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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劍 禦井烹香 4162 字 6個月前

那殘魂搖了搖頭,卻是答非所問,望著靈遠低聲道,「我有時很惦念我師父,盼著能有個人對他好,盼著有個人能真正明白他,我傷了師父的心,我沒有做錯,可我真不應該……」

他情緒低落下來,鑽入靈遠念珠之中,再不出聲。靈遠也不追究,在河川上又坐了一會,不知為何,將四周全都留戀看過,這才慢慢回到寺中,此時晚課已將開始,他也來不及去香爐處傾倒魂魄,被師兄們叫著來到大殿,在殿尾找了個蒲團坐了,唱起《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此經正是靈遠所修神通經,他聆聽經文,猶如甘霖灌頂,梵唱其中,更似%e4%b9%b3燕歸巢,不知不覺間,已融入那無窮萬妙境界之中。

待到複蘇之時,殿中僧侶已儘皆離去,隻有靈遠之師在殿前趺坐,偌大金殿之中,僅餘兩個蒲團,恩師垂目望來,麵上似喜非喜、似怒非怒,說道,「徒兒,你上前來。」

靈遠心知必定是殘魂事發,行到恩師跟前,雙膝跪地,正要出言請罪,師父卻是問道,「你可知,這四十九天來,早晚二課時辰都是加倍?」

在這北幽洲中,時間其實沒有什麼意義,靈遠每日便是聞鐘而起,做完早課便出寺超度亡魂,日落前回歸寺中,做好晚課,有時睡,有時打坐用功,是以他對時間並不留意,聞言微微一怔,屈指算來,倒也知道師父說得不錯,早晚二課確實倍增時數,他不禁微怔道,「此事莫非和徒兒有關?」

正要反照靈台,查看自己是否被天魔附體,師父卻道,「不用看了,你靈台清明,隻是天然身帶戾氣,這戾氣並非發自你本心之中,而是來自真靈之內,靈遠,你可知道,你在出生之前,真靈便沾染吸附劍魂碎片,你乃是東華劍魂托世。」

靈遠此生都在超度亡魂,又怎知東華劍是何靈寶,聞言一陣茫然,言道,「難道弟子也是大能修士隕落之後,逃避虛數的化身?」

師父歎道,「是也不是,靈遠,我且問你,若你真是那大能逃避虛數的化身一子,如今歸於虛數,你可情願?」

靈遠心中微微一震,他自幼便知道自己身入修行,將來無法投入輪回,若不能修成佛陀,終有一天也將投入虛數,隻是未有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樣的突然。

生死之際,自然有些微畏懼,但很快想起那殘魂所說,便由將其摒除,合十道,「若我時數已到,自然情願順緣而行。」

又想起歸寺之前,將那熟悉冥土看過,心中湧起滿足,暗道,「原來我自己也有所感應,我的命數到此已絕,看來我修行原是不差。」

師父又問,「若你之死,乃是局中一子,你中道之隕,乃是他人修行之機,你可還情願?心中可有冤屈?」

靈遠聽聞此話,心中陡生歡喜,仰首笑道,「一靈昧去一靈生,我之圓寂,本來於世上並沒有一絲漣漪,若果竟是他人開智啟神、提拔修為之機,乃是我的因緣造化,更是萬物輪回的道理,為何會有冤屈?」

他見師父雙目發紅,不由問道,「師父,你為何悲苦?」

師父搖頭道,「因我不如靈遠通透圓融,有大智慧加身。」

他手摩靈遠頭頂,道,「靈遠,你身負東華劍種,此劍乃是本方宇宙創世靈寶,天然蘊含生之大道,然而隕落之後,殘劍淪為殺伐利器,攪動無數殺戮因果,染上無窮戾氣,最能移情轉性,我為你做了四十九天法事,你可能告訴我,那戾氣,消融與否?」

靈遠閉目感應,靈台澄淨一片,竟似乎將阮慈身影隱隱反照其上,阮慈心中驚慌不已,更是說不出的不忍,想要走避,卻已無從躲避,意念之中,仿佛與靈遠透澈雙眸對視,兩人相視有頃,靈遠唇邊突地露出歡喜笑容,稽首一禮,答道,「師父,女施主渾然天成,並未沾染,又何須消融?」

他似是未能望見阮慈真實,但卻又隱隱照見些許,有些天真地問道,「女施主,你一直隨著我嗎?」

阮慈點了點頭,又不知靈遠問的,是否是出生後就一直附體,趕忙搖了搖頭,靈遠卻仿佛已是明白過來,笑道,「願女施主靈台常明、心境通達,不必以小僧為念,這道途行到何處,都是緣份,將來總有一日,或能在虛數重逢。」

阮慈心中說不出的不忍,待想避開不看,卻又知這更辜負靈遠慈悲,不知不覺間,雙眼已是淚光迷蒙,靈遠回身向師父行過三跪九叩之禮,盤膝坐下,似有所覺,抬頭輕呼道,「來了。」

念珠之中,殘魂輕歎,阮慈眼裡,淚珠滾落而下,和靈遠一起抬頭望去,隻見天邊一顆大星驟亮,劇痛襲來,她和靈遠一道,被那大星吸入,投入無窮黑暗之中。

意識失落之前,隱約聽到靈遠低語,「女施主原來生得這般好看……」

又道,「女施主,你每一回都要和我們一起死去麼?一定也很痛苦罷?你彆太難過,其實沒有很疼……」

第130章 芃芃送寶

靜室之中,香煙淡淡,曳地而流,淡白色煙氣繚繞翻卷,仿若雲端仙境,屋舍中央,盤坐一名少女,約莫是十四五歲年紀,她五心向天,雙目緊閉,顯然正在一心用功,若是從氣勢場中觀照,便如同一個靈氣漩渦一般,將屋外無窮無儘的精純靈氣汲取入內,吞噬得無影無蹤。

也不知過了多久,漩渦終是漸漸消散,但仍有暗流一刻不停地向外汲取靈氣,少女輕%e5%90%9f一聲,啟目起身,長袖一揮,便將那煙氣驅散,皺眉道,「什麼寶藥,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輕輕一歎,麵上似有煩憂,將那香爐熄滅,稍是思忖了一番,便拔出殘香,隨意寫就一張香箋,搖鈴喚來婢女,道,「將這殘香送到捉月崖,給何僮使用……啊,我倒是忘了,何僮已回鄉為李僮他們尋藥去了。」

她入門至今,已是四十年了,何僮等人也是先後開脈修行,這其中何僮稟賦最厚,在煉氣期停留了上十年,阮慈上次回山閉關後不久,便回九國尋到寶藥,自行築基,鑄就了六層虛景,如今也是築基上層的修士,可以出入紫虛天,在阮慈身邊聽用,至於栗姬、李僮等人,畢竟仆僮所得賞賜有限,卻是數年前才先後煉氣期圓滿,由何僮為他們回鄉尋藥,也是預備鑄就道基,方可為阮慈辦些雜事。

紫虛天內的婢女,倒是多數都有築基修為,若非如此,隻怕修士剛招了一批新人,還來不及熟稔,閉關一次出來,服侍的仆僮早已垂垂老矣,甚至是換了幾代,聽聞阮慈此言,那婢女便是笑道,「何僮三年前便已回來了,如今幾位姐妹都是築基功成,隻待小姐出關,再前來拜見。」

阮慈屈指一算,自己這番閉關,也是過了九年多將十年光景,也是點頭歎道,「那便去吧,是了,鳳羽呢,她已經閉關三十年,難道還未出來嗎?」

那婢女搖頭道,「未曾聽說鳳羽小姐出關,下回天錄來時,婢子定然謹記探詢。」*思*兔*網*

王真人遣來服侍她的婢女有百多人,因阮慈在山中多是閉關,也並不熟稔,交談幾句,便將她打發下去,又撚起婢女帶來的茶餅吃了一口,偶然想道,「原來北幽洲外的點心,是這般滋味。」

她秀氣雙眉隨即皺緊,不由嘖了一聲,歎道,「還是這般!」

原來阮慈此番服下時間靈物,卻並不像是開脈時一樣,一旦穿渡回來,立刻修行《陰君意還丹歌注》,而是自感識海不穩,甚至可說這一行誕生嚴重隱患——原本她穿渡的三個人,常春風、屈娉婷和第五蒼,雖然歲數都比阮慈要大,但和阮慈一樣,大多數時候都在閉關煉法,識海中雜念甚少,甚至屈娉婷可以說生平經曆乏善可陳,而第五蒼如果摒除洞府修行,和那些胡天胡地的時光,真正值得記憶的時刻不過是寥寥數日而已。是以阮慈消化起來毫不為難,從幻境回歸之後,也從未將自己當成彆人過。

但此次往北幽洲一行,靈遠的生平卻是和所有人都不同,他的修行便是超度亡魂,便是查閱體會凡人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這般的日子靈遠過了三百多年,遠超阮慈如今壽數,她築基之後,識海更為寬闊,觀察也更為仔細,對那些所有情感全都銘記在心,可以說靈遠的識憶,要大大超過她自己的遇合。因此回歸後便常覺疲倦,仿佛靈台不堪承受這許多沉重情感,而有時甚至會以為自己在北幽洲生活過三百多年,並不曉得洲外事務,將自己當成了靈遠,而阮慈反倒成了靈遠看過的故事。

這當然是極危險的征兆,阮慈再是大膽,也不敢在這樣的境況下穿渡虛數,修行《丹歌注》,隻能修行《青華秘錄》,試圖錘煉心境,將這異樣感受摒除,但她經曆過所有劍種隕落的幻境之中,便是這一次靈遠之死,令阮慈最是耿耿於懷,每每想起,便湧起悲苦無奈,前些年甚至往往落淚。

她生平所遇之人,無不是精於謀劃之輩,不論是親友,還是師長,甚至便是她所見過的父子師徒,深厚情感之中,總是蘊藏著自身利益的打算,這其實也是常事,人生在世,尤其是像琅嬛周天這樣的世道,自然要為自己謀算,但正是因此,靈遠這般不求任何回報,純粹豁達的善意,更令阮慈震動。靈遠乃是所有遇合之中,惟一一個因她而死,卻依舊將所有好意贈予,甚至連負擔都不願增添,惟願她隨性行去的修士。

奈何這般純善通透之輩,卻死在了東華劍下,那殘魂已經再轉了兩世吧,這次他回到冥土,靈台重明,少了靈遠,是否也覺得多了一絲痛苦,而那虛數,又更是吸引誘惑了一些呢?

其實便是靈遠活著,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走出北幽洲,依舊是在北幽洲中靜靜度化亡魂,直到道途窮儘,壽儘隕落。但阮慈心中始終纏綿於此,難以忘懷,便是燃起靈香,也不過是徒勞掙紮,她自知若是自己沒有放下,此事恐怕便要釀成心魔,長此以往,不說提升功行,隻怕道心都要動搖。

原本是想隨時間淡忘,但時間卻又極其有限,如今距離寒雨澤之行隻有三年,若是不再意修,便要服用那兩枚丹藥,阮慈心中並不太情願,但也知道不可強行運法,在靜室中徘徊良久,終於還是黯然出關,尋了婢女問道,「盼盼呢,去哪裡了?」

婢女都道,「盼盼小姐怕是在捉月崖。」

阮慈點頭道,「你們不用通報了,我自去尋她。」

她也是久困愁城,想要外出散散,實在不行,再去尋王真人說話——王真人未必不知道她意修的事,若是要說,也隻能和他說去。但阮慈心中已經纏綿沮喪了這樣久,王真人卻依舊一言不發,想來其中定有她如今還不能參透的因果,是以阮慈也不欲就去覲見。

以她如今修為,嗬風噓月也是等閒,便是駕馭靈車,也不在話下,但阮慈反倒懶於排開架勢,從紫虛天出來,懶洋洋飛向捉月崖,又惦記著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