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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177 字 6個月前

在桌上夾菜。

這是娼館人家的規矩,年紀小、未掛牌的養女地位低,仿佛‘婢女’,雖然可以跟著吃一樣的飯食,卻不許上桌坐著吃。

兩個未掛牌的養女站在廳前,朝著廊下張望,低聲笑說著什麼,似乎是覺得發生在廊下的事情很有趣。

花媽媽一看就知道是誰來了,也知道是什麼事。當下皺住了眉頭,想讓人趕人走。但因為紅妃這個客人在,不能太粗暴了。便想了想對婆子道:“是香嫂子來了,想必是家中難過,你給他裝半升米,好歹回去煮了吃。”

婆子應了一聲,就去辦了。但卻沒打發走人,過了一會兒又來回話說:“香嫂子收下了米,謝了媽媽,卻不肯走。隻說家裡艱難,有米也無柴草煮飯,她心裡還是原來那個想頭,想將家裡翠姐送到咱們家裡來。”

“我早說了,翠姐不成,她糊塗了不成?”花媽媽有些不耐煩了:“她難道是看我好說話——讓娘子看笑話了,這些小人家婦人就是這樣,說話也不明白。”

紅妃搖搖頭,輕聲道:“媽媽不必看我,我這就告辭了。”

紅妃吃過飯,離開的時候,和那個‘香嫂子’正好擦肩而過,想來花媽媽還是要見她的。等到上了回擷芳園的轎子,嚴月嬌才與紅妃說起剛才那回事:“那‘香嫂子’當年與阿姨認識呢。”

“‘香嫂子’原來是媽媽年輕時所在的娼館人家鴇母的女兒,這就是小掌班了。隻不過香嫂子有一點不好,她生的隨父親,身材矮胖敦實,皮膚黝黑,還是個撅唇。因為這個緣故,她年輕時便不以做娘子為要,更多隨著鴇母管理娼館。”

“香嫂子沒得像樣的客人,然而人又是少女懷春的年紀,便花錢處了姘頭,人是教坊司樂工的兒子,生的很俊,又會吹拉彈唱,就是窮了些。這兩邊處著,香嫂子的開銷便大了些,常常從櫃上偷拿公中的錢。”

“後來事發是因為那樂工兒子在賭場廝混,欠了一大筆錢,隻能求香嫂子。香嫂子舍不下情郎,便從櫃上拿了錢。這錢數太大,瞞不住了,一下就叫鴇母曉得了。那之後,打了香嫂子一頓,叫她與情郎斷乾淨。”

“那一次是斷了,可後來老鴇人死了,該香嫂子當家了。香嫂子沒人管束了,又重新處了姘頭。之後十幾年間,香嫂子陸陸續續處了好些姘頭,有時同時就有幾個。人都說,彆的娘子找男人是掙錢,隻她是倒貼。”

“香嫂子經營娼館本就不成,又愛處姘頭,叫一些老派官人不喜歡,後來就不來了。漸漸的,娼館就敗了,香嫂子隻能將娼館和一些養女的身契兌給彆人,自己拿了一筆錢回家坐吃山空。”

“按說這個時候該收心過日子了罷,她卻不是,回頭依舊倒貼著兩三個姘頭,直到窮困潦倒...這些年風流,香嫂子也曾生下幾個孩子,之前都是男孩兒,但姘頭們不認,香嫂子有錢時還能自己養活,沒錢時就隻能賣去做小閹奴了。隻翠姐這個最小的孩子,是個女孩兒,一直養在身邊。”

“她如今實在過不下去,便想著賣了翠姐。”

賤籍女子賣做養女,錢不算少,當然,具體的還要看‘品質’。翠姐的問題就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已經看的出眉眼了,沒得說,她生的非常像翠姐。對於花月閣這樣的高級娼館來說,她這樣的養女是不會要的。

娼館在養女身上花錢,可不是一筆買人的錢就夠了,後續的投資才是大頭!這些女孩子得吃好的穿好的,學習才藝儀態、接人待物,等到長大一些能掛牌接客了,娼館還要給她們準備衣服首飾,動用人脈捧人——養女因為掙的錢大部分都屬於娼館,所以投入上娼館比較舍得。

買下翠姐這個女孩子,花不了多少錢,但一旦買下了,真要在她身上投資嗎?感覺上怎麼投資都是賠本的,投的越多、虧的越多。因為這個原因,花媽媽才始終不可能買下翠姐的。

娼館尋摸到養女很難沒錯,但她們也是有基本要求的,至少要平頭整臉罷...而這,反過來也讓娼館更難找到合適的養女。

紅妃想著剛剛看到的那個婦人,遠遠看隻看得到她戴著頭巾,近些倒是能看到她的一頭長發已經剪掉了,想來是賣了給人做假發了吧。感覺非常可憐,但又有一種哀其不爭之感。

這樣的事,在賤籍女子中其實很多——‘這樣的事’,指的並不是處姘頭倒貼錢,然後老了窮困潦倒。而是指境遇令人唏噓的情況,這裡可以說香嫂子是自找的,可話說回來,她好好做個精明鴇母,難道是就是好的嗎?

世道如此,似乎這些賤籍女子怎樣都是不好的。

紅妃回到擷芳園,有客人早就來了,是吳菖和周環。吳菖和周環是早就認識的,但不熟,還是因為揭花榜之後,周環通過一些熟客踏進了紅妃的門,兩人才熟悉起來。因為有紅妃這個連結點,兩人很快發現自己與對方是真正的誌趣相投,一時之間結為莫逆。

紅妃來的時候,兩人正在吃飯,是錢總管讓小閹奴來伺候的。

按理來說,客人約了今日早早見麵的,娘子卻將客人撂了,在外遲遲才歸,這得挨教訓。但在當紅的女樂、雅妓,卻不是那麼回事兒,她們的日程排的非常滿。這種情況下,客人等一等她們倒是常事了。

不過,客人到底是客人,不可能乾撂著他們。這種時候,往往有輔助她們的其他娘子先招呼著,再不然也是官伎館的總管派下人安置,這次就屬於這種情況。

“娘子用了飯沒?”周環正舀著羹湯,見紅妃和嚴月嬌走進來,便站起身問道。

“在花月閣花媽媽家吃了。”紅妃走進來,此時有閹奴端來盛著清水的銅盆,絞了手巾擦臉擦手。也就是紅妃了,一般娘子真不敢見客時擦臉...臉上厚厚的妝麵,怎麼擦?紅妃是不願意用外麵的胭脂妝粉,這才根本沒有化妝。

當然,她平常如果是在家待客,也是常常薄妝,或者乾脆隻塗一點兒唇脂的。

說過這話,紅妃就進入內室換了一身更家常的衣裳才出來。她原來穿著昨日赴宴時穿的衣裳,光輝閃耀是夠光輝閃耀了,卻不夠舒適。而且昨日穿了的衣裳,今日接著穿,總覺得心裡過不去。

等紅妃再出來,才與周環和吳菖道:“原來是前些日子花月閣做四仙會,奴照著慣例去撐了場麵。花媽媽忒客氣,說要謝奴,這幾日好容易沒那麼忙了,便巴巴寫了請帖。能說什麼呢,原來就是多有相交的,還有月嬌的情麵,再者人家這樣用心,總不能不去。”

“昨夜宴後,本來該回館的,卻是去了花媽媽那裡。又因後頭太遲了,再回來歇息,不知道要耽誤到何時,便乾脆歇在了花媽媽家。”

“這個花媽媽平日裡覺得是一等一周到的人,鴇母中她算是為人不錯的。”吳菖在旁說這話:“隻是這一回,卻覺得她這周到也不是那麼好了——當然,她也不能不額外奉承紅妃你,誰叫你如今正是花神娘子,滿京城誰不要捧你?隻是多的是人想捧你,還沒的路子罷。”

紅妃看他,良久不說話。吳菖不知道怎麼回事,開始不自在起來:“怎麼回事?娘子看我做甚?”

“也沒什麼。”紅妃手支著下巴,和周環一起相視一笑:“隻是覺得好像有人在說怪話。”

周環這時也喝完羹湯了,結果秦娘姨遞過來漱口的茶,漱口之後又有絞乾的手巾分彆擦手擦嘴。他跟著紅妃說:“何止是說怪話,分明還很酸呢。”﹌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吳菖一時之間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正好此時他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借著漱口、擦嘴的功夫,避過了這個話題。等到稍後秦娘姨和閹奴收拾飯桌,他們轉到了廳中,聽嚴月嬌彈琵琶,他這才找到彆的話題,三人一起說到了最近京中一些新聞。

嚴月嬌那邊彈了有兩三曲了,便下來休息。紅妃便拿了二胡要替他,吳菖卻攔住了,道:“娘子歇歇罷,這些日子不知道跳了多少無,拉了多少琴,唱了多少曲。咱們說說話,倒是比那些強。”

紅妃放下二胡,轉頭讓秦娘姨取了煎茶的器具,然後才道:“這話實在難得,如今誰不知道師紅妃才藝過人,可是於接人待物上卻是平平?特彆是說起話來,最不會與人留餘地了。”

人紅是非多,紅妃如今紅的無以複加,是非自然也前所未有地多了起來。她在接人待物上的短板,之前就不是什麼秘密,大家也曾說過,但都沒有如今這樣傳的人儘皆知,也沒有如今這樣如此被放大。

“不相乾的人知道什麼?”吳菖不以為意,甚至還有些嗤之以鼻:“那等人隻知道行院裡頭曲意奉承、八麵玲瓏的女子是會說話,哪裡曉得娘子雖不會那些,卻又一般娘子沒有的見識?與娘子說話,要說些平常行院裡不常說的才是。”

“這話說的太古怪了。”紅妃忍不住笑了起來:“來行院裡行走,本就說的是行院裡常說的啊。”

正說話呢,煎茶的器具也送來了。紅妃便又洗了手,袖子挽了兩道,露出雪白的腕子,準備烹茶與眾人:“既然不用拉琴了,便點兩杯茶與你們喝,算是款待你們了。”

“娘子喜愛翡翠啊?”吳菖注意到紅妃手腕上有一隻翡翠鐲子,仿佛是一汪碧水一樣,襯得紅妃手腕格外優美細膩。當下翡翠並不受人重視,原不是後世風光的樣子...事實上,翡翠走紅確實很晚,在原本的曆史上,直到明朝,頂級的翡翠也比不得同等級的其他玉石。

也是因為這個,吳菖才格外注意到紅妃的翡翠鐲子,在他的印象中,紅妃好像常用翡翠飾物。特彆是這個鐲子,就是他也瞧過好幾回了。要知道女樂換首飾雖沒有換衣服那樣頻繁,可也少有這樣頻繁使用某樣飾物的。

這也是當紅女樂、雅妓們開銷的一個大頭,飾物這種東西,雖不像衣服那樣不經用。但也要講究一個‘流行’,每年都有新花樣出來,你總戴個老樣子算是怎麼回事呢?所以她們的首飾也是時時換新的。

然而,女樂、雅妓們淘汰的飾品,又不能送到外頭賣掉。賣首飾可是很不體麵的,於她們的名聲有損。其中一些金銀飾物還好一些,融化之後可以再打造彆的飾物,小顆的寶石珍珠也好好,拆了之後也可以另作他用。唯獨一些玉器,最麻煩了,很難改用。

那等淘汰了的款式,又或者戴的次數多了,就是單純想換新了的玉器,就會被收起來落灰...將來給人送禮時或許才能用到,這還得是那些‘經典款’,不然款式陳舊的玩意兒送出去了還讓人說嘴呢。

“是。”紅妃沒有否認自己喜歡翡翠。這主要是她上輩子時,翡翠已經為國人所重了,而喜好這種東西是受環境影響的。反正從她的角度來說,翡翠確實不錯,不比其他玉石差。如今好翡翠又便宜,又易得,她樂於戴翡翠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