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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187 字 6個月前

味羹、鵪鶉羹賣也!”“桂花香餡兒裹著胡桃哩,好香甜元宵!”

“俺本是窮鄉漢兒,沒甚麼堪誇伎藝!又不會雜技戲,好上繩踩蹺;又沒有好口齒,好說話唱曲。不過是趕著今日熱鬨,唱一個村樸樸《太平歌》兒,又說些鄉裡新近稀奇事,兼叫賣村裡自家果子,好回鄉生活...”

又有外鄉賣藝的表演完畢之後要賞錢:“利地上住,旺地上行,元宵佳日,手到跟前,莫空手哩!孩兒,你且托了盤子去,看官且要賞你呢!”

種種熱鬨,數也數不儘!而且隨著越往禦街儘頭宣德門前,這種熱鬨越發收不住!

宣德門近前,禦街上多有□□行走,穿錦緞衣裳,插戴金珠牙翠,妝扮得粉麵朱唇,或作場表演,或與人嬉笑。浮浪子弟瞧得心癢癢,便指著其中一個穿嬌綠裙子的道:“那是哪家娘子兒?”

旁邊同伴笑道:“今日人多,哪裡知道!”

又一人道:“我卻是認得的,那位小娘子是錄事巷歐陽家的小掌家哩!尚未破瓜,她老娘正指望靠她大大掙一筆,輕易是不許人的!那歐陽老虔婆你縱是沒見過,也是知道的來,行院媽媽製要錢。你要是去了她家,怕是難得脫身了!”

所謂‘小掌家’,就是娼館裡老鴇的女兒。相對於娼館裡普通□□,她們往往更受栽培,生活更自由,更不用與娼館分賬。

開頭說不知道的同伴聽了,笑話那浮浪子弟道:“罷了,哪裡尋不到一個好娘子兒?再者,今日很不必糾纏這些。宣德門前台子早搭起來了,眼下正做歌舞,都是女樂娘子,不可錯過——咱們且去看看是正經!”

說著,一行人便往宣德門去,臨到宣德門前舞台周邊,奮力擠向好位置。至於這之間被人踩了鞋子、落了帽子、偷了錢貸,那就顧不得了。

實在是對這些浮浪子弟來說,元宵節下,宣德門前的女樂表演是如同‘春晚’一樣的存在。哪怕是沒那麼喜歡的,也要看一回,不然之後大家借此評說各個女樂,自己因為沒看過,連話都搭不上,豈不糟糕!

也就是這個時候,舞台上暖場的節目過去了,接下來的各種節目是越來越精彩的——元宵節女樂表演可比春秋大宴時的表演好看多了,因為少了很多限製,女樂們自由發揮的空間很大,不少都增加了市井新風,顯得活潑生動了許多。

等到有紅妃參演的《玉樓春》上演時,正是整場表演到了縞潮。

不少人早就提前知道元宵節女樂要演《玉樓春》了,也是翹首期待的。之前也有一些雜劇班子演過《玉樓春》,其中有大戶人家的家班,也有瓦子裡駐場的班子,說起來不乏水準極高的!

但大家還是最期待女樂們聯袂表演!在此時,女樂們是以才藝為立身之本的,這塊金字招牌立起來之後,大家總是願意高看她們一眼。當然,除了伎藝之外,女樂的美貌能給這出美人雲集的劇目增添多少光彩,也是大家議論紛紛的話題。

一開始,女樂版的《玉樓春》倒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伴奏的樂工水準極高,從一開始大家就聽住了。然後登場的‘張生’也扮相、歌喉都是上上等(女樂女扮男裝),以至於一開口就得了一個‘碰頭彩’!

歡呼聲裡,破廟場景,周玉貞登場,更是叫好不絕!不得不說,扮演周玉貞的這位‘如夫人’確實美貌,也有周玉貞大家小姐的那種氣質,量身定製的精美戲服穿上,嫋嫋娜娜地登場,仿佛是一株玉蘭。觀眾立刻覺得這是書裡的周玉貞活過來了,相當服氣!

至於樓七姐也是一樣,嬌俏潑辣、明豔動人,扮演她的女樂同樣分毫不爽!

“‘三美’中已有其二是上上,如今隻看餘春娘了!若是餘春娘也有這般形容,這一出《玉樓春》便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舞台周邊,有觀眾忍不住頂著喧鬨聲與身邊朋友議論,這顯然是原著的忠實粉絲。

《玉樓春》中三位重要的女性角色被稱作‘三美’,至於張生,雖然是當之無愧的男一號,但讀這個故事的讀者們基本無視他,他差不多就是個‘工具人’了...周玉貞、樓七姐、餘春娘三者,周、樓二人不用說了,就是餘春娘,即使拿了反派劇本,那也是書裡明確蓋章的美人!

書裡她做了很多壞事,搞得其他主要角色焦頭爛額、險象環生沒錯,但讀者們對她也不全然是討厭的。有點兒厭惡的同時,又禁不住被這個角色驚人的美、極致的愛恨所吸引。這就像昆曲、京劇中從來不乏用‘壞女人’做主角的劇目,大家可以從道德上批判這些人,但並不妨礙這些劇目上演的時候場場爆滿。

而且真要說起來,現實生活中找一個周玉貞,找一個樓七姐,雖然難,但仔細在女樂群體中篩一篩,還是能想到幾個合適的。可餘春娘,乍一看能上的有很多,然而等到斟酌時又會覺得總差了那麼點兒意思。

事實上,一些是原著死忠粉的觀眾已經擔心起這件事了。

直到‘餘春娘’登場...他們總算放心了一半!

不管怎麼說,穿著紅衣紅裙,用金色和玄色點綴的女子美極了,而且美的純真懵懂,又帶有一種難以描摹的幽暗——紅妃登場之前,觀眾也想象過餘春娘該是什麼樣子,但總是影影綽綽的,不能有一個真正具體的形象。

而現在,紅妃登場了,所有人便覺得‘餘春娘’就該是這樣!

至於剩下一半心,則是在《餘春娘》第一支舞時被放下了。古代戲劇就是這樣,既有歌,又有舞,其中重要角色還有自己的主舞場合,這一點和後世的歌舞劇如出一轍。開頭紅妃登場,眾人滿意的是扮相和氣質,至於紅妃的唱腔,則是保持了女樂的一貫水準,隻是不能說驚豔罷了。

而等到紅妃跳屬於餘春娘的第一支舞,大家滿意的則是伎藝了。

當然,這個時候觀眾目不轉睛,完全被吸引住了,是沒有時間想那麼多的。事實上,他們的心放下隻有瞬間,很快大家的心就又懸起來了。隻是此時懸心不是因為擔心表演者的水準能不能複原角色,而是為了正在表演的角色本身。

餘春娘的第一支舞展現的是她的‘誕生’,教坊司的專業人士做了編舞,不過紅妃拿到舞譜的時候也做了修改——這種事在教坊司是很常見的,教坊司編舞的人是專業人士不假,但女樂作為此時藝人的頂點,本身也是最專業的一小撮。

女樂本人對舞蹈做改編,甚至直接自己編舞,這在當下司空見慣。

紅妃在編舞中增加了很多‘木偶舞’的動作...‘木偶舞’其實是機械舞的一種表現形式,也就是說,屬於現代舞種,說起來並不是紅妃的好球區。但好在舞蹈生專攻單個領域其實是很靠後的事情,在進入專業的舞蹈學院之前,各種舞蹈都有學是很正常的。

紅妃小時候學舞,民族舞、現代舞都是有跳過的。

而且,此時也隻是增加木偶舞的動作,不必紅妃奉獻一場專業的‘木偶舞’,相對而言,難度也就沒那麼高了——紅妃到底是專業的舞蹈演員,底子在那裡,總不會差。這就像是國家隊的舞蹈家們,她們表麵上是民族舞大家、古典舞大家,但要他們跳個芭蕾、現代舞什麼的,也能上。

隻是比不上真正專業的罷了。

‘木偶舞’的動作下,紅妃展現的是一個傀儡漸漸鮮活的過程。一開始她的動作在眾人眼裡真的與木偶無異了,這是大家沒有見過的舞蹈形式,但用於表現‘傀儡’這一特定事物,又是那樣恰到好處!

見慣了這類舞蹈的後世觀眾恐怕很難理解此時舞台下觀眾的激動,打比方的話,這有點兒像邁克傑克遜在演唱會上第一次用出‘太空漫步’...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根本弄不清楚舞者是變了什麼把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驚異激動之下,每個人都想和身邊的人談論什麼,但互相看看,又不知說什麼好,隻能大聲歡呼起來。也幸虧這個時候是舞蹈時間,不然唱的時候還這樣吵鬨,怕是角色們的歌唱聲都要聽不見了。

隨著‘餘春娘’作為一個傀儡,慢慢化人,木偶舞才慢慢轉向普通舞蹈。但紅妃的舞蹈中依舊會在關節擺動之間帶有一點兒木偶舞的要素,如此看似尋常,卻讓人始終記得她是傀儡人偶化身。

餘春娘在整出《玉樓春》中有三次重要的表現機會,一是一開始登場,此時還有一支主舞相配。二是迅速黑化那一場,這一場主要是唱,舞蹈部分則是以身段為主,並沒有專門的舞蹈。三則是最後被焚燒那一場,這一場原本的腳本中是很‘草率’的。

‘張生’會將一個傀儡人偶扔進火塘之中,‘餘春娘’漸漸不能支撐自己,倒下就好。

是紅妃專門設計了一支舞,並且用這支舞的質量說服了教坊司的人,這才有了現在的表演。

“你好狠心!”隨著一聲淒厲,眼看著傀儡人偶被扔進火塘的餘春娘邊唱邊舞,唱的是張生狠心,以及自己的內心活動。而隨著唱而來的是明顯過於誇張的舞蹈,這種舞蹈是用於表現人物的癲狂的。

就像京劇中也有一些‘瘋女人’角色,他們的舞蹈也很顯誇張,一向是京劇舞蹈中的高難度。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紅妃驚人的功底了,哪怕是這樣的舞蹈動作,她也能堅持歌聲平穩不亂。事實上,她有這樣表現時,舞台下的觀眾已經忍不住撫掌呼彩了!

而等到歌唱聲漸消,就是純粹的舞蹈了,這個時候舞蹈越發狂亂。不隻是表現人物癲狂入魔,也是表現傀儡木偶燃燒起來,已經不成樣子了——在這樣的舞蹈中,紅妃頭上唯一的飾物金冠已經甩脫了,然後就是發髻也鬆散開來。

紅妃是真有一頭好頭發的,順順滑滑、厚密漆黑,本就比彆人的發髻更容易散開。

頭發散開來,衣襟也有些亂了,這當然是狼狽的,但也是美的驚人的...凡是極致的都是美的,醜到極致,在審美上也是一種特殊的‘美’。更不要說此時紅妃這樣了,她的情.愛已然熾烈如鴆酒,見血封喉;她的生命即將走到儘頭,須臾消散。

她有點兒像火,又有點兒像冰。火溫暖而又讓人不敢擁抱,冰寒冷卻脆弱,當春日來臨之時,哪怕是千裡冰封,也會化作潺潺春水,流到遙遠的地方,杳無蹤跡。

傀儡木偶用的是好木頭,燒起來就很快,還有一種香味。在這樣的青煙嫋嫋中,‘餘春娘’的動作終於從癲狂轉向柔緩,這是因為她淒涼而抑鬱,也是因為隨著本體逐漸化為飛灰,她的動作也不得不遲鈍。

這個時候,她又漸漸恢複了登場時的樣子,‘木偶舞’的元素越來越多,最後是完全的木偶舞——直到一切結束,木偶一動不動。

張生曾經帶著餘春娘演過一場又一場的傀儡戲,三尺的傀儡戲台上就是這樣的,一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