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床了的男客獨占欲重,還會特彆不許女樂這樣做呢!
對於正頭客人,紅妃這個‘服務業’從業者尚且不能說‘敬業’呢。她知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道理,彆人是出了錢買她的服務的,可更深層的,這個錢難道是她願意拿的嗎——如果可以,她其實是寧願拿不到這些錢,過不上這樣奢侈的生活,真正靠自己過著自由普通的生活的!
所以正頭客人以外的人,再談服務精神,她是一概不理的。
可以是可以,但大可不必.jpg
“...師娘子確實不一般呢...”似乎是被紅妃的態度噎到了,頓了頓,歐陽先生才沒好氣地說出了這句話:“隻是如此,難道不怕得罪人?”
“得罪了人又能如何呢?”紅妃更奇怪地看向對方:“歐陽先生平日怕得罪人嗎?”
不怕的,歐陽先生是有名的憤青,平日裡給小報寫雜文針砭時事,朝堂諸公不知道罵過多少!也就是如今的輿論環境擺在那裡,他這種人一般不會有被報複的危險。當然,這也和歐陽先生本人的出身有關,他自己也是王孫公子來著,父親也曾經是一位‘相公’。
如今好多穿紅著紫的官員當年拜訪他家門戶時,且要執門客禮呢!
今時不同往日,家門沒落是沒落了,但眾人哪怕看在歐陽相公留下的餘蔭的份上,也不可能因為歐陽先生罵了幾句就如何如何——如今這年月,喜歡罵朝廷官員的人多了去了,大家大都是唾麵自乾,擦擦臉就當事情沒發生過了。
不然呢,真能去搞那個罵了自己的人?且不說這樣是‘堵塞言路’,在此時是典型的政治不正確。就算拋開這一點看,也有被人認為是‘做賊心虛’風險,索性朝堂上的人就沒幾個沒被罵過的,大家也就坦然了。
歐陽先生聽紅妃如此,昂然道:“有何可怕?我不過是針砭時事,江湖之遠不忘廟堂罷了!我知道有人不喜,但那又如何?那些人最多是冷落我...我又不與那等人相交,冷落算得了什麼?”
“師娘子不同罷...女樂終究是不能得罪人的。”
“有什麼不同?”紅妃似乎是覺得歐陽先生說的話很難理解一樣,道:“奴不夠殷勤,得罪了人,難道又能如何?那等人能殺了我不成?最多就是不來擷芳園捧奴,更多的,往外說些不好聽的,甚至於場合之中給奴難堪...就這,也會被人說小肚雞腸,與女樂計較了!”
“眾口鑠金,天長日久的,師娘子可就沒得口碑了!我道是見過師娘子的姐姐,大師娘子,她向來是極看重這些的,倒不知師娘子與令姐全然不同。”歐陽先生‘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除死生之外,世間哪有大事?”紅妃這個時候展現出來的是驚人的淡漠,她不在乎彆人,也不在乎自己。神色高遠如今日高懸天際的月亮,清冷如江上寒風。聲音淡淡,飄散在這江上。
“便是眾人厭棄於奴,奴也是擷芳園女樂,隻要不犯教坊司定下的規矩,最多門前冷落些。平日裡在官伎館說話,也沒有如今這樣受人重視——難道這般,人就活不得了?”
紅妃確實有爭取讓自己紅一點兒,走紅一些可以獲得更好的待遇,更大的自由。外界對於女樂很有耐心,給與了有限的自由,而放在當紅女樂身上,隻會更有耐心,更不吝自由。
她做了很多事,不否認自己有走紅的追求。但也就是如此了,她會為了走紅做很多事,唯獨不會以折損自己、讓自己不高興為代價。
她才不會本末倒置呢!她本來就是為了讓自己從這個世界的折損中解脫出來,能稍微高興一點兒,這才儘力讓自己變得有名氣、受追捧的。現在為了走紅,反過來了,那未免可笑。
這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說大話,展現姿態?又或者,算她是真心實意的,會不會也是因為她‘少不更事’,根本沒經曆過女樂跌落下去的狼狽,這才能這樣說的?
關於這些,在場的人不能分辨的那麼清楚。但不得不說,在這一刻,紅妃確實與他們看過的任何一個賤籍女子都不同。若她這話是真心實意的,她出現在這艘船上也就不算怪了——上這艘船的人,都是有自己的傲骨的。
而她又怎麼可能不是真心實意的?隻要轉念一想,所有人就明白了:李汨是怎樣的人?能得他看重,就不太可能是一個滿嘴大話,隻知道故作姿態地女人!甚至往深裡想,本就該是這般女子,才能引來李汨側目才對。
“這話倒是有些意思了...”歐陽先生又‘哼’了一聲,隻是此時就有些聽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了。
緊接著他又道:“說起來,師娘子倒是可以多說說,自己沒什麼可說的,也說說那‘山園社’麼。”
歐陽先生這樣一說,在座一些人就豎起耳朵來了。
如今關於紅妃的話題很多,她和契丹繼承人假裝私奔,幫助對方避開殺手的故事足夠傳奇。她為李汨看重,將謫仙人拉下紅塵的現實也能讓眾人驚詫。甚至於,大家也承認她的色藝雙絕,哪怕單純做一個女樂來看,也是很吸引人的...但對於眼下這些人來說,‘山園社’也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在座諸公,不管是什麼人,總逃不過一個‘士大夫’的身份。身為士大夫,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的,哪一個沒有歸隱夢——在座這些人,這些特質還會更加明顯。
從紅妃陸陸續續往外透露‘山園社’的存在開始,這個實際上不存在的團體就引起了外界興趣。無他,實在是那些流傳出來的作品,哪怕是隻言片語呢,也顯露出了極高的水準!仿佛是吉光片羽,一點點就能讓人窺見一個宏大的世界。
這種情況下,無人能調查出‘山園社’成員到底是哪些人,反而為‘山園社’增添了神秘之感。
甚至有人覺得,山園社可能並不是一群隱居大佬,而是想要隱居而不能得的大佬!而紅妃說的那些,隻是他們告訴紅妃的、他們的理想...畢竟,大佬不是雨後的蘑菇,總能想冒出來就冒出來,還一下出來這麼多!
至於為什麼那些已經成名、活躍於人前的大佬要這樣做,隻能說,大佬的世界大家不懂了——他們一邊享受萬眾追捧,一邊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然後一起臆造出這樣一個‘山園社’,並且通過紅妃公之於眾。古怪是古怪了一點,可將其當成是大佬們的玩笑,似乎就沒有那麼奇怪了。
名士麼,多的是不走尋常路的。
“‘山園社’?”紅妃應了一聲,似乎是在考慮的樣子,抬起頭來:“如今外頭總有問奴‘山園社’事的,按‘山園社’諸位先生的說法,凡是信件中向奴說明了的,無不可對人言...隻是這樣讓奴來說,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了,不如先生問,奴來答罷!能答出來的,奴也就說了。”
眾人聽了,興趣大增...他們倒沒有隨便問,畢竟之前也有人向紅妃打聽過‘山園社’,問‘山園社’成員的來曆是問不到的,哪怕是旁敲側擊,問一些能側麵反映身份的問題,紅妃也答不太出來——大家都覺得是‘山園社’的人謹慎。
所以此時大家問的問題大都和人無關了。
歐陽先生幾乎是脫口而出:“不知‘山園社’這社名從何而來?”
有的團體名稱沒什麼講究,好聽就行,甚至不一定和結社團體的實際情況有關。而有的團體的名稱倒是與實際情況有關聯了,比如說圓社,但因為太過明顯,反而沒有了探究的必要。
‘山園社’看似是一些厭倦紅塵的士大夫,以‘山林為園’,十分簡單。可歐陽先生不這樣覺得,他覺得山園社裡那般人物,怎會如此‘膚淺’!
“這裡頭確實有個典故...”紅妃說的不緊不慢的:“山園社諸位先生都十分推崇一位歸隱山中的前輩,這位前輩一輩子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悠遊自在,有‘梅妻鶴子’之稱。其詩作之中,最好的便是《山園小梅》。”
“哦!”聽到這個,歐陽先生及其他人都是眼睛放光的。
錢先生此時也搶先開口了:“師娘子可知這首《山園》?”
紅妃一手托腮,有些漫不經心:“眾芳搖落獨暄妍,占儘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e5%90%9f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思‖兔‖網‖
紅妃話音剛落,歐陽先生就高聲道:“高妙至極!好一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詠梅之作,這一篇足以蓋壓本朝全篇!”
這首詩確實優秀,但能這樣說,其實也和此時是詞的時代,詩篇屬於大唐有關。
此時起了頭,眾人是不吝讚美的。隻有盧紹禎,他是個入世之人,對這種‘出世之風’特彆明顯的作品沒那麼大興趣。忍不住道:“照此說來,‘山園社’諸公,都是這等隱逸寥落之人了?”
之前紅妃也流出了幾首‘山園社’詩詞,仔細想想,還真是都偏於這種風格。
紅妃依舊托著腮,在微醺的醉意裡,看清冷的月亮,看黑色的江水,就是不看人:“倒也不是,‘山園社’中甚樣人都有,隻不過都有歸隱之誌罷了——滾滾紅塵裡的入世之人,有狂悖不可擋者,有愁思漸漸生者,有虎踞龍蟠如霸王者,有豁達而高遠者,亦有為世所困,隻餘一聲歎息者...這般人,入世之人中有,出世之人中自然也有,這本就不是入世出世的不同所在。”
錢先生在旁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追問道:“何為狂悖不可擋者?”
“‘昂首攀南鬥,翻身依北辰。舉頭望天外,無我這般人’。”紅妃依舊不看人,江風越發大了,甚至可以聽見波濤聲。
眾人聽到這篇,下意識抽了口涼氣!哪怕心裡也有準備,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其實陸九淵的這篇《無題》隻以詩才論,算不得最上等的,但一首詩可不隻是‘詩才’而已。
錢先生這裡卻是不停的,繼續問:“何謂愁思漸漸生者?”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這就是詞作了,相比起詩,本朝文人更加拿手,眾人公認的佳作自然更難出。但‘我是人間惆悵客’一句一出,就有了讓人落淚的力量。這一句仿佛是暗夜之中某個瞬間,每個人都會有的、抑製不住的心緒哀愁,隻是大多數人無法表達的這樣清楚而又恰到好處罷了。
“何謂虎踞龍蟠如霸王者?”
“有一位先生《詠蛙》之句奴還記得,‘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眾人都有些麻木了。
“何謂豁達高遠者?”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如是而已。”
“又何謂為世所困,隻餘一聲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