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藏書閣七樓。
七樓隻有一架小木幾,擺放在房間中心,其他空無一物,簡直可以說是死寂了。
齊墨卻微微笑了起來。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小牌。那小牌是一種神秘的黑色,上麵刻著古樸玄奧的花紋,若是寧不流在這裡,怕是會驚叫出聲。
這小牌,齊墨可是兩年前就拿到手裡了。他那時殺了杜漸然諾,得到半枚小牌,又從寧不流身上摸來另外一枚,這才讓它們又合二為一。
而借助這小牌開啟的法陣,便是齊墨在那些神魂中搜刮出的,最重要的東西了。
他取出小牌,那木幾就慢慢地顫動起來。最後,它消失在原地,露出其下一個蒲團。
齊墨坐了上去,細細查看一番,在蒲團周圍發現了些極其細微的花紋。
“果然如此。”
齊墨看著花紋,把小牌放在了花紋中心。
隨後,他割破手指,將一滴鮮血,滴在了那滴小牌上。
嗡——!
一道蠅蚊翅膀震動之聲,從小牌上傳了出來。
與此同時,齊墨拋出一大堆靈石。
一絲絲微白的光,從靈石身上被法陣吸去,迅速往整個八行山蔓延。
不過幾息之間,那一堆靈石便化為齏粉,徹底被吸乾。
齊墨又取出三堆小山似的靈石,原樣拋上。
他畢竟屠了清淨寺,又殺一城人。如今身家之豐厚,可謂是讓人咂舌。
三堆小山似的靈石,很快也化為齏粉消失了。
齊墨便原樣再取,周而複始,一直不曾停歇。
這一切,甚至沒有人發現。
然而又過了幾刻時間,便有魔域中人,進入了藏書閣六層。
齊墨甚至能聽到下麵傳來的聲音。
“了緣,了緣?”
是那個塊頭極其健壯的魔修,他聲音大極了,扯開嗓子叫齊墨的名字。
“你找他做什麼?”
這下是一個陰狠沙啞的女聲。
她冷漠道:“他不想見我們,因此才特意避開的罷,找,也不見得會找到。”
可不正是如此。
齊墨聽著下麵的喧鬨,這般想著。
他一次次取放靈石,等到幾乎耗空身上的靈石時,這法陣才終於完成。
淡淡的微光,以藏書閣為中心,瞬間衝天而起。
化為淩厲劍意,橫掃八行山,可謂分神之下,沒有一個活口!
齊墨聽著外麵傳來的哀嚎尖叫,慢慢笑了起來。
帶著佛的悲憫,寬和。
他看向窗外的地獄景象,卻似乎是看見了極樂之地。
喃喃自語。
“爾等求一個自在隨心。”
“了緣無以為報。”
“便助各位,得享大安寧罷。”
第186章 瘋魔可成佛(四十)
一股細微的震動, 以藏書閣為中心, 往整個八行山傳了開去。
齊墨坐在蒲團上, 甚至還有心思換了一個放鬆的姿勢。外邊的魔域中人甚至都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隻是聲音一點一點的弱了下去。
這陣法是借助小牌形成的,也算是八行山的一門底牌。可惜他們怕是沒有想到, 本來該萬無一失的真仙傳承, 居然落在了寧不流手裡。而小牌也失去了蹤跡。
這直接影響到了今日這一戰的成敗。
也影響到了齊墨的某個小小選擇。
嗡——!
在那震動遍布八行山後, 小牌卻驟地發出一聲輕鳴。
隨後, 一道輕薄光幕, 倏然出現於八行山上方。
這一下, 外邊的魔修們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齊墨眼前也生出一麵小小水鏡, 裡麵隨著他的心意, 呈現出藏書閣外的情形, 他敲了敲手下的木板,想道:“畢竟也是幫了我的忙, 你們便也去得舒暢些吧。”
小牌又嗡鳴一聲,隨後, 齊墨所見景象驟然一轉。
隻見數名弟子, 盤坐在屍首血泊之中。
他們將這周邊屍首, 都集為一起, 借助這屍身的血肉、魂魄、怨氣修行,真可謂是血腥至極了。
這該是幾個兄弟, 齊墨看了片刻, 隻見他們一直沉迷修行, 甚至連對外界的警惕性都失去了,便了然了。
原來是化作了幻境。
他搜刮八行山山主、以及各個長老神魂之時,便知道了不少八行山的隱秘。便如眼前這座大陣。
它畢竟是以真仙小牌為陣眼的東西,可謂十分不凡,也因此,有了些奇異特質。
“隨心所欲”這一能力,便是如此。
若是齊墨對他們心中抱有殺意,那這大陣開啟,便該是絕殺的凶陣。
可齊墨是想送他們得“大自在”,卻是半分殺意都沒有。這陣法便成了一處幻陣。
殺人於無形之間,也可謂是一件好事。
那幾個修行的魔修,在片刻之後,便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廝殺起來。
他們口中所喊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稱號,便是他們在幻境中所得了。
什麼“魔君”、“魔尊”,“卿兒”,“東君”之類,都是他們幻境中所見。
他們廝殺一番,便死去了。
如此情景,在很多地方,也在上演。
直到齊墨看到某一處,發現了八行山腳下一個削瘦身影。
哦?
齊墨微微一怔,這八行山中,沒有人知道自己如今已經陷入幻境,在不知不覺中死去,甚至一些大能也是如此。
但是若是讓彆人闖入,那可就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了。
能不自己動手的事情,齊墨還是不想動手的。
他這麼想著,便開啟了一道通道,放那人進來了。
那人自然就是寧不流。
寧不流已經不是之前的模樣了。
他身形削瘦,卻不顯得瘦弱,半點都不再帶那稚嫩模樣了。他手裡握著劍,身邊居然還是有一隻白虎。
齊墨著重看那白虎,那白虎,就是當年他在赤雲秘境之中救下的那一隻,如今終於突破了,可惜卻也不能再做齊墨的靈寵了。
真可惜。
齊墨這麼想著,心中卻是半點都沒有波瀾。他一路把寧不流引入藏書閣中,親手給他開了第七層的門,臉上甚至還帶著溫柔寬和的笑容。
寧不流怔怔地站在門口,雙眼緊緊地盯著齊墨看,那白虎被他擋在後麵,卻是半點都顯露不出身影了。
“……了緣。”寧不流頓了片刻,才這麼叫了一句。
齊墨笑著道:“嗯,許久不見了,你的傷勢如何了?”
你的傷勢如何了……?如何了!
齊墨就是捅了寧不流一劍的罪魁禍首,現在卻還能如此自然地問他傷勢如何,不可謂不冷漠,甚至可以說是冷酷了。
寧不流站在原地,伸手按上了心口位置,他垂著眼,緩緩道:“沒什麼大礙。”
齊墨道:“那你站在那兒做什麼,過來罷。”◢思◢兔◢在◢線◢閱◢讀◢
“……”
寧不流嘴唇微動,最後還是沒說什麼,沉默地過來,坐下了。
齊墨倒是顯得很高興,他從儲物袋裡取出茶杯、茶盞,對寧不流道:“你傷勢該還未大好罷?我得了幾兩上好茶葉,快來嘗嘗。”
寧不流看著他,很想問他一句:為什麼,到底卻也沒有問。
茶葉是凡世裡的,對凡人來說極其難得。齊墨以前沒有嘗過,第一次試了試後,便覺得這茶十分可口,故而特地收集了一些,用靈氣溫養著,現在幾乎是一如水,就已經傳出了濃濃的香氣。
寧不流捧著茶盞,齊墨把那水鏡放大,挪到他們兩人中間,就著屍山血海、同類相殺的景象喝茶。
喝完一盞茶,那水鏡中已經是一片血色了。齊墨開口道:“不流,你歡喜麼?”
他眼裡還帶著笑,溫溫柔柔的,卻能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來。
寧不流看著他的臉,滿眼都是他的笑。這笑以前讓他神魂顛倒……現在也是,但是卻被他強行壓了下來。
寧不流道:“寧家是被他們滅的。”
齊墨微微頷首,說:“是啊。”
“……可你不是為了我,來的這裡。”
寧不流盯著空了的茶盞,慢慢地把它放了回去,自己取出一個黃皮葫蘆來,拔了塞子,頓時彌漫開一股酒香。
他仰頭灌了一大口,看著依舊在笑的齊墨,說:“你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你,為了齊家。是不是,齊哥哥?”
齊墨笑得更開心了,他道:“你看出來了,好弟弟。”
齊寧兩家世代交好,他們以兄弟相稱也並無錯處。
寧不流把一葫蘆的酒一口氣灌了,隨後又取出兩壇酒,把其中一壇遞給齊墨,問他,“你呢,齊哥哥,你開心麼?歡喜麼?”
他拍開酒壇的封口,又醉了似的呢喃道:“你後不後悔呢?”
齊墨接過酒來,溫柔地道:“自然是很歡喜的。我這麼做了,或許在你們眼裡是大惡,是十惡不赦、忘恩負義,畜生不如……可與我來說,這才是一件好事啊。”
寧不流看著水鏡,他喃喃道:“你是不是想殺我,清淨寺的時候……你是為了什麼想要殺我的呢?”
這怎麼能算殺呢?
齊墨笑了,他甚至湊過去,揉了揉寧不流的頭,笑著道:“我歡喜你,自然也就想叫你得享大自在,大安寧。你若是被我一劍殺了,現在也便不用在這裡哭了……哭什麼呢,這本是一件好事才對。”
寧不流坐在原地,懷裡的酒壇子掉下去,碎了。醇香的酒液流了一地,沾濕了他的衣裳。
他道:“好事?”
“自然是好事。”
寧不流細細打量齊墨的臉。這傻和尚長了頭發,披散下來,比起原來還要更好看。他身上穿著的還是僧衣,雪白乾淨,甚至連半點血汙都沒有。
多好看,就是他夢中情人的模樣,可是到底是有哪裡變了。
寧不流低低說道:“……可不是什麼人都想享受那大自在,大安寧的。你看我們,如看魚困與水,想讓我們生出翅膀來,能飛上天去。可又怎麼知道,我們就是喜歡這水,外界的天地再廣闊自由,又怎麼比得過水呢?”
齊墨拍拍他的腦袋,看他的神色,像是在看一個懵懂的孩童。
他回答道:“便是因為如此,我才會出手啊。”
“你們若為水中魚,不知天上的好處,又不願脫離這水……我便也隻能強硬寫了。”
他說的話,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有奉獻精神了,可惜這道理到底是錯的——起碼對活人來說,這道理是錯的。
寧不流眼裡流著淚,他說:“那要是你……真殺了世間人呢?你還要做什麼?”
齊墨繼續笑著,他語氣飄忽,像聽在寧不流耳朵裡,像是雲一樣的,就要被吹散了:“那自然是殺儘這世間一切生的,活的。等到我做到了……”
就也該成佛了。
寧不流道:“一直不會後悔麼?付出什麼也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