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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161 字 6個月前

稱作富態、有福,不是一般人。畫像上那些地位尊貴的中年男子,大多有一個大肚子,腰帶放的很寬,這本身就代表了根深蒂固的單一印象。

“那就是女樂命太薄,承受不住這福氣。”紅妃輕輕哼了一聲,吃完了餃子,也放下了筷子:“大王自己想想,女樂若是發福了,大王還願意見麼?”

“那定是不願意的。”柴禟一點兒磕絆都不打,儘顯渣男本色,一點兒也不為自己的薄情寡義而臉紅:“可你也不該如此餓著自己啊!本王見你纖弱,本該多吃些,養一養——再者說,本王倒是不知,你這般看重女樂身份,為了女樂做的好,寧肯這般虧待自己。”

說到最後的時候,柴禟已經很戲謔了。

真的和紅妃走得近了,就會發現她很厭惡女樂這個身份。當然,也不純粹是厭惡,厭惡之中又多多少少有些依賴與感激。被這個世道逼成這樣,女樂的身份既是桎梏,又是一種保護...在這個身份保護下,她能夠繼續跳舞,也能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還有正常的尊嚴。

厭惡身為女樂的命運,這其實不稀奇,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的就是這類女子了。就連生活在富貴錦繡堆裡的大家閨秀還會覺得自己就是黃金籠子裡的金絲雀,說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後就去追求詩和遠方去了,更何況是女樂。

看起來再超然,也不過是可以被玩弄的一個物件,隻不過玩弄她們有門檻罷了。

事實上,在柴禟看來,紅妃這樣過於聰明的女孩子,會完全接受並享受女樂這個身份,那才奇怪呢。而他有時候看著紅妃為這些糾結抑鬱、消極冷淡,也覺得很有趣——這就是一種惡趣味了,風塵女子不認命,鬨起來了,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會覺得不成體統。而若是太認命,樂在其中,他又會覺得太庸俗、太愚蠢。

紅妃似乎屬於前者,但因為紅妃本身很漂亮,特彆是站在那裡從不走向一個人的姿態,真是漂亮極了。所以朱英沒想到‘不成體統’什麼的,隻是覺得看她這樣很有趣。而他有的時候還會想象紅妃怎樣去摧毀那些男人,這種‘強弱顛倒’的局麵,讓他覺得更有趣了。

隻要她不走向任何人,那她的內裡就是不會被任何人玩弄的...朱英想看紅妃能堅持到幾時。

“大王弄錯了,奴家還是很看重女樂身份的。”紅妃裝模作樣,隻是連自己都繃不住,然後笑了起來:“女樂能跳舞啊!要身姿纖細,也是為跳舞好。”

“跳舞有甚好的?本王知道你跳舞好看,瞧著就讓人喜歡...但舞蹈如你那般,受過的苦不會少罷?若不是女樂以舞樂立足,女樂們幾個能在舞樂上下這般功夫?吃苦受罪的事兒,若不是必要的,誰願意?”柴禟有眼力,自然曉得紅妃那樣的舞蹈不是上下碰一碰嘴皮子說出來的。

紅妃笑了笑,聲音很輕,若不是坐的近,另一邊的朱英都要聽不到了。她說:“跳舞最好,好就好在台上舞蹈時,誰也不能擾亂...井然有序,全是自己一個。”

朱英不知為何,心一下被緊緊攥住了,有些話沒法說...他從未像紅妃一樣舞台上表演過,就連彩衣娛親都沒有。但在這一刻他知道紅妃意有所指為何,也越發覺得她正是鏡子裡的另一個自己。

說笑了一會兒,在王阮的提議下,紅妃給眾人挑餘春娘的那兩支舞。說起來,王阮還隻是元宵節當日宣德門城樓上看過這舞,而宣德樓上視角再好,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宣德樓本身就不是用來觀看表演的,而為表演搭的臨時舞台還要考慮到百姓也要觀賞表演,不可能全緊著宣德樓上視角。

這次能近距離看這兩支紅透半邊天,有‘奇舞’之稱的舞,他也饒有興致。

同紅妃一起來的嚴月嬌彈琵琶,花牌船上的女孩子們也有擅長樂器的,湊了一個彈箏的、一個吹簫管的,剩下的則是執一些簡單樂器,譬如小鼓、雲鑼、牙板之類,眾人湊了小半套班子,演起餘春娘舞蹈時的樂曲。

紅妃且唱且歌,聲音不亂,可見功底。

‘木偶舞’在此時還是太出彩了,觀眾見紅妃如此,隻覺得她觀察力出眾,將傀儡人偶的形態演繹的入木三分。但同時又不全是傀儡人偶的感覺(因為紅妃本就沒有能力跳最強的木偶舞,而且餘春娘這個角色也不需要),更符合餘春娘已化身為人的特點。

在紅妃由傀儡人偶一點點轉向真人無異,動作由傀儡越來越像人,隻在極小的細節上泄露了底細時,觀者甚至有一種微微的涼意從脊背升起——恐怖穀效應,人對於像人,而又不是人的存在,心裡是有天然的恐懼的。

而紅妃最後,由一個被愛恨嗔癡浸染的越來越怨毒偏激,也因此越來越像人的存在,轉為即將燒成灰的人偶時,觀者又覺得可憐可悲——人都有所謂‘同理心’,對於類似自己的生靈,總是去悲憫他們的痛苦,換位想象他們的處境。

朱英也是如此,隻不過他換位思考的不是餘春娘,而是師紅妃。當他以紅妃的視角看待一切的時候,真正意識到了她也是被命運捉弄的人...被命運捉弄其實並不奇怪,世上太多人如此了,朱英見過很多人,張采萍、柴禟...最重要的,還有他自己,都是被命運捉弄的。

真正讓他此時深深、深深看著紅妃的,是紅妃麵對命運的捉弄,由始至終的不甘心。她的不甘心是那樣的理直氣壯,不像世間大多數人,時間久了也就認命了。再不然也會想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或許這就是人生吧,漸漸的也就不覺得是命運的錯,覺得是自己運氣不好、覺得大家都是這樣,沒甚可怨的、覺得......

他不知道紅妃為什麼能這樣理直氣壯,但他也是這樣的...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他的不甘心,甚至就連他自己都以為隨著年歲漸長,他逐漸平複了,沒有了少年時代的不甘心。但看到紅妃,一切虛偽構建的平和假象都消失了。

他沒法再騙自己了,他心裡有一把名為‘不甘心’的火,幾乎要將他自己燒完了。

第109章 赤霞(1)

春水蕩漾,朱七姐家花牌船就這般蕩悠悠往城外去。汴京人家喜好踏春遊玩,此時兩岸常見士庶人家遊玩身影不說,金水河上也總時不時見到飄蕩的河船。

有些是小小烏篷船,船上有船夫搖櫓,一二士人對坐,一小童烹茶溫酒。有些則是大戶人家自有的畫舫,船艙雙門對開,裝飾的也很精美。至於如花牌船這般,船頭漆成紅色,掛上船中紅妓名號的,自然也有。

“說來近日鴻臚寺倒是有一樁趣事...”王阮起了一個話頭。他身為世家子,卻因為娶了公主而不能涉足權力核心,但要說完全不參政涉政,那也是不可能的。他自己的圈子,妻子燕國公主的圈子,裡頭多的是朝廷大員、皇親國戚,甚至皇室本身,總不能完全隔絕了他去吧!

所以王阮實際上是在鴻臚寺領了一個閒職的,這個職位沒有具體差遣,所有有的時候他自己都會忘記自己有這個職位。

但這個職位終究存在,所以他在鴻臚寺中有一乾‘同僚’,其中脾性相合的自然也就有了交往...王阮自己出身高貴,性格又溫和,在鴻臚寺裡擔閒職,也不會妨礙到誰升官、做事,人緣可以說相當不錯,大家也願意和他打交道。

本來就喜歡結交朋友的王阮,在鴻臚寺裡還真有不少合得來的。而有這些人做耳報神,鴻臚寺一些新聞,他就算不去鴻臚寺點卯,也常常是最早知道的。

鴻臚寺在本朝是專管外交的一個衙門,過去華夏作為周邊的中心,是很有些睥睨天下的作風的,所以鴻臚寺這類衙門並不重要——外國來了使臣,雖說是以禮相待,可實際上也不太看重他們。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這年頭如果是地方霸主,放眼望去沒有能掰手腕的對手的話,受限於交通、傳播等方麵的條件,外交一事本身就很單純。

到了柴家建立周朝,事情又有些不一樣了,‘皇周’是地方霸主沒錯。舉目望去,北麵草原各族鹹服,四公四伯分封之後,北方草原民族至少暫時不是威脅。而華夏政權自古以來的威脅也就是來自北方,至於其他的方向,哪怕一時出了個強勢人物,對華夏政權來說也不至於動搖根本。

這時的‘皇周’正是一個封建王朝的黃金歲月,政治清明,軍事力量強大,經濟繁榮,文化昌盛,輻射向四周國家,是真正的‘□□上國’。

但就是此時,鴻臚寺卻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衙門,無他,實在是此時的航海業發展太快!政治軍事等還受限於封建社會的天花板,太遠的國家隻能遙遙相望。經濟就不同了,此時跨國貿易可是做的風生水起。

在華夏的農業社會,說是男耕女織,其實並不恰當。女子在此時根本不局限於紡織,田間農事也需要她們的參與。不過有一說一,男子的體力天生勝於女子,所以在農事上教女子確實有不小優勢,這也是古代社會男尊女卑的‘法理’所在。

所以,在這樣一個男性人口比例高的驚人的社會,類比紅妃上輩子曆史中的封建社會,哪怕是同樣的總人口,同樣的耕地麵積,皇周也會有許多原本的農業人口被趕出農村,進入城市。

農村需要的農業勞動力過剩了。

這一開始自然是個痛苦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其實遠在唐時就開始了。而到如今,社會已經習慣了新的規則...城市發展迅速,手工業迎來爆發期,商業在國家經濟中占據更重要的位置,一切的一切很有資本主義萌芽的苗頭。

國家生產出來的手工業品,除了供應本國這個大市場(在此時的全世界,這也是最大的市場),與外國貿易也是重要出路!甚至說,手工業的本國市場利潤很低,隻是勝在安穩量大,能讓手工業活下來。而對於手工業來說,想要活得滋潤,就得國內訂單配合對外貿易的訂單一起做!

這種情況下,鴻臚寺必須要做好更複雜的外交工作——隻當自己生活在一個孤島上,隻要能自給自足,就可以關上門過自己日子的時代已經不再了!為了保護好手工業產品的出口,確保商業利益,鴻臚寺的工作可是很被看重的!

譬如現在的東瀛,會進口大量的福建瓷器,福建不知多少瓷器作坊的雇工靠此謀生。而若此時東瀛與皇周交惡,又或者其國內內亂,耽誤了做生意,那這些福建瓷器作坊的雇工怎麼辦?紅妃上輩子的曆史上,東南沿海地區就曾因為走私通道不暢,很多絲綢布匹陡然間失去銷路,織工搞過城市暴動呢!

所以,鴻臚寺的事在如今的朝廷中真不是不值得議論的小事,王阮此時拿來說也很正常。

“前幾日有一批海外使臣來訪,佛朗吉、羅馬、景國、竟是一同來的,若是算上年前滯留在京中的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