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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劍 禦井烹香 4170 字 6個月前

,但靈遠頭幾次懵懵懂懂,其後卻對這殘靈生出了牽掛,一直瞞著寺裡。今次也是一樣,念誦經文,將這殘靈身上因果化解,又將它收入念珠裡,那殘靈也不反抗,而是冒出一個頭來,在靈遠身上嗅來嗅去,笑道,「小和尚,你身上沾染了彆的味道,血腥味很衝,真不好聞。」

靈遠抬起手,拉過袖子聞了聞,疑惑道,「這裡怎麼會有血呢?」

此處已是冥土,來此全是魂體,又怎會有血?靈遠不以為意,還想問殘靈此次輪回的經曆,那殘靈卻從念珠裡冒了出來,圍著靈遠又嗅了起來,這人生得很是俊秀,靈覺似乎也非常旺盛,在靈遠身上聞來聞去,竟逐漸靠近阮慈意識盤踞之處,皺眉道,「好熟悉的味道,那凶戾血味兒,沾染的諸多因果,好淡薄,仿佛隔了很遠,聞到了,但我還是聞到了……」

阮慈心中大駭,隻覺得自己對世界的認識都有些動搖,若不是東華劍、天命雲子同時傳來一股安定之意,幾乎心神搖動,仿佛要跌落虛數之中,心中叫道,「不會吧!不可能,這明明隻是回憶——」

那靈體一邊嗅,一邊喃喃地說,「不會錯,不會錯,這就是……這就是東華劍的味道!」

第129章 通透圓融

如何識憶之中,也能被人嗅到東華劍的氣息?

這到底是劍種亡靈未消散的回憶,阮慈以身入夢,還是憑借劍種,穿渡到了其死前那一段歲月之中?

大多時間靈物,都以‘夢’、‘幻’、‘昏’為名,便是因為服用靈物照見的過去,多數都是己身迷失的一段回憶,阮慈原本深信不疑,自己是讀到了劍種內景天地消散以前的一段回憶——便像是被東華劍一劍斬落的那所有修士,其內景天地都凝固在了破碎的瞬間,飛散而出的生平回憶,被她闖入讀到,就如同劉寅死後,內景天地擬化出種種幻象,被她看到一般,本意都是讀取過去的一段記錄,本身並不能參與,當然要說對回憶主人的命運造成影響,那當然更是辦不到的事。

這認知雖然簡單,但卻不可動搖,蓋因她和這些劍種的交集,便始於謝燕還斬落的那一劍,便不說過去現在這些時間維度上的事情,隻說因果,若她能設法影響到劍種命運,那便不可能穿渡到此地之中,這因果上的矛盾難以紓解,才剛一想到,便覺得心中煩悶,識海搖搖欲墜,仿佛刹那之間,有一股和實數截然相反的混亂之力湧起大浪,向前卷來,她和此地的連接也變得扭曲莫名,仿佛隨時都能失去,而己身意識便要跌落在虛數之中,再也不能回返。

好在兩大法寶隨身,適時傳來安寧鎮定之意,將那無形襲來危局化解,不知是否巧合,靈遠一聲佛號,空氣中隱隱傳來梵唱震蕩,她心中一跳,那洶湧來襲的虛數逐漸褪去,終究未能將阮慈帶走。她驚魂未定,心中暗道,「未必是嗅到了我,靈遠真靈沾染劍魂,也許那殘魂是聞到了劍種的味道……」

這也不無可能,至少足以欺騙此時的自己,阮慈神念更是緊緊依附靈遠,唯恐又生變數。耳邊聽著那殘魂笑道,「小和尚,你為什麼突然施展佛門神通?你的心亂了麼?」

靈遠低喧一聲佛號,合十道,「施主,小僧心未亂,是適才虛數來襲,小僧將其斥退。」

那殘魂興致十足,笑道,「你才是築基,便能感應到虛數麼?」

靈遠摸著光溜溜的頭皮,先是解釋,「北幽洲是虛實相交之地,因北冥洲被轉生輪廢棄,修士魂魄都要經過北幽洲,彙往虛數,此地的屏障便更加薄弱,我等自入道以來,便在不斷排擠虛數,久而久之,便有了些許淺薄感應。」

阮慈心中一動,她雖然可以儘閱靈遠識憶,甚至連他修煉的功法都瞞不過阮慈,但這番見識卻仿佛深埋識海,便猶如靈遠和殘魂的過往一般,若非因緣勾動,她是翻閱不出的。

不過這對她影響不大,阮慈入夢,主要是為了探詢上境修士對法力、神念的掌控,這些她能感應清晰,其餘經曆便隻是添頭。也就是靈遠乃是北幽洲住民,令阮慈非常好奇,否則若是第五蒼那般的識憶,她回憶起來都嫌作嘔,自然也沒了細究的興致。

此時識憶翻動,阮慈已知靈遠所說不錯,北冥洲、北幽洲在舊日宇宙同屬冥土,此地從前是涅槃道祖所造大天,那些涅槃道兵,死後便來到北冥洲等候輪回,凡人則在北幽洲彙入輪回之中,本方宇宙開辟之後,修士不能轉世,北冥洲便被廢棄,久而久之,燕山在荒土之中逐漸崛起,因幽冥二洲曾是冥土,此地虛實屏障極是薄弱,正合魔門修持,燕山便是在北冥洲成就了琅嬛周天魔門第一盛宗的威名,便是玄魄門,祖山也在北冥洲,隻是燕山坐大,被魔主逐出而已。

這其中也許還有許多故事,但靈遠所知,便隻有這些,和涅槃道祖有關的,更是阮慈自己的猜測。不過這已比洲外住民所知要詳儘多了,因修士不能轉世,琅嬛周天對幽冥之事幾乎毫不關心,連修士魂魄會經過北幽洲彙入虛數,都是靈遠說出,阮慈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還有,你……你這個修士殘魂,本該彙入虛數,但卻動用手段,瞞騙天機,強留在北幽洲擠入輪回,你應當格外小心才對,怎麼還大剌剌地說些隻有修士才有的見識。」正是尋思,靈遠又結結巴巴地埋怨了起來,他顯然很少責怪旁人,這般強勢譴責的話語,隻是講了幾句,便漲紅了臉,很是不自在,擺弄著衣角,勉強說完了,又道,「我、我是不會去師父那裡告發你……唉!不對,你要小心些,不然,不然我也隻能去告發了你,否則師父知道了,要責罰我的。」

那殘魂被他逗得輕笑不已,望著他的眼神也十分柔和,他道,「我曉得了,我會小心的。小和尚,三百年來,你一向照應我,次次都是你來接我,你是為了什麼?」

靈遠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不曉得……」

不知不覺,一人一魂在那荒土之上相伴而坐,一同眺望著遠處天邊灰色的大日,那日頭便猶如在黑紙上剪下一塊,貼在天邊,瞧著說不出的粗劣。但對靈遠而言,這便是他從小觀望的大日,他一絲也瞧不出不對來。

「剛開始,我是很好奇,你是我超度的亡魂之中,唯一一個有些不同的。」靈遠有時也會在回寺以前歇歇腳,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相伴,他心底實在有些新鮮,有些雀躍,將那從不敢對師兄弟坦誠的心事娓娓道來。「每日都有許多修士魂魄,在空中掠過,最終落入忘川,彙入虛數。你生前也是大修士,應當知道修士魂魄來到此地,已經是窮途末路,再也無法駐留,虛數乃是最終解脫,隻有心中有大執念、大毅力、大能為的魂魄,才能找到一絲天道破綻,在北幽洲停留下來,更有甚者,能夠蒙騙轉生輪,投入輪回。但這般結局,對修士來說,卻是比彙入虛數更淒涼的結果,曾經挾山超海,投入輪回之後,卻隻能轉為凡人,一生轉眼而逝,終日於下塵之中,蠅營狗苟,對天下大勢,甚至連旁觀的資格都沒有。」

他說到最後,語調有些呆板,其實隻是在照本宣科,背誦師長的教誨,靈遠說完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暗暗一吐舌頭,又道,「剛開始,我想知道施主究竟為了什麼執念,在這世間駐留。可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好奇了,我隻是想……施主為了這件事,不惜一次又一次,在世間輪回,受那殘障之苦,一定也很辛苦,若果施主每次死了以後,在這裡看到的都是一張熟悉的臉,會不會開心一些呢?會不會,有那麼一刻,忘卻了心中的憂怖苦楚,忘卻了那無窮無儘的執念。」

「施主會不會覺得,世上還有靈遠在關懷著你,你已知曉我不會上報師父,而是會將你送入輪回,會否也因此少了一分煩憂呢?」

靈遠又低聲念了一句佛號,輕聲道,「這其實已經觸犯了寺中規矩,小僧有時也想,這樣做是對還是不對,但小僧又想,隻需佛在心中便可,又何須在意那許多清規戒律呢。小僧相助施主,心中便已滿足,若是將來受到師父懲戒,也該是小僧命中將要度過的苦楚。」

他盤膝而坐,肩背微折,少了幾分得道高僧的端然,麵上卻是寶光瑩然,那殘魂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沙啞。「小師父的慈悲,我感受了,我領受了。」

靈遠心中一片寧樂,解頤笑道,「那便是樁歡喜事。」

他欲起身將殘魂攜去輪回,殘魂卻道,「小師父,我們再坐一會兒好嗎。」

靈遠便又坐了回來,好奇地望著殘魂,笑道,「這是施主第一次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我知道你們修士的魂魄,在這裡是很不舒服的。」

「不錯,在此地坐得越久,便越能感應到虛數那急切召喚,更從心底泛起渴望,想要投入那最終歸宿之中。」那殘魂道,「是以才要不斷輪回,躲避那不斷加強的呼喚,但……今日還是想和小師父多坐一會兒。」

在靈遠,這自無不可,他掏出木魚,偶爾敲響一聲,擾亂虛數脈動,此般令殘魂在此地能稍微舒服一些,那殘魂坐了一會,問靈遠,「小師父,你知道死亡的滋味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靈遠搖頭道,「雖然見過許多識憶,也超度了許多亡靈,但並未真正感受過凡人死時的感受。」

想到此人是名修士,又補上了一句,「修士隕落,便更不知道是怎樣的了。」

殘魂舉起手,在他麵上撫了一下,喃喃道,「不會很痛的,隻是一瞬間,很快便結束了。」

靈遠不知他所言何意,隻能唯唯應諾,殘魂又問,「小和尚,你歡喜你的師父麼?」

靈遠點頭道,「師父待我很好……」

但他其實也有幾分畏懼師父,因此說完這句話,又有一絲尷尬,便搶著問殘魂,「施主,你也有師父嗎?」

殘魂笑道,「我當然是有的。」

「你師父待你也好嗎?」

「我師父便猶如我父,待我是很好的。」殘魂低聲道,「但我……我傷了師父的心,我叛出師門,傷了師父的心,我沒有做錯,也從不後悔,但我想起我師父,心中便很疼痛,小和尚,你知道嗎,與死時那一瞬的痛苦相比,這般的牽掛,才是永遠都沒有儘頭的折磨。」

靈遠從未有這般的體會,懵懵懂懂,含糊應著,心頭靈光一閃,問道,「便是這疼痛,讓施主留在這裡麼?」

那殘魂訝然道,「小師父真是聰慧,不錯,便是這痛苦,讓我在虛數呼喚之下,依舊能夠留在此地,而非飛往忘川,投入歸宿。」

提到歸宿,他語氣中帶了一絲渴望,仿佛那虛數便正是他此時最向往的樂土,靈遠又敲了一記木魚,殘魂對他微微一笑,又道,「小師父,以後,以後再來時,我心裡又要多痛上幾分了。」

靈遠問道,「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