你這麼想問,好,那我就告訴你,愛。如何,桓小姐可滿意了?”

桓是知笑。

她當然不信。

王亦如也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說,你和我是不一樣的女子。”

“是不一樣。”桓是知承認,“你比我聰明謹慎,比我有頭腦,目光也長遠。”

王亦如的聲音已不似初時那般溫柔:“桓小姐何必如此嘲諷我。你有膽能去尼山書院念書,也招表哥喜歡,小女子自愧不如。”

“不敢嘲諷。我也是最近才意識到,自己的淺薄無知的。”桓是知講的是真心話,“隻是或許有時候,在愛情麵前,聰明和謹慎並沒有用武之地,反而還可能成為一種障礙。”

“多謝桓小姐的建議。”王亦如又端起了她大家閨秀的派頭,“但是,桓小姐,我不會輸的。因為你想要的,太多了。你想要想要去實踐自己的 ‘誌向’和‘追求’;卻又想要愛情,想要忠誠。而我,什麼都不要。我隻想做我表哥的妻子。”

“可是愛情就是貪心的。如果什麼都不要求,那‘妻子’這樣的空頭銜,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在看不起我。”王亦如語氣中沒有疑問,“你覺得我這樣隻想做個賢妻良母的女子,很窩囊、很丟臉,對嗎。”

桓是知實話實說:“我隻是無法理解你。”

“我也無法理解你。”王亦如道,“你倒是口口聲聲說愛。可是,你為表哥考慮的,願意為他犧牲的,真的比我多嗎?你也似乎很在意作為一個女子的獨立和自尊,為此甚至不惜混進書院讀書。可是,就算你真的滿腹經綸,又能如何呢?到最後,還不是要和我一樣,要回歸家庭,相夫教子?難不成,你還要披戰袍上戰場?還是想拜官入相,和男子到朝堂上一較高下?”

桓是知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她才抬起頭,語氣堅定地回答道:“你說得不對。”

王亦如學著她適才的語氣:“願聞其詳。洗耳恭聽。”

桓是知搖搖頭:“我也還不明白 。對於愛情和我自己的人生,我都還沒有想明白。”

她不到十六歲,尚有太多事情無法確定。

她無法歸納什麼是對的,但她可以判斷什麼是不對的。

如果是從前,她或許會義憤填膺地同王亦如爭辯,譏諷她身為女子卻妄自菲薄。甚至還會放狠話,說有朝一日她就是要做一個女將軍,女宰相……

可如今,這樣的“豪情壯誌”卻說不出口來。

她已經漸漸明白,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和一顆赤心,就能夠成為婦好的。

王亦如隻當桓是知嘴硬,教養再好,也難免流露出一絲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