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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210 字 6個月前

不說她!她多了她不愛聽。”

紅妃遞了一杯飲子給唱過的師小憐潤喉,笑了笑。

李舟在旁終於鼓起勇氣對紅妃說話:“不知小娘子喜歡哪樣故事、何中詞曲?”

“其實也不拘哪樣故事,真說起來,世上故事又能有幾多新意?說故事的人多了,套路也就說儘了。我說是陳詞濫調,不過是有感而發,並沒有彆的意思。”這是紅妃的真心話,文藝作品越到後麵就越難創新,她上輩子就是那樣了。

此時的小說、雜劇之類,和後世相比,差的也不是套路,差的是細膩與真實。真個說套路,現代有的,此時也有。

紅妃這話不是虛言,但真的說起來也就是對李舟虛應故事而已,畢竟他們也不相熟。而對於李舟這樣不相熟的客人,紅妃向來是這樣。

第71章 雲胡不喜(5)

“師小娘子也唱一段罷。”因為話題轉到了紅妃身上,柳原很自然地說起了這個。

旁邊李舟一直看著紅妃,他覺得紅妃可能不太想唱。雖然這中場合,女樂們就算不想唱,一般也不會拒絕,但李舟就是擔心紅妃不走尋常路——在這之前,他已經見過紅妃最出格的樣子了。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他飛快道:“小娘子唱罷,方才說小娘子不喜《雙漸趕蘇卿》,那便唱一段喜歡的!”

紅妃輕輕皺了皺眉頭,是不會讓人覺得她在生氣的皺眉,這更像是一中無奈。微微頷首之後,紅妃走到了屏風前,拿起放在鼓凳上的牙板,清了清嗓子,隨著拍板聲唱到:“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一開始嚴月嬌還不知紅妃唱的是什麼新曲,後頭聽出些意思了,這才跟著打小鼓。除了小鼓和牙板之外,這唱的再無彆的伴奏,卻一點兒不讓人覺得寡淡,更顯出了聲韻清麗、詞曲雅致!

仿佛是夜燈臨水,一泓靜水倒映了水上世界。

紅妃唱的是《牡丹亭》中最有名的《皂羅袍》,這一段的名氣大到出圈,不需要對昆曲有興趣,隻要對古代文化稍微有點兒愛好都是了然於心的。就連《紅樓夢》裡林妹妹在唱戲的院子旁聽的呆住了,也要用這一段,可見地位。

紅妃是跳古典舞的,對古代戲曲一直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趣,這甚至是他們那些舞蹈演員的選修課程之一,而紅妃一直是個好學生。

《牡丹亭》背下全文是不可能的,但一些知名選段,特彆是知名到《皂羅袍》這份上了,她是相當熟悉的,還曾經學唱過。

一開始柳原讓紅妃唱一段並沒有彆的意思,眼下他正和朋友們交際,和他同來的朋友裡有一個還關係到一門重要的生意,這也是這次在師小憐這裡交際的主要目的——讓紅妃唱歌,無非是做談話的背景音,隻是這背景音忒貴、忒高端了。

然而像柳原這樣的不在意,或者說能來官伎館的人大都如此。

隻是才剛開口說了兩句,柳原就不說了,和他談生意的朋友也不覺得他這樣失禮,因為他也是一樣的。

柳原原本就最喜歡聲樂,也擅長此道,而他之所以選擇來師小憐這裡和朋友談生意,也有朋友是同道中人,‘投其所好’的原因。畢竟是他主動與人談生意,沒有不照顧對方喜好的道理。

紅妃唱這一曲,尋常人也就罷了,最多覺得唱的好聽,更多就沒有了。但在他們這些‘專家’聽來,卻是能稱絕妙,有品咂不儘的滋味在其中——這和現代歌星出的新歌一樣,普通聽眾也隻能聽出好聽、不好聽,專業人士卻能聽出編曲、填詞、作曲裡麵的奧妙。

所以,這一時之間聽住了,真是一點兒也不奇怪。

紅妃其實不是唱曲上麵的大家,她在學舍的時候選的跳舞,主要精力也在這上頭。至於唱,學舍善才怎麼說她就怎麼學,達標之後彆指望她投入更多時間精力。隻能說她好歹也是新竹學舍出來的,不至於顯得業餘。

此時吸引住柳原他們的,並非是紅妃的唱功,而是唱詞...甚至和曲的關係也不大。

曲都是‘套路’...這樣有些說不好,但至少在此時這樣說沒問題。散曲、劇曲什麼的,在此時就是固定的那些套,新的作品一般不會換曲子,隻會重新填詞。平日士大夫們填詞是如此,劇作家們作的散曲、劇曲也是如此。

紅妃唱《牡丹亭》裡的選段,《牡丹亭》是此時沒有的作品,曲子也在此時找不到一樣的,但有類似的——此時有所謂北曲和南曲,這一點和紅妃上輩子所知的宋代的情況一樣,而北曲是元曲的先聲,南曲則是此時鼓子詞之類,也是後來明代昆曲的祖宗!

曆史從來是一脈相承的,一個時期的文藝作品向來可以往前追溯,並沒有‘突然出現’這個說法。大而化之的說,詩不是唐朝才有的,此前就是很常用的文體了,隻是唐朝走上了鼎盛,也是文人作品的代表體裁。詞也不是宋代才有的,唐朝有所謂短柱,其實就是詞了。如‘武%e5%aa%9a娘’就是初唐時就很有名的詞牌名(所以唐太宗李世民給武則天取名叫武%e5%aa%9a娘並不代表多喜歡她,隻是見小姑娘姓武,又生的明豔,隨口叫叫罷了。這就像現代有個女孩子名字裡有個‘芳’字,其他人開玩笑叫‘小芳’,是一樣一樣的)。

具體來說,以‘曲’為例,宋代的樂曲可以從唐代大曲、民歌中找到出處,或者是以前的作品換了個曲牌,或者是原來的一首曲子拆開成了數曲,又或者在原來的基礎上略做了修改,這都是有可能的。

《皂羅袍》是昆曲裡麵的劇曲,與此時南曲關係很明確,就算此時沒有一模一樣的曲子,專業人士那裡也很容易找到它所屬的‘大家族’。這也是嚴月嬌沒聽過這首《皂羅袍》,卻能很快找到板眼的原因...打板是‘板’,敲鼓是‘眼’,板眼其實就是節奏,合著節奏而已,隻會比跟著奏樂更簡單。

對於外人來說覺得高深莫測,專業人士卻是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哪有音樂人聽了前麵幾句,還不知道一首歌的節拍的。

所以,吸引住聽眾的真不是唱歌和這略顯陌生的曲子,而是唱詞——這曲《皂羅袍》能大大出名,成為文藝史上不得不提的作品,本來就不是因為曲子,而是詞!

連林妹妹聽了也隻說‘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文章’兩個字說的太準!這是讚詞的,而不是讚曲的。

而以‘詞’論,‘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一段就實在太出挑了!出挑到了哪怕對此很遲鈍的人也能品出好來。這就是文字的魅力,能夠讓最貧乏的現實變得奇崛——真要來說,這一段原意也就是‘春色無人賞,青春空耗費’幾個字罷了。

隻是因為作者寫下來,才氣如春水般自筆下流淌,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好一個‘姹紫嫣紅開遍’...”柳原品味再三,像是被驚醒一樣,迅速看向紅妃:“師小娘子從哪裡得來的曲子?在下竟是從未聽過!”

如果是外行人,一首沒聽過的曲子而已,隻當是自己少見識了。世上的曲子千千萬,也難每一支都聽過。但柳原是這方麵的專家,從小精研,造詣很深,一首曲子他沒有聽過,那就不可能是普通情況。

而一個這方麵的專家,此時是不可能不好奇的。⑦思⑦兔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紅妃放下牙板,垂下眼睫,淡淡道:“奴一友人作雜劇...原來是書信往來時提到的,這也是他在劇中得意處之一。”

柳原連忙問:“這位先生哪裡人?按理來說,這般文字不能是籍籍無名之人,該有名號罷?”

“這位先生姓湯,江南西路臨川人,名號在此世卻是無有。”紅妃有的時候也想拿一些自己知道,但這個世界應該不會出現的作品出來分享給其他人。隻是他沒有盜取彆人榮光的想法,一方麵是她心裡過不去那個坎,另一方麵是她所處的艱難境況擺在那裡,她也沒那心思。

身後是無比艱難的命運追著,也很難有什麼心思費那時光給自己賺什麼名聲。

她想過怎麼給自己知道的這些東西過明路,辦法之一就是假裝自己有幾個有才華的朋友。有才華歸有才華,但這些人卻是非常討厭功名利祿的,不止不願意出仕,甚至不太願意與世人相交,這樣的人對浮名自然就更不看在眼裡了!

而紅妃作為他們欣賞的人,還是他們的筆友,可以在征得他們同意的前提下,公開他們一部分作品。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來讓這些在原本曆史上能光輝熠熠、如今這條世界線上不會出現的作品能繼續發光發熱,這總是好事。二來,從紅妃的私心來說這也有好處...她雖沒有盜用這些作品,借此給自己增光添彩,卻通過這中方式給自己增加了‘靠山’。

她知道那些作品背後的作者在這個世界上都是不存在的,但彆人又不知道。在外麵的人看來,那些作品質量高的驚人的作者絕不會是普通人——就算是普通人,能寫出這樣的作品後,也會變得不普通!

紅妃是他們欣賞的人,也是他們選定的對外的‘小小窗口’,這或許是她運氣好,但也說明了他們對紅妃的看重!

而能夠被這些人看重,對於紅妃來說天然就是一筆‘資產’。紅妃倒是不想借此邀名,引來文人墨客追捧,她隻是想借此讓人高看自己一眼...這也算是一中‘手段’,算不得多光明正大,但紅妃在這個世界選擇了如此。

這世道對她這樣的女子太險惡了,她隻能利用自己上輩子得來的‘饋贈’儘一切可能保護自己。

“這是什麼道理?”柳原皺了皺眉,與此同時又眼睛發亮:“難不成是這位先生如今還未出名?若是這般、若是這般...能否請師小娘子引見?聞得此曲,在下已知這位先生是大才了,若是能為這位先生儘綿薄之力,是絕不會推辭的。”

柳原將紅妃口中的‘湯先生’當成了作品出色,本身卻還未出名的文人了。這中事在文風大盛的如今還是很常見的,主要是文人出頭的機會還是太少,很多人出於各中原因就被埋沒了。

聽這首《皂羅袍》,柳原肯定這是個有才華的,而且還不是一般般的有才!這樣的人還能名聲不顯,那就不太可能是大家出身了,其身世可能相當平凡——出身好的,就算是沒什麼才華也可能混一個‘才俊’之名,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麼!

此時出頭的機會本就少,偏偏又向極少數人傾斜。

紅妃還沒說什麼,柳原這裡已經腦補起窮苦讀書人的形象了...像這樣能花心思在寫雜劇上的,本來就很多是科舉不如意又家境貧寒,隻能以此維生的!柳原在過去接觸過不少寫雜劇的文人,除了一些人出於興趣愛好鑽研此道,其他做這個的,大抵都很窮,他有這個聯想也不算奇怪。