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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206 字 6個月前

美輪美奐的布置,於李汨而言,他不覺得享受,隻覺得吵鬨,隻覺得是塵世間煩惱的化身。

這些說到底,這就是世間癡男怨女們欲.望,對錢財,對名利,對性,對一切一切的欲.望都集中在這裡了。

他願意在此忍受原來不願意親近的東西,隻是因為紅妃罷了。

“是啊,天下事,哪怕是這樣小道,真要做的像模像樣,也是自有一套章程的。”李尚書應了盧紹禎一聲,看著舞台上的表演,忽然說道:“說起來,今早老夫聽說了一事,事關師小娘子,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相比起盧紹禎對行院裡的是一知半解,李汨不沾不染,李尚書就是行院裡的常客了。年輕時他是如今鄭王朱英一般的人物就不說了,如今年事已高,沒有年輕時那樣放浪形骸了,卻也沒有退出行院,而是轉變了自己的角色。

他現在很少單獨捧某個娘子,而且捧得力度也很講究。至於得到娘子的親近,他不再在意——簡單來說,就是變佛了。

與其說他如今是像個男人追求女人,還不如說是一個惜花人在栽培一朵花。他樂於發掘那些剛剛出道,又或者因為際遇不夠,被耽誤了的‘珍寶’。這些娘子們有些什麼麻煩,他也會幫忙解決些...簡直像個溫厚長輩了。

正是因為如此,李尚書在行院中的消息越發靈通,那個院子裡發生的事,隻要他想知道,就總有渠道知道。他此次要說的事,就是今早有人偷偷遞消息給他的——張采萍要下力氣打壓紅妃,有人知道了這事,又曉得李尚書受李汨的托付,主持了紅妃揭花榜的事,覺得事情相關,總要報給這個老朋友。

這就是人脈的作用了,李汨如今不在朝了,但身份尊貴,哪怕是皇親國戚、相公將軍,恐怕也不敢在他麵前逞強。李尚書的身份也很清貴,但還是比不得李汨...然而,今次這種事,李汨再高貴也沒用,從頭到尾他都不知道的。

李尚書就不一樣了,不知什麼時候,就有人來分說了。

李尚書將事情說了一回,旁邊盧紹禎手支著下巴,人都樂了:“這些娘子之間也是這樣不平靜麼?果然如師娘子所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與人鬥,其樂無窮啊...不過,我倒是見師娘子平平靜靜,從不鬨這些。”

“師小娘子就是那般了...也不是她性情與世無爭,要老夫來看,師小娘子其實是很有勝負心的。”說到這裡的時候,李尚書摸了摸胡子道:“隻是她太聰明,許多事情早早看得分明了,可偏偏看分明了,卻依舊得在風塵裡頭打滾。於是才有這般憊懶樣子,懶得去糾纏。”

盧紹禎和李尚書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眼睛看著舞台上的表演,不算特彆投入——舞台上的表演還是很精彩的,哪怕是他們這些總能享受最好東西的達官貴人也不能說這些不好,但表演這種東西也就是那麼回事!

就像現代人,喜歡追劇、看綜藝、打遊戲、旅遊、逛街等等等等,娛樂方式豐富又有趣,但就是那麼多有趣的娛樂活動,一旦最開始的狂熱階段過去了,之後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了。大家會享受這些娛樂活動,可那種一類娛樂活動剛出來時的那種狂熱,終究不見了。

從驚奇興奮沉迷,到習以為常。

盧紹禎和李尚書就是這樣,好的歌舞表演總能見到。這些娘子們縱使為了揭花榜準備了很多,節目也都是第一次公開演出...對於他們看著消遣可以,更多就不成了。

盧紹禎、李尚書,包括坐在中間位置沒說話的李汨,其實都不擔心張采萍對紅妃的打壓,會影響紅妃揭花榜。因為太過%e8%83%b8有成竹了,李尚書甚至沒有特意和紅妃的支持者說起此事,隻這個時候說閒話一樣說了出來。

一來,李尚書知道紅妃不是那等沒根基的!像她這樣的當紅女樂,早就不是哪個前輩隨便打壓的了。她那邊敢打壓,紅妃的支持者這邊不防備下,確實可能吃虧,可底子厚實,影響就有限了。

這就像是海上的船隻,那等小漁船,一個浪頭過來,便是天昏地暗。可要是大寶船,一般二般的浪頭,有等於沒有,隻當是日常了。

二來,這次李汨要來是李尚書提前知道的。李汨就是一尊大神,他人坐在這裡,那些人隻是支持張采萍,不說多餘的話,自然能夠平平順順。可要是跳出來講紅妃如何如何...話說,他們有那個膽子嗎?

想當初,李汨執政,威嚴敦肅、手段嚴密,打擊豪強時可是給不少人留下了心理陰影的。如今他都離朝了,當年站過他對立麵的豪強,還是看到他就坐立難安!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心理陰影可是很強大的。

彆小看這種心理陰影,若是了不得的大事,這些人或許還會想辦法克服一下。但眼下是揭花榜而已,何苦要和心理陰影做鬥爭...大多數人,要走出自己的心理陰影,都是有不得不這樣的理由的!

為了支持自己喜歡的娘子...好像還不至於這樣拚罷。

講真的,張采萍如此...李尚書覺得,要麼是這個娘子不知道李汨會來,要麼就是不知道‘李汨’這兩個字的威力。說到底,張采萍也隻是一個雅妓,和權貴們再是交往密切,她也不是權貴本身,不知道裡頭的道道。

李尚書的猜測中了一半,剩下一半,他是不知道張采萍對朱英的執念,以及他們之間數年糾纏出來,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相處方式。

“這張采萍的‘合生’還過得去,隻是也沒有外頭傳說的高明啊。”等到張采萍快表演完的時候,盧紹禎忽然說道。他之所以有這個看法,一是因為張采萍和師紅妃,他肯定站在紅妃這邊,天然就對張采萍有了點兒意見。二是因為他的視角客觀,真的覺得張采萍這段‘合生’一般。

張采萍無疑是個才女,詩詞上的功夫,大多數士大夫都是多有不如的。如果隻是就‘合生’而論‘合生’,她剛剛那段‘合生’表演,是要壓倒開封府任何一個‘合生’藝人的。

但問題是,‘合生’本來就是一個小眾節目,要是有哪個說話藝人,‘合生’演的好,達官貴人們也就是笑一笑,打賞一番,並不會因此高看。之所以高看張采萍的才華,不在於她能表演‘合生’,而在於她像士大夫一樣寫詩作詞時,確實出來了一些好作品。

所以,盧紹禎並沒有以‘合生’的標準看待張采萍的表演,而是以士大夫寫詩作詞的標準看待她寫的東西——盧紹禎也不覺得是自己刁鑽、眼界高,畢竟他就是再不了解揭花榜的事,也能猜出這段‘合生’表演是有事先準備和安排的。

他也是個老官僚了,又是靠能力升起來的,焉能揣測不到這麼點兒小把戲?

從這個標準來看,他是真心覺得那些作品也就是及格水準。士大夫們拿出來應付宴飲上的詩詞唱和可以,可要搏得這樣滿場讚譽,就有些過分了吧?

盧紹禎之所以有這種想法,一是他沒有粉絲濾鏡,很多人覺得張采萍好,是有偏愛的!就像小粉絲看愛豆們的專輯、電視劇,哪怕是彆人都說不好,他們也能誇顏值呢!而若是能有一個不功不過的評價,他們就可以正大光明彩虹屁了!

二是,盧紹禎本身就屬於這上頭比較嚴格的人,能入他眼的詩詞不多...說起來,他還一直致力於通過李汨從紅妃那裡搞到‘山園社’流出的作品。那些作品,在他看來真是每一篇都是精品不說,神品也是時有出現。

有了那些作品可以欣賞,感覺他的審美標準又被拔高了一回。

“如此也算不錯了,是你太挑剔了。”李尚書倒是能客觀些說話。笑說之後,又指了指舞台上串場的說話藝人,道:“彆說這些了,馬上是師小娘子了...有一說一,還真就是師小娘子的舞叫人期待。”

是的,原來看了十幾個節目,已經有些憊懶的他們,這會兒輪到紅妃表演了,一下就打起了精神。紅妃過去表現出的才能,讓她的節目沒有開始,就叫人期待起來了。在當下,她是難得的,可以不斷給人驚喜的藝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個時候,雖沒有表現出來,但坐在二人中間的李汨,也確實是第一次抬眼認真觀看。

屏風後的皮影戲、大漠黃沙的呼嘯聲、若有若無的神秘音樂、恍恍惚惚的光線,一下將觀眾們帶入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時代,也有‘舞台美術’,其中華麗奢侈的,也不讓後世!但此時的‘舞台美術’終究是探索階段,和後世成熟的樣子不可同日而語。而秉持著後世‘舞台美術’理念的紅妃,哪怕沒辦法使用後世那些科技,指導指導搞舞台美術的人,使觀眾更加享受表演,也沒那麼難!

黃沙漫漫,取經的苦行僧跋涉在其間,路上所見到底是臨死前的幻覺,還是神佛感受到了他的虔誠,讓伎樂天女來撫慰他的疲憊?

沒有人知道,同時,又是每個人內心都有答案。

紅妃扮作伎樂天女出現,四方有點燈菩薩點燈,她就在天上、就在僧侶的幻想中起舞——看到她的時候就明白了,這隻能是天上神國,是僧侶的幻想!人間怎麼會有她的棲息地!

世間歌舞,也有表演者扮演仙女、菩薩的,但從來沒有哪一個仙女、菩薩能有紅妃這樣的‘說服力’...對,就是說服力!

她出現在那裡,不是她的扮相、表演的內容告訴觀眾,她是伎樂天女,大家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麵上也就相信了。而是那一刻真的覺得,她就是伎樂天女,伎樂天女就是她——過去,他們也曾因為扮演仙女的舞者服飾光輝燦爛、容貌秀美出塵,而覺得這果然就是仙女。但現在看到紅妃的表演,才明白曾經的自己何等膚淺。

不隻是壁畫上的伎樂天女活過來了,關鍵是,紅妃出現在那裡,帶有難以描摹的‘神性’。

這和她跳《孔雀舞》時的神性還不太一樣,孔雀之靈是自然的神靈,是萬物有靈的象征,她的核心是孤獨,是純潔,是自然。她隻會向內看,看到自身,向外看,看到森林、天空。而伎樂天女就不一樣了,這是凡人的神女,所以她的眼睛會看到凡人。

因為僧侶的虔誠與疲憊,她走出神國,來撫慰這個凡間的行者。

但她終究是天上的神女,不能乾涉凡間修行者的福惠與孽力,施予與果報,所以她來撫慰,卻不能來拯救。

她本來也不是來拯救任何人的。

半闔著的雙目,有的是慈悲憫然,有的也是眾生平等...對於神明來說,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他們不會拯救——因為無法全部拯救,所以隻能一起放棄!而若是偏愛哪一個,拯救了他,這種偏愛本身就是對其他生靈的不平等!

直到紅妃的舞蹈《伎樂天》結束,場下都是一片寂然,與每場表演後的熱鬨喧囂截然不同。但眼下沒人認為這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