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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188 字 6個月前

時,張生的手停住,牽拉餘春娘的絲線靜止,餘春娘也就不動了。

餘春娘縱使化而成人,也依舊改變不了自己身為‘傀儡’的本質,她的喜怒哀樂其實都是在受她的主人‘張生’的操縱。她因為張生而生,最後又因為張生而死,恰如一出傀儡戲,他起手,她才登場,他若是錯了,她也不肯對。

最後他停手,便是一切結束——中間萬般熱鬨,其實從不是她的事。

最後,眼淚滴落下來,她可能是後悔的:如果,她從來隻是傀儡人偶,從來沒有化而成人,不用自己去想、去動,就好了。

身為傀儡,等到她自主時,似乎什麼都做不好。

“哎呀哎呀!這可如何說啊!”等到《玉樓春》結束了,舞台上的節目也換新的了,台下卻沒有從紅妃那一舞中走出來。台上的節目也不看了,大多在議論‘餘春娘’呢!見到此情此景,候場的女樂們也是搖頭。

樊素貞都有些可憐現在正在表演的幾個姐妹了,略帶一點兒憐憫地對師小憐道:“這就是運道不好了,元宵節登台,卻遇到這等舞樂...這下,誰還看呐!”

師小憐的朋友,不同官伎館的胡玉京表現比樊素貞更誇張,驚疑不定地看向師小憐:“你家二姐到底是怎麼長的?當初在宜春苑見她跳《胡旋舞》已是驚為天人了,我早知她是個不凡的。之後又聽說她以舞蹈立足,每有新舞,必然滿城議論——我倒是不懷疑這個,隻是到底沒親眼再看她跳舞。”

胡玉京也是巧了,從紅妃成為女弟子起,有半年多都去了大名府。為她鋪床的客人轉到大名府為主官了,便招了她同去,而一去就是半年多...官伎出外差,十天半個月就是極限了,再長就屬於壞了規矩。

畢竟官伎歸教坊司管,經常還要她們去宮裡,以及一些官方場合站台,要是都如此出外差,關鍵時候找不見人,豈不是教教坊司沒法開展工作了。

但‘規矩’這東西就是這樣,既然存在,就肯定有被破壞的時候。一些官員或者名士,足夠硬紮的,偷偷帶了女樂出門,一去一年半載的,落得人說是有的,卻不會因此被治罪。

之後半年,回到京師的胡玉京又因為舟車勞頓生了一回病,如此到去年冬天才大好,像正常女樂一樣各處交際、登場。也是因為這個,她除了當初宜春苑見過紅妃表演舞蹈,此後竟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如今見她舞蹈,這都有些瘋魔了!”‘瘋魔’並不是一個褒義詞,但此時胡玉京如此說,卻是一種稱讚。女樂是靠才藝立身的,而修煉伎藝這種事,向來有‘不瘋魔,不成活’的說法。

師小憐對此隻是微微一笑,目光轉到了剛剛下場,朝這邊走來的紅妃身上——此時此刻,不隻是師小憐在看紅妃,事實上,剛剛有觀看《玉樓春》的女樂們都多少將目光放在了紅妃身上。

她所過之處,女樂們下意識閃開了一條通道。

這是相當不可思議的,因為不管女樂們多光鮮亮麗,候場區也和後世後台一樣,不可能做到多規整。眼下節目都表演了一半了,正是最亂的時候!預備登台的,一股腦下場的,看熱鬨說閒話的,急急忙忙補妝梳頭的......

紅妃穿過的區域無疑是人擠人的,但她一來卻是暢通無阻。

無他,隻是她此時光耀如日上中天,所有人都被她震懾住了。以至於資曆、地位等等女樂重視的東西,這個時候都被忘記了,下意識給她讓道。即使之後大家很快會從這種狀態中恢複過來,就像一部精彩的電影結束之後會對觀眾的心緒有影響,但很快就能平複一樣...影響也終究是存在的,而當時被震懾的事實也不能因此改變分毫。

換言之,紅妃做到如此‘壯舉’,其難度並不會因為今夜結束而被人忽視,事實上,之後才是影響力發酵的時候。

有些女樂已經想到此處了,用複雜的目光看她。其中既有嫉妒、酸澀,也有敬佩、驚歎。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後,這些似乎是避免不掉的。

“今日紅妃如此耀目,我不用猜也知,那等浮浪子弟、達官貴人,更按捺不住了。”樊素貞笑嘻嘻對師小憐道,然後指著宣德門城樓,以及周邊可以看到舞台表演的酒樓茶坊二樓:“我可是瞧見了,紅妃舞蹈時,那些人是何等癡迷!”

樊素貞這話自然一點兒不錯,事實上,朱英此時這也是這許多人中的一員。

身為鄭王,又是皇家格外關照的人,他自然在城樓上很好的位置觀看。所以整出《玉樓春》他都得以仔細觀賞,沒有錯過一點兒細節——他一開始並不在意這出戲,《玉樓春》再紅,也就是一誌異故事而已!對於他這個層次的人來說,那就是字麵意義上的‘消遣’。

至於紅妃要演‘餘春娘’這個角色,他倒是聽人說過。然而,對於彆人來說這或許是這一出戲的賣點之一,畢竟眼下紅妃正當紅。但對於已經對紅妃不爽的朱英,卻是恰恰相反,他因此還有些抵觸這出戲。

但當紅妃開始表演,仿佛一隻木偶一樣動作起來,於朱英,瞬間就不記得之前的芥蒂了。

他也不是故意去忘記,隻能說最好的表演和最壞的表演都是這樣,能讓人再想不起彆的。

不過真正讓朱英怔然的,其實也不是紅妃舞台上展現出的舞蹈伎藝。相比起普通人,朱英其實更注意到了紅妃在表演中的痛苦、脆弱、迷茫、怒火——更重要的是‘不甘心’,她的‘不甘心’幾乎是明擺著的了!

肆意躍動的名為‘不甘心’的火苗,它燃燒的燃料不是彆的,正是她的命運、愛恨,以及傷痕累累的資質。

朱英幾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第106章 不見高台(4)

女樂與此時所有從事聲伎行業的賤籍女子一樣,都是拿黑夜當白天的。所以每到日上中天才起床,這時前麵樓子裡做著開張前最後的準備工作,後麵院子裡卻是不緊不慢。梳洗、吃飯、練功...差不多了,再換上出堂穿的衣裳,確定自己的妝容沒有一絲問題,乘著小轎往外去。

紅妃倒是沒有那樣不緊不慢,她每天都給自己規定了早課的。如此,即使她每日要比彆人都早起一些,也免不了起床後的時間緊湊。

“秦娘姨!秦娘姨!拜你拜,你就是我親娘姨!”王牛兒在秦娘姨跟前拱手作揖的,又不敢讓內室中的紅妃聽到聲音,隻能壓低了聲音道:“你是知道的來,林公子已經在高陽店開席等著了...你幫著催催娘子罷!”

秦娘姨斜睨了王牛兒一眼,根本不搭他的話茬。她進入官伎館很遲,比起王牛兒這種‘坐地戶’,她對官伎館的了解就差遠了。之前她是風塵中混事,但尋常娼館與官伎館的情況完全不同呢!

但經過幾個月時間,她也不是一開始那樣好哄的了。此時就隻笑笑:“我可不催娘子,娘子正上妝哩!再者,彆說娘子未拖延,就是娘子有心拖延,你我也不該催。老話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你我吃的是娘子的飯,林公子自等他的,乾你何事,這般幫人?”

王牛兒這般上心,自然是剛剛收了林公子的錢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當紅女樂身邊多的是人願意奉承,如今紅妃在擷芳園,館中除女樂外,其他人對她都是周到的不行!如王牛兒這般的閹奴,更是與她拉關係,隻想更近一些!而之所以如此,圖的自然是實實在在的錢。

當紅女樂給賞錢大方,手鬆一些,隨便就打賞出去了,而這也隻是小頭!大頭在外頭,那些與當紅女樂結交的都不是一般人,為了在女樂麵前顯得豪綽,打賞也是不吝惜的。至於平常為了追求女樂,‘賄賂’女樂身邊人的時候則更加大方,這也不必說。

王牛兒收了錢,這也不算什麼,大家都是如此。隻是這裡頭有一個講究,收豪客的錢再多,豪客也越不過女樂去,這些人很清楚自己賺的盆滿缽滿的根底在哪裡。若是失了分寸,被女樂厭棄,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見王牛兒不說話了,秦娘姨這才哼笑了一聲,轉身回了內室,對紅妃道:“娘子,出堂的帖子拿來了,我與娘子念念。”

官伎館中連娘姨都是識字的,不識字會很不方便,自然也做不了娘姨。

女樂的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昨天就有柳湘蘭身邊的娘姨將紅妃今天的行程送過來了。當時紅妃自然是過了一遍的,此時臨出門了,又得確認一遍。

“林公子請娘子去高陽店略坐一會兒,爾後則是鐵屑樓羅官人的接風席,趙舍人在任店做生辰,高開府在千春樓招待一眾內宦...樊樓...班樓...北山子茶坊...豐樂樓...陸檢閱茶坊...”秦娘姨一口氣報了十幾個地方兼姓名。

這些都是紅妃今天白天的行程,至於晚間,那倒是清閒一些,至少不必這樣‘奔波趕場’了。晚間有幾批人要在她這裡開酒席,她專在館中等著就好——女樂的營生,四時四節之外也有開酒席的,但像紅妃這樣不是一個兩個人開酒席,卻是當紅女樂的派頭。

“十幾個地兒,有的趕了。”紅妃站起身來,秦娘姨連忙過去幫她整理服飾,確保萬無一失。

“十幾個地兒算甚?娘子不曉得,每日送來館中,指名娘子的堂差帖兒少說也有六七十張!這些已經是都知篩出來的了,或是要緊人物,或是館中熟客,再不然就是地方聚在一起了,方便娘子輾轉。”秦娘姨邀功一樣將自己從彆處聽來的消息說給紅妃聽。

考慮到能投帖子到擷芳園的本來也不會是隨便哪個人,算是做了一次篩選,可見紅妃如今多紅!

紅妃本來就屬於當紅女樂了,但在元宵節之後,又紅上了一層樓。女樂這個行當真就是花花轎子眾人抬,越是有好客人在前,後頭就越容易被其他人看重。紅妃先有趙循、李尚書、王駙馬、魏良華等人捧,後又有康王柴禟關照、李大相公李汨鋪房,外人看著是很願意‘湊個熱鬨’的,因此聲勢已經很大了。

一眾常在官伎館中走動的人,既有真的欣賞紅妃的,也有人抱著非常實際的目的——紅妃的客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優質資源,成為她的熟客後就有機會借重她的人脈了!女樂的很多客人其實都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來的,女樂也不以為忤,將各色客人之間牽線搭橋的活兒當作是才藝一樣的本行!

而且就算不圖那些優質人脈,一些人也願意點紅妃的名。與紅妃結交的不乏真正意義上的大人物(在東京這種地方,好像到處都是大人物,紅妃結交的人卻是在東京都極具‘權力’的),對於這些大人物染指過的女樂,某些人就是更有興趣。

再加上紅妃經常出現在小報上,有種種事跡聞名在外,名氣足夠大。說是好奇也罷,虛榮也好,行院子弟就是願意為這份好奇與虛榮付賬。如果說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